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奇才，周子十七岁定霸中原_新浪财经

转自：邯郸日报

曹勤学

一

若不是我的家乡在春秋时留名，我不会启封那段纷乱的历史。时间过于久远，书简斑驳，拓片剥落，纸页泛黄，串不起完整的史册，钩沉不起清朗的记忆。赫然入目的，只有“春秋争霸”四字，它的注脚分明是乌云、纷争、流亡、会盟、战争。

春秋的历史就是一部大国争霸史。诸侯之间通过战争进行扩张、争霸，出现了140多个诸侯国。

“春秋五霸”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其中齐桓公、晋文公两位是最标准的霸主，他们为后世公认，史称“齐桓晋文”。

齐桓公是第一个实现盟主地位的，晋文公是第二个。齐桓公有“葵丘之盟”，晋文公有“践土之盟”。晋悼公在晋文公之后60年，邀九国诸侯到鸡泽会盟。《左传》载：鲁襄公三年（公元前570年）六月，公会单顷公与诸侯会盟于鸡泽。北京中华世纪坛前的铜板甬道上，这样记载：周灵王二年。鲁襄公三年。郑僖公元年。楚令尹子重选精兵攻吴，得不偿失，因受责难而忧卒。晋与诸侯盟于鸡泽，议攻亲楚之许国。

鸡泽，这个面积不大的小县，有着不凡的身世：春秋时先属卫国，后属晋国，战国时属赵国，秦朝时属巨鹿郡地，西汉初为广平县地……直到隋开皇六年，也就是公元586年，鸡泽才作为县名用到今天。

为什么选在鸡泽会盟呢？古时的鸡泽究竟是怎样的景象？

古代的鸡泽，地势低洼，沙、洺、漳、滏四条河流从境内穿过，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湖泊和沼泽。又因水面广阔，树茂草密，引来百鸟翔集，莺歌燕舞。有湖、有草、有树、有河，气候湿润，空气清新，水草丰美，百鸟争鸣，民风淳朴，是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净土。

不过，当时的“鸡泽”只是作为一个地理名称出现的，是一个湖泊的名字。湖为泽水，泽之周围有百鸟栖息，鸡为百鸟之首，故名鸡泽。“鸡以氏泽，泽曰鸡泽”。

二

说争霸，说会盟，必先提到小白，必先从“葵丘之盟”中晾晒后继者的底版。

小白就是齐桓公的名字，姜姓，吕氏，齐国人，叫他姜小白、吕小白、齐小白都没错。他是姜太公吕尚的第十二代孙，齐僖公第三子、齐襄公弟，只不过，国政混乱时，他也不能稳稳当当地过日子，他逃到莒国（今山东莒县）躲避。在公孙无知杀死了齐襄公之后，他与他的哥哥公子纠争夺王位。管仲原是辅佐公子纠的，在小白回国路上曾射杀过小白，小白诈死，提前回国继位。

鲍叔牙举荐管仲，小白难忘一箭之仇。鲍叔牙劝道：“如果你重用了管仲，以他的加倍忠心和才能，可以替你射得天下，与射你一箭的伤痛相比，孰轻孰重呢？”小白深明大义，任用管仲为相。

得一人得天下。管仲在齐国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使齐国很快成为强国。

齐国自身强大后，管仲帮齐桓公提出“尊王攘夷”的口号。周天子虽然不再像过去那样号令诸侯，但名义上还是天下的共主；齐国若想称霸，必须打出维护周天子威信和地位的招牌。“攘夷”就是驱逐夷、狄等少数民族的势力。这也正是中原各国的共同心愿。

公元前651年，齐桓公与宋、鲁、卫、郑、许、曹等国的国君，以及周襄王的使者宰孔在葵丘（今戚城）会盟。齐桓公率诸侯盟誓：“诛不孝，无易树子（不能随便废立太子），无以妾为妻。尊贤育才，以彰有德。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公家职务不能随便兼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无曲防（不要堵塞河流），无遏籴（不要囤积粮食禁止邻国购买），无有封而不告（不要分封而不报告盟主）。”

盟辞既有政治内容，又关注了道德、伦理、民生，天子不怒，民众拥护。从此，齐桓公以中原诸侯盟主身份，得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在将近一个世纪里，各国诸侯会盟达26次之多，用兵有28次之多。葵丘成为名副其实的古代联合国。齐桓公成为第一个霸主。

三

说晋文公，许多人不清楚，若说重耳，知者就多了。若再不知，提起“寒食”的来历，就鲜有不知的了。重耳就是晋文公，晋文公就是重耳。他为了纪念介之推，下令全国在介之推被火烧死这天，不准起火燃灶，只吃冷食。

重耳先流亡在狄，后到齐、曹、郑，然后再到秦国，他流亡了19年。卫国、曹国、郑国与他同姓“姬”，对他却“皆不礼焉”；而不同姓的齐桓公将女儿许配给他，宋襄公赏了他80匹马，楚成王设国宴以礼相待，秦穆公把五个女子、其中还有自己的女儿怀嬴许配给他。

