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邯郸晚报
□侯廷生
宋代的丛台,没有了唐代诗人们的寻觅壮情,成为远悬城外的风景。宋代邯郸城的北门,大致在今邯郸丛台公园南门外的和安街一线。2018年在串城街开发的地段上,考古发现原城内中街观音阁口一带地下八九米处,有着较多的宋代生活器物和墩台建筑。这与旧志所载的“明成化以前,北不过观音阁……”有着相互印证的作用。
虽然在北城外,但作为名气传扬的古代建筑物,丛台在宋代仍是人们踏访寻古的好去处。在这里,诗人贺铸不仅留下了诸多的丛台诗作,而且还和当时的邯郸县令杜俨结识下终身的友谊,有过不止一次的丛台之会。
贺铸,北宋词人,字方回,人称贺鬼头、贺梅子。出身贵族,是宋太祖贺皇后的族孙,所娶也是宋宗室之女。贺铸一生官职低微,作诗高调,在北宋的诗人群里是很有个性的一位。《宋史·文苑列传五》有传记。存世的作品有《庆湖遗老集》(又作《庆湖遗老诗集》。本文涉及的贺铸诗词均出自该书)。
邯郸县令杜俨,字仲观。元丰五年(1082)被免去邯郸县令,离开邯郸。后来任南康船官。元祐八年(1093)因病去世。
贺铸开始做官并不顺利,出监大名府临城酒税,改官磁州滏阳都作院,做过徐州宝丰监钱官,赴和州管界巡检等。39岁后迁居江南,之后又做过若干官职,但心已不再向往。
关于贺铸哪年来到滏阳县任职的,有些争议。但是贺铸首次到邯郸的访问,则是在元丰三年(1080)六月。这一次,他出席了邯郸郡从事钱景棻的宴会,席上赋《食芡实作》。或许,这也是他第一次吃到邯郸的地方特产。芡实,又叫鸡头米,最好的时令就是在农历的六七月,那种软软糯糯的甜而不腻,香味淡淡,给了贺铸很深的印象。也许就是在这次的宴会上,贺铸遇到了邯郸县令杜俨。九月,并应杜县令之邀,再次到邯郸,上郡楼晚望,登丛台赏月。在《答杜仲观登丛台见寄》诗中兴奋地写道:
高风荡河汉,白露被寒菊。下有络纬虫,凄酸生意促。
华年不相待,去我何流速。老步失腾骧,短辕甘局蹙。
伊人濮阳秀,方厌折腰辱。仕道塞榛芜,低徊避蚖蝮。
邯郸古都会,陈迹武灵筑。兴发即登临,西南几穷目。
新诗琢璠琰,叠寄两三幅。一听郢中歌,阳春回草木。
行将及瓜代,暂喜摆羁束。鞭马径相过,连朝奉游瞩。
只鸡与斗黍,礼意未为足。何以遇高阳,多营瓮头醁。
到了元丰四年(1081)二月,贺铸突然“罢官滏阳”,于是他在临走前,再次“访仲观于邯郸”(见《寄杜仲观·序》)。这次临别聚会,除了他们二人,也有一些邯郸当地的文人参与,从而使这次在料峭寒风中的“丛台之会”更加名副其实。
他们一起在雨后天晴之际登上丛台,在凛冽寒风中纵情高论。在台下佛寺里,访唐代书法家蔡有邻书写严挺之的《丛台怀古赋》碑,贺铸提议将其竖立镶嵌于墙壁上。之后他们又去了丛台西边二三里远的王氏园,看着徘倡们准备祭祀神位,于是也置酒上案。在这里,与邯郸文人们一起谈文说诗,直到第二天依依话别。
这次虽属离别,但二人的诗中,却没有愁绪。二人还在县衙的青堂上把酒应酬。离开邯郸后的贺铸,在《李固道中怀寄杜邯郸》写道:
西望丛台百尺间,车轮无角不知还。
大夫庭下长无讼,谁伴青堂整日闲。
此后,他在魏州的冠氏县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年七月,贺铸应杜俨之邀,再赴邯郸,重登丛台,和答来往,意气慨然。这次,贺铸写下了他有名的《丛台歌》一诗,且在序中写下了对丛台的认识:
“按《邯郸县谱》,丛台赵武灵王筑,起地三百尺,今故址犹十仭,在县中东北隅。元丰辛酉七月,同邑令濮人杜俨仲观登。杜先有此诗,要予同赋。”
这又是一次真正的丛台对歌。杜俨先吟哦了他的《题丛台》:
嫦娥拂明月,照我登丛台。
丛台几回经月照,粉黛绮罗安在哉。
此月常皎洁,此台永崔嵬。
台前杨花春思静,台上雁影秋风回。
春来秋往如过隙,寂寞前朝不堪忆。
如今明月射莓苔,在昔层云照金碧。
可怜金碧已成尘,鸾驭翩翩归未得。
荒榛败棘连郊野,耕夫时得鸳鸯瓦。
千古兴亡一梦中,台下漳波遗恨冩。
君不见,长安年少挂轻裘,
夕饮朝歌不识愁,月明试向丛台游。
贺铸以《丛台歌》相答:
累土三百尺,流火二千年。
人生物数不相待,摧颓故址秋风前。
武灵旧垅今安在,秃树无阴困樵采。
玉箫金镜未销沈,几见耕夫到城卖。
君不见丛台全盛时,绮罗成市游春晖。
一从琱辇闭荒草,萧散行云无复归。
韶魂想像风流在,晴华露蔓犹依稀。
盘纡棘迳撩人衣,禾黍晚成貊貉肥。
层檐碧瓦碎平地,梦作鸳鸯相伴飞。
登临吊古将语谁,城郭人民今是非。
指君看取故时物,南有清流西翠微。
彷徨华表不忍去,岂独辽东丁令威。
