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样几小时地听着雨声》，作者: [比利时]莫里斯·卡雷姆，译者: 胡小跃，出品方: 捧读文化，出版社: 南方出版社，出版时间: 2022年3月。
每个人对诗歌的理解和感受不同，语言的迷宫也不同。因此墨西哥诗人帕斯说：“诗是不可解释的，然而并非不可理解。”没错，童诗不是一个简单的概念，它是丰富、纯真、活泼而自由的生命体：
女孩和诗
作者：（比利时）莫里斯·卡雷姆
翻译：陈发根
诗，是什么呢？
问女孩
诗是雨姑娘长长的辫子
诗独自呆在天堂里
就像风关进了鸟笼
脸色疲惫和悲伤
诗是一轮冰冷的白月亮
一羽自由飞翔的小鸟
诗是一丝气味，一声哭泣，一把钥匙？
我知道这个答案
那是太阳的游戏或影子的诡计
怎么可能呢？
我知道她是这么的美丽
如果诗有翅膀
即使在天涯海角
也是几步之遥
女孩的回答似乎告诉我们答案，似乎又什么也没说。你看，她心中的诗是雨姑娘的辫子、笼中的风、白月亮、飞鸟、气味、哭泣……多种意象围着这首诗跳舞，诗歌作为一种未知的力量建立起世间万物的隐秘关联。然而，这些真的可以概括诗歌吗？重要的不是我们如何定义诗歌，而是怎样透过心灵表达自己独特的发现。如果诗有翅膀，即使我们在世界各个角落，它们依然可以通过语言瞬间闯入我们的世界，比如此刻，这首诗正从比利时扇动着透明的翅膀而来，词语的天空，藏匿在每首诗中：
词的魔力
作者：（比利时）莫里斯·卡雷姆
翻译：胡小跃
于是，房间变成了一口井，
灯，成了一颗被淹没的星。
这棵摇摇晃晃的植物，
谁还认得出原来是一张床。
时间，在床单上滚动
恰似时钟的指针，
投掷着波浪形的反光。
墙变得黯然失色。
只听到波浪声
在远处哗啦响，
像一艘船沉入海底。
魔术师惊诧不已：
悄悄说出一个词，
竟能改变世界。
太奇妙了，房间变成一口井，灯成了井中的星星，床化作了植物，连无形的时间也变得有形，在床单上滚动……这个魔法师只是“悄悄说出一个词”，一切就变了，他究竟说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这也给读者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对此，美国作家莫里斯·桑达克的图画书《野兽国》也有这种幻想：调皮的小男孩迈克斯与妈妈大闹了一场，没吃晚饭就被关进了自己的房间。“那天晚上，迈克斯的房间长出了树，长成了一片森林，长到天花板垂下藤蔓，长到四面墙变成野外的世界……”（宋珮 译），就这样，迈克斯开启了他的“野兽国”探险之旅。英国诗人史蒂文森的童诗《我的床是一条小船》也有类似的幻想，一个孩子在梦中幻想自己的床变成了一艘船，航行在漫漫长夜，天亮时，他从梦中醒来，发现他的“船”在房间已经靠岸。当然，一个词有它的魔力，也会有失去魔法的时刻：
野猪如果失去了它的野
海豚如果失去了它的海
天鹅如果失去了它的天
铅笔如果失去了它的铅
白纸如果失去了它的白
蛋糕如果失去了它的蛋
球鞋如果失去了它的球
它们就失去了它们的光彩
变成很普通的东西
很普通的一个词。
——《无题》，作者：陈可陈（6岁）
《凯尔经的秘密》剧照。
一首童诗的每个词语都是生灵世界，一旦失去它的光彩，那么就会淹没在普通的符号中。也许在某个特别的日子，有一首诗正坐在那里等着你，也许你恰巧遇上这样的事：
捡来的孩子
作者：（拉托维亚）亚•巴尔特维尔克斯
翻译：古娜
也许，在某个特别的日子，你会遇上这样的事：
也许，那天你正好要去邮局。
也许，为了去邮局你就沿着海边走。
也许，你在海边会找到一个小盒子。
也许，盒子里有只摇尾巴的小怪兽。
也许，盒子里没有小怪兽，却有些别的什么东西。
我就遇到过这样的事，在一个特别的日子。
这事千真万确，那天我正好要去邮局。
为了去邮局我就沿着海边走。
这事千真万确，我在海边会找到一个小盒子。
但是那盒子里并没有摇尾巴的小怪兽。
那里坐着一首诗——就是你正在读的这首。
什么？“捡来的孩子”？也许你会感到好奇，谁家的孩子丢了？为什么会丢？整首诗的句式和内容不断重复，层层递进，直到读到最后一行你才恍然大悟：原来诗人“捡来”的“孩子”，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而是你正在读的这首诗。是的，诗人写出的每一首诗不都是他的孩子吗？语言从他的心灵中诞生，我们渴望的童年的梦想时刻，在一次次的阅读中降临。因此，每个优秀的诗人都是魔法师，也是艺术家：
艺术家
作者：（比利时）莫里斯·卡雷姆
翻译：陈发根
他想画了一条河
水就从画布上流了出来
他画了一只花喜鹊
花喜鹊马上飞上了天
他画了一条鲷鱼
鲷鱼一跃，弄坏了画架
他画了一颗星星
画布上就窜起了火苗
好了，他画了一扇门
在画布的中央
大门打开了
艺术家走进了城堡