《国语》记载了晋文公即位后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安排百官，赋职任功，弃责薄敛，施舍分寡。救乏振滞，匡困资无。轻关易道，通商宽农。懋穑劝分，省用足财、利器明德，以厚民性……”

公元前632年，晋楚发生了城濮之战，晋取胜。晋文公大会诸侯于践土（今河南省境内），与各国约定要求尊重周王室。这旗号一打，如齐桓公的“葵丘之盟”一样，顺应天意民心。

参加会盟的有晋、鲁、齐、宋、蔡、郑等国，晋被推为盟主。周天子给晋文公最大面子，策封他为“侯伯”（诸侯之长），并赏赐他黑红两色弓箭，予他自由征伐的权力。

“践土之盟”与齐桓公的“葵丘之盟”正好相距二十年，晋文公成为继齐桓公之后的第二位霸主。

四

晋文公之后，经历了晋襄公接霸，晋景公失霸，到最后晋悼公的独霸中原。

晋悼公的身世不一般，他姓姬，黄帝的姓，在晋国为国姓。他爷爷的爷爷就是晋文公重耳，他是晋襄公的曾孙，其祖父名捷，其父惠伯谈，堂叔是晋厉公。他有个美誉叫“周子”。

周子10岁时在单国的单襄公跟前做事，单襄公察其色，听其言，观其行，赞之：立如苍松，目不斜视，听不侧耳，言不高声。单襄公是个大能耐人，看人极准，临死时他嘱咐单顷公：周子不弃根本，必为诸侯，不可慢待。

同齐桓公、晋文公一样，他也有逃亡的经历，他在秦国避难。在栾书、中行偃派程滑杀死晋厉公后，迎接他回国即位。14岁的晋悼公，一个翩翩少年，一个身体还没发育成熟的孩儿，刚上任，就显示了他的“铁腕”和不凡——驱除了晋厉公的七位死党，将余孽打扫干净。

鸡泽会盟前几天，周子亲弟弟杨干驾车在行进的队列中横冲直撞。大臣魏绛勃然大怒，将杨干的车夫杀掉。周子气不忿，说在会盟盛事就要进行的时候，出现这样有损他威望的事，实在是奇耻大辱，便要杀掉魏绛。羊舌赤对他说：“以往，魏绛忠心不二，侍奉君王从来不逃避任何危难，有了罪过也不会逃避惩罚，你不用杀他，他必定能自动前来请罪。”

话音刚落，魏绛来了，向仆人交上一封信，让他转交周子，就要拔剑自杀。周子打开书信一看，上边写道：君王会合诸侯，我岂能不执行军法军纪？君王的部队目无法纪，军中的官吏不执行军法，那么再没有比这更大的罪责了。我正因为怕犯下这一大罪，才敢连累杨干，我没有其他的办法。

周子感动了，热泪盈眶，顾不上穿鞋，光着脚丫就跑下来了，对魏绛说：“弟弟没有教育好，是我的不是；你若自杀，是加重我的过失啊。”

如小白重用管仲一样，周子对魏绛厚爱有加。在霸业已成后，以郑国赂晋的“乐（乐器）之半赐魏绛”，让魏绛有了金石之乐。

《晋悼之立》记载了周子即位后的一系列施政方针。“始命百官，施舍，己责，逮鳏、寡，振废滞，匡乏困，救灾患，禁淫慝，宥罪戾，节器用，时用民，欲五犯时。”

即位之后就开始任命百官，赏赐众人，免除欠债，照顾到鳏夫寡妇，启用被废黜长居下位的贤良，救济贫困，援助灾难，禁止邪恶，少征赋税，宽恕罪过，节约器用，在农闲时使用农民，个人的欲望不和农时冲突。

对照一下晋文公上任之后的改革措施，再看晋悼公的举措，可谓一脉相承。后人对晋悼公给予高度评价：论谋，不减于晋文公重耳；论智，不屈于郑庄公寤生；论略，不低于齐桓公小白；论才，不逊于楚庄王熊旅；论仁，不亚于宋襄公兹甫；论势，不弱于秦穆公任好。

周子事业的巅峰，就是在鸡泽会盟时称霸。

五

晋悼公对齐桓公仰之慕之，对先祖晋文公敬之爱之，他想学先贤之举，兴霸王之业。

晋悼公三年，即公元前570年6月23日，为了联合诸侯共同对付楚国，单顷公、鲁襄公、宋平公、卫献公、郑僖公、莒犁比公、邾宣公、齐国太子光以及陈成公的使臣袁侨等诸侯，应晋悼公邀请，如约来到鸡泽参加会盟大会。

虽然终极目标是对付楚国，但先要打的是许国，因为许国亲楚，要给许国一点颜色看看。

鸡泽景色好，占卜更好，隐士长玄设坛占卦：“卦曰广平，鸡丘盟书；晋地兴师，天不佑楚。”

