得益于邻家开设的网店,我首单订购的毛蚶次日即送上门来。那些蠕动着身躯挣脱沿海滩涂一路走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奉献给人们的软体动物,让我生发万般感慨,以及千缕思绪。
毛蚶,亦称麻蚶、毛蛤、瓦楞子,广泛分布于中国、日本、朝鲜半岛沿海地区,而我们河北唐山、辽宁锦州、天津北塘、浙江象山和山东羊角沟等地也是重要的产地。作为土生土长的唐山人,对此我自然十分熟悉。但是在这个广袤的地球上,千百年来,浩瀚的大海并无几多变化,而其孕育和繁衍的毛蚶却在几十年中身价陡增数百倍,还是让我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在儿时的记忆中,毛蚶是一种极其普通、上不了台面的低值海产品,多由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售卖。贫苦的农家买上半斤八两的毛蚶肉,配上蔬菜包成菜饽饽,或凉拌,或炒鸡蛋,便可用于待客或过节。那时我年龄太小,虽然唇齿留香,但并不知这种美味价值几何,况且这种一饱口福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渐渐地,我们几个小伙伴发现,邻居朱老汉就经营毛蚶,他常在回家吃饭时把手推车暂停在门口。于是我们瞅准机会,风卷残云,大快朵颐。事后,从老爷子的叫骂声中,我们得知窃走的毛蚶按市价值好几毛钱呢。
其实我真正了解毛蚶的价格,大约是在唐山大地震那年。来唐抗震救灾的上海兵王盛华和我们过从甚密。那天,他提了一水桶毛蚶送到我刚建成的简易房,称很多战士不会吃,也不敢吃。闻讯赶来的几位同事轻车熟路,大家迅速动手,各司其职,顷刻沸水翻腾,毛蚶个个张开了嘴。盛华我们几个趴在炕边上,一瓶白酒在手上传来传去。夜深沉,意未尽。那是我此生唯一一次最为尽兴、最忘情的“海鲜大餐”。
不知何故,地震后的那些年,街面上售卖毛蚶的多得出奇。立秋一过,街头巷尾和所有合作社、供销社门前,到处都是成堆的毛蚶。卖者手持大铁锹,不住吆喝。两三分钱一斤的价格极大满足了地震后人们清苦生活的口欲,不少人十几、二十斤地背回家。当然也有不少惜命者担心因嘴伤身,染上肠道传染病,特别是后来传出上海因毛蚶导致甲肝病流行的消息,一时间人们谈蚶色变,竟然不敢问津了。
大概国人都程度不同地存在健忘和“记吃不记打”的劣根,我想至少本人在此之列。上世纪80年代,我在报社农村部当记者,上山下乡自然成为常态。首次到渤海湾最前沿的涧河村采访,这个紧邻大海的小村,家家从事渔业生产,男的出海捕鱼,女的守家补网,当然也兼做其他营生。记得每家房前都置一个灶台,把从码头拉来的毛蚶用煮沸的海水炸开,剥出的蚶肉交售给外贸部门。那家大嫂执意要我们趁热剥壳品鲜,看着锅内那一汪脏兮兮的泥水,我几经犹豫,还是抵制不住美味的诱惑,同行的几位索性纷纷围坐起来,边帮助劳作,边度过一个丰硕的“渔秋”。彼时对甲肝的担心和恐怖,早已抛掷身后的万顷碧涛之中了。
返回时经过由毛蚶壳铺就的乡间小路,车子不住地颠簸,奇怪的是腹中那些从脏水中捞出的毛蚶竟和我们这些人相安无事,大家不禁相视一笑。
没过几天,我又去渤海湾重要的渔港黑沿子采访。午餐照例是渔家满桌的海鲜,皮皮虾、海螺、鲈鱼、八爪鱼应有尽有,唯独未见毛蚶。看出我的疑惑,黑西村高书记,这个年近六旬的小老头咧嘴一笑,没有正面回应,而是以层出不穷的理由不断张罗喝酒。也许这个酒量过人的老书记和我棋逢对手,性情相投,回程的车上竟给我们扔上多半麻袋毛蚶。
次日,老书记托人打来电话,称酒逢知己千杯少,邀我择期再去黑沿子。然而,直至他故去,我也未能履约,但老书记的心意我一直铭记在心,那是一份淳朴、厚重、真挚的情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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