这里，想象与现实的界限开始模糊，各种事物在画笔下都动了起来，它们开始拥有属于自己的生命，这个“艺术家”如同神笔马良一样，所有的词语都参与这个游戏。这首诗的核心是“画”，然而画中的事物都在“反抗”这种“艺术”，对童诗而言，还有什么比想象的自由更珍贵呢？正如诗人顾城的诗句：“我希望/每一个时刻/都像彩色蜡笔那样美丽/我希望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画出笨拙的自由/画下一只永远不会/流泪的眼睛……”（选自《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世界童诗三百首》，作者: 韦苇 选译，出版社: 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时间: 2022年7月。
看吧，最终，“艺术家”将自己也画入其中。也就是说，只有以万物为心，与万物融为一体，我们才能进入诗歌的心灵，城堡之门才会打开，那么就从一个个字开始吧：
我学写字
作者：（比利时）莫里斯·卡雷姆
翻译：韦苇
当我学着写“小绵羊”，
一下子，树呀，房子呀，栅栏呀，
凡是我眼睛看到的一切，
都卷了起来，像羊毛一样。
当我拿笔把“河流”
写上我的练习本，
我的眼前就溅起一片水花，
还从水底升起一座宫殿。
当我的笔写好了“草地”，
我就看到在花间忙碌的小蜜蜂，
两只蝴蝶旋舞着，
我挥手就能把它们兜进网中。
要是我写上“我的爸爸”，
我立刻就想唱唱歌儿蹦几下，
我个儿最高，身体最棒，
什么事我都能干得顶呱呱。
同样的手法在卡雷姆的这首诗中也得到呈现。这首诗的秘密集中在“写”上，当孩子写“小绵羊”的时候，眼前的一切景象就都像羊毛一样弯曲起来。接着是河流、草地、爸爸……写字在这时就成了一种创造，一种解放。诗歌的结尾从事物转移到“我的爸爸”身上，情感产生了。仿佛每个字都在动，每个文字都具有了魔法的生命，一旦写出它们就会活蹦乱跳地来到你眼前。
《凯尔经的秘密》剧照。
莫里斯·卡雷姆（1899-1978），比利时当代最具代表性的诗人，其作品在全球范围内享有盛名，已被译成数十种语言。童年时期的卡雷姆在瓦夫尔度过了非常幸福的时光，这也成了他日后诗歌创作的重要源泉。卡雷姆获得过许多重要奖项，1937年他的诗集《小花神》获得巴黎爱伦坡奖；1949年诗集《白屋》获得法兰西学院大奖；1973年在巴黎获选为“诗王”。他一生创作诗歌、小说、故事等九十多部，比利时不但专为他设立了纪念馆，还以他的肖像作为邮票图案，并且用他的名字命名了街道和公园。可以说，他的一生就是一首诗，每个阅读他的孩子，都能看见另一个童年的自己。如同猫看见太阳后眼中的光亮：
猫和太阳
作者：（比利时）莫里斯·卡雷姆
翻译：陈发根
猫睁开双眼
太阳走进里面
猫闭上双眼
太阳躲在里面
这就是为什么在晚上
当猫睡醒的时候
我的黑夜中看见
太阳的两个圆点
安徒生在《海的女儿》中描绘从海底看太阳的光影：当海非常沉静的时候，你可瞥见太阳像一朵紫色的花，从它的花萼里射出各种色彩的光。角度不同，看待事物的形态也不同，有些人可以从猫眼中看见太阳，有些人可以看见时间。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在《巴黎的忧郁》中曾提到这么一个故事：一天一位传教士在南京郊区散步，发现忘了带表，就问身旁的一个男孩时间。男孩想了想，就抱出一只猫。他仔细看了看猫的眼白部分，毫不犹豫地说：“还没到正午呢。”事实证明，的确是这样。这一切诗怎么发生的呢？其实这个男孩看的是太阳在猫的眼中的变化，从而推测出时间的秘密。因为无论诗、动物，还是人类的眼睛都充满着魔法，万事万物都可以装进里面，变成魔法瓮：
瞳孔
作者：（日）金子美玲
翻译：田原
大家的瞳孔
是魔法瓮
枸橘树的围墙
街道
马车和马
车夫
荞麦田
梧桐树
远方的
那座青山
还有天上的
云朵
全部变小
映在里面
黑瞳孔
是魔法瓮呀
诗可以通过这些“魔法瓮”变换色彩，然后来到你眼前对你说话，那些灵动的、未知的神秘吸引着你不断走向语言深处。于是，围墙、街道、行人、青山、云空……无数个情景生出花、果实、情感和心。我们播下的种子慢慢发芽，又像“善良”一样美妙：
善良
作者：（比利时）莫里斯·卡雷姆
翻译：韦苇
要是苹果只有一个，
它准装不满大家的提篮。
要是苹果树只有一棵，
挂苹果树杈准覆不满整个果园。
然而一个人，要是他把
心灵的善良和大家分享，
那就到处都会有明丽的光，
就像甜甜的果儿挂满了果园。
分享善良其实也是在分享心中流动的光，果实的语言就是它的芬芳。这让我想起比利时著名作家梅特林克的《青鸟》，作品描写了樵夫的两个孩子在圣诞节前夜，梦见仙女请他们为邻家生病的女孩寻找象征幸福的青鸟。仙女给了他们一顶有魔力钻石的帽子，只要转动钻石，便会出现各种景象。他们历尽艰辛，发现青鸟就在身边，在作品的最后可以看见：“只有和大家共享幸福，才能拥有真正的幸福”。也许我们转一转语言，也会出现梦幻？它们是词的魔力也是生活的魔力，你的世界会因此慢慢展开，放出光辉。接着，你在纸上也画了一扇门，走了进去，那里有一首童诗在等着你……
撰文/闫超华
编辑/王铭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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