遍查历史资料,《题丛台》是杜俨唯一传世的一首诗,被收录于《燕魏录》一书中。《燕魏录》三卷,为建炎时期的宰相吕元直(字颐浩,济南人)所撰,杂记古今事。北宋时,他任过燕山府路转运使、河北都转运使等,熟悉河北一带的文学掌故。南宋初,受到高宗的重用,两次拜相。《燕魏录》所采杜俨的《题丛台》,是目前看到的唯一一首杜俨的诗。而且恰是咏丛台之作,应该就是贺铸唱和回应的那首。《竹庄诗话》(宋·何汶撰)评述道:“吕忠穆公《燕魏录》云:磁州邯郸县二里许有丛台,赵国游览之地,气象雄古。本朝过客题诗亦多,惟杜俨一诗尤佳。”
而贺铸的《丛台歌》,讴歌了赵武灵王的功绩,和丛台全盛时的辉煌“君不见丛台全盛时,绮罗成市游春晖”,也感叹了它的衰落,“玉箫金镜未销沈,几见耕夫到城卖”。他在面对历史之问:“登临吊古将语谁,城郭人民今是非”,也在与诗友们的指点旧物中独自唏嘘伤感。这首《丛台歌》,也被贺铸视为自己年轻时代的代表作。在他的晚年编纂的诗文集《庆湖遗老集》中,被列为首篇。
时隔不到一个月,寓居冠氏的贺铸,再次被杜俨“以诗相招”。此时由于黄河发大水,他写了《寄杜邯郸》一诗,并解释说:“余寓居魏之冠氏,杜仲观以诗相招。属大河北徙,莫知其津,竟不果赴。但赋此答之,时辛酉八月也。”之后不久,贺铸因行程所催,只得离开冠氏县南行,往京城开封去了。一路上看到水患造成的受灾,南乐、澶州(今濮阳)、魏州(大名),让贺铸感叹不已。贺铸自魏州奔赴开封,而这一年的冬天,杜俨也因事被撤职,离开了邯郸。
到了八月,贺铸到彭城(徐州)任职,因登上高台,又想起了他和杜俨去年二月丛台之别的故事,于是再次作诗《寄杜仲观》:
中春雨收霁,与子登丛台。形胜宛然在,太行西北来。
无情百尺土,千载未摧颓。四顾发悲啸,凄风振颐颏。
淩高气象变,似不容徘徊。下出破禅刹,断碑生紫苔。
严公赋怀古,复使后人哀。西寻王氏园,一径趋城隈。
老竹未萌笋,繁花如雪开。惠然丘少年,逸躅欣攀陪。
小榭罗醼豆,开帘按俳诙。招呼缈缥人,晚镜催妆梅。
水调唱金缕,云罍浮玉醅。倾觞敢惜醉,忘著接离回。
明日遂分首,旧游安在哉。我为东徐官,客鬓栖尘埃。
君调南康吏,江山役清才。西风吹去雁,尺纸为君裁。
我已困摧辱,壮心如湿灰。行将隐名姓,采药孙登嵬。
异日傥相过,衡门翦蒿莱。
诗中不仅详细回忆了丛台之会的寻祠、寻碑、寻园,赏花、唱曲、倾觞,而且还叙述了分别后的各自境遇“我为东徐官……君调南康吏……”,以及相互之间尺纸寄书的深深思念和现在的官场失意“壮心如湿灰”的沮丧心情。
贺铸与杜俨的邯郸丛台诗会,虽然从此成为历史,但之后的岁月里,贺铸还是念念不忘交往在邯郸丛台之上的这位朋友。
元祐元年(丙寅,1086)四月,贺铸写了《和杜仲观青字诗二首》。
元祐八年(癸酉,1093)十二月,这时杜俨已经因病去世,贺铸与友人们一起编写诗人去世后的诗文集,写下《题杜仲观南康遗编后》。
元祐九年(甲戌,1094)四月,贺铸又写下《追和亡友杜仲观古黄生曲三首》。
思念故人,永结同心。贺铸对杜俨的思念还在继续。他的《追和杜仲观咏蝶》,更加真情:
黄蝶寻花日百回,荒庭多雨漫莓苔。
老狂能似徽之辈,借宅犹应乞竹栽。
历史终于到了节点。就在这不久,北宋的皇帝启用了新的年号:绍圣。贺铸与杜俨的故事,包括他们的人生故事,从元丰到元祐,也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在贺铸的朋友圈里,名人很多,书画大家米芾、文坛大家苏轼、政治家李清臣、“江西诗派”始祖黄庭坚、“婉约派”代表秦观、才华横溢的李之仪……而他和杜俨这个小小知县的友谊,开始于邯郸丛台,又沉寂在持续的丛台之念中,每读至此,又怎不让我们邯郸人感伤悲怀?
我们, 是记得他的“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六州歌头》)?还是“空床卧听南窗雨”(《鹧鸪天》)?是忘不掉的“凌波不过横塘路”(《青玉案》)?还是“五更钟动笙歌散,十里月明灯火稀”(《思越人》)?
贺铸在磁州滏阳都作院期间,四访邯郸,三登丛台,直至离开后的很久很久还念念不忘,先后留下了50多首与邯郸有关的诗,其中提到“丛台”的就有10余首。我们不知道,任侠喜武的贺铸,在这里,是想起威武雄壮的赵武灵王开疆拓土?还是感受了邯郸好友杜俨的文质彬彬?清代词学家陈廷焯,评价说贺铸的诗歌“儿女、英雄兼而有之”。我们在他的邯郸丛台诗里,更强烈地感受到他那豪气与柔情交织的丛台情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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