就更没说的了，一起同意来这里会盟：鸡泽！鸡泽！

会盟的地点，是距今县城东15里的古广平国、平干国的所在。这里有漳河缠绕，有蓝莹莹、清凉凉的湖泊，有浩淼无边的水泽；这里绿树成荫，鸟也唱，花也香，白鹅塘中嬉戏，鱼儿河里跳跃；这里有朵朵荷花竞相开放，有浓密的芦苇飒飒吟唱，有一蓬蓬渔船往返其间；这里有清凉的风，蔚蓝的天，洁白的云。恰如避暑胜地，亦如西子湖滨。

会盟前，晋悼公成竹在胸。鲁国已成自家兄弟，宋国有过相助之功，郑国被打得服软，吴国刚与楚国交战，其他国家早已归顺，所以，他觉得都会接受邀请前来会盟的。只不过，吴王因路途遥远未来参见，后派弟弟前来晋国解释。

是啊，搭的不是戏台子，不是让人来看戏；这是政治大舞台，没有政治优势，没有军事实力，没有强劲的GDP，你想称霸，想让它国臣服，你算老几啊？！

会盟的号角响彻天宇，打破一方宁静。会盟台台高过丈，台面宽广，基座、台阶、廊柱均为石材，台面上矗一大殿，飞檐斗拱，四壁均为浮雕，雕龙画凤。台四周旌旗剌剌，遮天蔽日。

时值六月，本是暑热难当，鸡泽这里却凉风习习。参加会盟的兵士身穿铠甲，手握刀戟、利剑，在战马嘶鸣、铁蹄嗒嗒声中，九国诸侯率兵而来，其队列整齐，群情振奋，呐喊如雷。晋悼公顿生豪迈，带领各国诸侯祭拜天地之后，大声领读会盟辞文：凡我同盟，同心同德，既盟后，强者兹弱，同心伐楚。

此时的晋悼公年方17，正值青春年少、血气方刚之时。他胡髭浓密，喉结凸起，声带发沙沙之音，自有一股威武。

阅兵开始了。各国军队从盟台前一一走过，他们身着不同服装，肩扛手提各种兵器，在台前展示自己的奇技神功，有的骑马射箭、百步穿杨，有的剑戟相击，刀光闪闪，有的肩扛巨石，比试膂力。晋悼公爱打猎，忽从盟台上跃下，飞身到一匹枣红战马背上，弯弓射箭，将一飞翔的大雁射落……

会盟第二年，戎狄部落前来示好，也结为同盟；许灵公事楚，后被讨伐后，也臣服于晋。

晋悼公在位时，曾七次会盟，同盟国发展到17个，辖区相当于现今的苏、豫、皖北部，晋、冀、鲁中南部广大地区。

齐桓公的“葵丘之盟”、晋文公的“践土之盟”和晋悼公的“鸡泽之盟”被称为春秋时期最重要的三次会盟。

惜哉！晋悼公英年早逝，30岁就撒手人寰。

六

我又一次来到盟台旧址。所谓的旧址，不过是长辈用手指于晚辈一句“就是那一片”。它早已夷为平地，连一块石碑，一个亭子，一堆石块瓦砾也无，更看不出当年的威武雄壮。

后世的人，从这里挖出了陶陶罐罐，挖出了金鼎石马，挖出了弓箭矢石，但是，晋悼公已成久远的传说。读遍汉赋、唐诗、宋词、元曲，也找不见颂扬悼公的赞歌。

清乾隆十八年，鸡泽县令王光燮重修了盟台，但只是在一亩二的地面上建了一个台高五尺、宽广各一丈六尺的微缩版。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四月，时任鸡泽县县长饶秉衡在盟台旧址竖碑，并作《晋侯盟台记》。碑记中有晋侯会盟的背景和概况，有对晋悼公的评价，有民国中央政府和省民政厅保存条例之要求，有对清朝重修盟台的感喟，有立此碑之意义。碑文曰：“……当此强邻压境，国难日深，保留两千年圣址以唤起国人注视；俾游斯土者，触目惊心，藉知御侮之道重在团结。虎豹在山，而藜藿为之不采;子弟和睦，而强盗为之改容。则晋悼之功不可没，而春秋之足以挽回世道人心，尤不可以不读已。”

对于晋悼公，我看，他是极为罕见的天才君主。他不是天子，却有天子的雄才大略；他不是霸主，却比霸主勇猛威武；他只是束发之童，却能气定神闲，运筹帷幄。为图大业，他能与狄友好；为了制楚，他能与吴国远交；为了国家，他不计仇怨用魏绛。他是奇才，他是英才，他是天之骄子。在历史上，他应有一席之地。

然三旬而薨，实在可叹可惜！

“悼公”，取英年早逝，天才陨落而悲痛、哀悼之意。

当晋悼公要离开这个他热爱的人间时，他回忆起短暂的一生。他脸上漾着笑，他没有虚度三十年的光阴，他觉得最辉煌的时刻、最壮丽的篇章就是鸡泽的会盟。他以会盟自傲，以鸡泽为荣，他在心里说，鸡泽，是我一生难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