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照片_新浪财经

　　□赵浩冉华南师范大学2023级

　　母亲照相不多。

　　或者说，母亲难得有机会照相。

　　她是喜欢照相的，这一点正好与我相反。我照片不多，是因为不喜欢拍给别人看。我生得不好看，也没有展示自己的诉求和需要，在镜头面前总是显得局促，这一点与母亲倒是相同的。

　　小时候家里条件很差，直到我上学好几年，家里都没几本书。母亲当时给我启蒙的书，除了线装本的一本《三字经》，还有一本老黄历，剩下的就只是一本相册，厚墩墩的，大概就是我当时最正规的基本读物了。

　　这本相册记录了我们家少有的一些温情时刻。

　　母亲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一直有絮絮叨叨的习惯。但只要是给我讲相册里故事，嘴一点也不碎，清晰而流畅。

　　我的童年能够说出来的事情，真的可以用“如数家珍”这个词来形容，看相册应该算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件。当时没有多少娱乐，也接触不到更多东西，只是觉得，阴天下雨出不了门的时候，坐在母亲身边，听她讲故事，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也是在那些不起眼的故事里，我知道了一生劳碌的姥爷姥姥的样子；知道了饱经沧桑的父亲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知道了哥哥上学的时候，目光里是充满着理想和勇气的……但所有故事里，似乎难得看到母亲的身影。

　　有一天，我找到了母亲仅有的一张单人照，是黑白的，看样子是上个世纪拍的了。照片上的母亲还扎着一双辫子，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显得很拘谨。在他们那个年代，能够照相的机会本来就少，按说能去拍照片，总该有个契机的，应当是脸上带着点愉快的表情才更显体面。这让我很好奇。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母亲高考落榜后，村里遴选计划生育部门有关的干部，为了上交身份材料拍的照。考试失利，再加上这份差事在当时是叫人戳脊梁骨的，自己也要以身作则不能要孩子，所以母亲显得很郁闷。

　　我曾反复地去翻那本相册，感觉母亲在那些艰难岁月里留下来的痕迹，实在太过苍白了。我没办法通过定格在照片里的年岁去了解她。我不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为何要远走他乡去谋求生计，也不知道这些年父亲与母亲白手起家、互相扶持度过艰难时刻是如何的煎熬和无奈。有时候我想了解些细节，母亲总是笑笑，她或许忘记了，又可能内心觉得，过去的岁月都过去了，已经不那么重要。

　　其实，我知道这些年母亲并不好过，知道落在她身上的苦难像是雪落在原野上一样，发不出半点声响。她像是最辛劳的那头牛，把苦涩粗糙的草叶吞下去，然后产出血和奶。

　　岁月催人老，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母亲就变成一个佝偻、瘦小的老人了。我曾在脑海里无数次去构想一个年轻母亲的轮廓，却最终无奈而又泪眼蒙眬地认识到，母亲似乎从未年轻过……

　　好在，这几年，家里条件好了，我们拍照的机会也跟着多了起来。印象里最深的一次是我中考完放暑假的时候，一家人去一个山庄玩，一起在里面的假山石旁合了张影。母亲当时和我说，拍照的时候要目视前方，昂首挺胸。这样，一来以后自己和别人看照片的时候能留下个好形象，二来是对拍照者也算有足够的尊重。

　　好几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在慢慢变得模糊，但这件事还时不时从我脑海里冒出来，母亲当时认真说话的声音一直那么清晰。我想，这种再苦再难也要向前看、对人尊重且诚恳的品质，是母亲能支撑起这个家的关键，也是助我在漫漫人生路上翻过一山又一山的关键。

　　在外求学满一年了，有时候不愿打电话回家，我便望着带来的照片出神。我当时有幸考来华师时，母亲笑得很爽朗。她时常为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县城里生活仍能帮我的学业出一份力而感到骄傲——她这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大事，总觉得我能考上大学算一件大事。

　　那么，我又能做什么大事呢？倘若真有机会，我也想为母亲做一些事，想让她更加骄傲；倘若真的有机会，我只希望自己成长的速度更快一些，能为家里出一份力，全家能平安幸福。

　　那时候，我会给母亲拍很多照片，因为我很想弥补曾经那段我未能参与却又无比艰辛的时光。

　　我爱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