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纪门头号大力士的尊严之战|码头_新浪财经

□郑中天

南纪门是重庆内九门中第一门，附近的坎井街离长江较近，街上住了不少靠码头吃饭的人。板车夫陈大银在20世纪50年代，因为一场比力量的赌局，赢得了不少人的赞叹，至今让人回味无穷。

那时长江北岸的码头，只有朝天门和储奇门通沿江公路，轮船停靠码头后，船上的货物大多靠板车转运到用户手中。陈大银不但有一部板车，更有一身蛮力，发达的胸肌和三角肌，令人羡慕不已。

一

陈大银刚从农村进城时，在码头附近的粮仓扛大米包。标准的大米包，每麻袋150斤，过去搬米都是用竹签记数，一袋米一根签，方便且不易出错。米袋子一旦扛上肩，就必须一口气扛到仓库，才能得到一根竹签，中途没有休息的地方。

七八月的山城骄阳似火，从船上到粮仓，是一坡又陡又长的石梯。人们为了躲避正午的太阳，多半在下午四点钟后才出来干活，此时太阳虽然偏西，但仍然热得要命。搬运工们一个个赤裸着上身，肩上搭一条汗巾，沉重的米袋压在身上，上一步石梯，喘一口粗气，哼着低沉的号子，当头上冒出的汗珠布满额头时，用手把吊在胸前的汗巾拿起来擦一擦，以免汗珠流进眼睛里。专业的搬运工，刚开始能扛两袋米，体力下降后就扛一袋米。但陈大银自始至终都扛两袋米，他收的竹签多，钱也挣得多。在粮仓扛米并不是每天都有活路，陈大银于是买了一部板车，改行当了更能挣钱的板车夫。

有一年街道办下拨资金，在巷院的空地上增修消防水池，坎井街的地址选在银行宿舍院墙和下江院坝石堡坎的连接处，这地方有个90度的死角墙，在这里修水池可以节约一半的条石。经过测算，修这个水池需要两板车条石，地段上找到陈大银和一个姓李的板车夫，把搬运条石的活包给他们。陈和李接到活后，各自去找抬石头的联手。

下江院坝后院有个人叫科一学，此人靠下野力和扳罾捕鱼谋生，陈大银找科一学联手，这能挣钱的好事科一学求之不得。姓李的板车夫也找到一个联手，储奇门码头有装运条石的木船，四个人两部板车，拉中杠和拉边绳的人都有了，两部板车很快把条石运到坎井街下面的中兴路口。

一部板车拉的条石，重量超过一吨，两人合力将板车倾斜，让车上的条石慢慢滑落到地面上，然后用杠子把条石一块块抬到修水池的地方。陈大银的板车上装了块1米多长的条石，姓李的板车夫看了科一学一眼，估计这石头他抬着吃力，于是指着条石对陈大银开起了玩笑：“陈大银，都说你力大无穷，我跟你打个赌，如果你俩能一口气把这块条石抬到消防池，剩下的石头，我俩全包了，工钱你们全拿走。如果你俩抬的条石中途落地，你们就赌输了，剩下的石头照抬，工钱归我们，你俩白干半天活，一分钱都没有。你敢不敢赌？”

陈大银心里明白，姓李的其实是赌科一学的气力不如自己，但科一学到底行不行，陈大银心中也没有底，他望了科一学一眼，征求其意见。科一学年轻气盛，听了李车夫的话，情绪开始激动，他望着条石沉思了几秒钟，对陈大银点了点头。陈会意后反问李姓板车夫：“你下的这个赌局极不合理，如果我们赌输了，你俩坐享其成，一块石头都不用抬。如果我们赌赢了，这块最重的条石，也是我们抬到消防水池的，你俩要少抬一条四五百斤的大石头。老子吃点亏也要跟你赌一把，刚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李姓板车夫把他的联手望了望：“赌不赌？”“赌！赌输了充其量白干半天活路。”

二

科一学围着条石转了一圈，假装很为难，突然放了句狠话：“赌就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想赢老子，门都没有。”

科一学虽是南纪门一等一的抬二哥，但对李姓板车夫提出的赌杠条件，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李姓板车夫敢赌杠，摆明就是想掐他的软柿子。从街口到消防水池，路程虽然不过百米，但途中有五坡石梯子，每坡石梯都有十几步台阶，如果不是硬杠子决不敢轻易接招。

当四个人相互击掌开赌后，陈大银一边为条石套绳索，一边对科一学交代，“要想把这块条石顺利抬到消防池，绳套前面的绳子要稍为套短点，让条石适当向上倾斜，才不会和梯坎发生撞击产生后坐力。起杠后，步子悠着点，不能迈得太快，两个人的步调必须一致，身体要略微向杠子中央倾斜，肩上的受力点要随时用手帮忙调换位置，让双肩轮流受压，分散肌肉的压力，只有这样才能把条石抬到目的地。”

“你放心，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我科一学决不会在陈哥面前掉链子，输给瞧不起老子的人。”

两人套好绳索，把杠子穿过绳子上面的套，陈大银仔细检查条石前后绳子的长度是否合适，他知道条石一旦抬上肩，就不能再放下来，这道工序丝毫不能大意。条石被陈大银和科一学抬起来后，陈大银压杠的肩离杠绳中心比科一学近几厘米，让自己多承担点压力，这举动科一学心知肚明，立马给陈大银送来感激的目光。

条石在两人的杠子下被一步步抬上梯坎，这个赌局惊动不少路人过来围观。“哟扎扎，哟扎扎……”的号子声开始响起，上前面两坡梯坎时，这声音显得轻松，抬到中间两段梯坎时，“哟，扎扎……哟，扎扎……”因声音变得沉重而慢了节拍。当条石抬到最后一坡石梯面前时，陈大银的神态还相对稳定，但科一学早累得气喘吁吁，举步艰难，头上的汗珠成线往下淌。在一旁观战的李姓板车夫和他的联手暗自高兴，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他俩估计科一学上不去这道陡梯坎，这赌局他们赢定了。

围观的人见科一学快坚持不住了，大家拼命地喊：“科一学，雄起！科一学，雄起！……”加油声此起彼伏，但科一学的腿还是出现轻微的颤抖，这赌局眼看就要分出胜负。看闹热的人都想科一学赢，嗓子眼都快喊哑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科一学老婆提了一壶老荫茶出现在梯坎上方，她见丈夫体力不支，顿时焦虑万分。

说来也奇怪，科一学看见老婆后，腿部肌肉的颤抖突然停止，老婆焦虑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如果迈不过面前这坡坎，家中的米坛子，就要底朝天，娃儿的妈正期盼拿到力钱去买米。这强烈的信号，瞬间通过眼神传到科一学的脚肚子上，他每上一步台阶，仿佛都有外力支撑。在众人的“雄起”声中，科一学咬紧牙关，终于雄出头，脚步登上了最后一步石梯。后面一段缓坡再也不能阻挡两人的脚步，终于把条石抬到目的地，科一学放下杠子立即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这赌局是李姓板车夫和他联手挑起的，他俩输得心服口服，只好自认倒霉，拿起杠子去中兴路口抬剩余的石头。

三

科一学的老婆知道老公今天给消防池抬石头，街道办给了10元力钱，两部板车各得5元。陈大银出板车还拉中杠，能分3元钱，她老公给陈大银当联手，能分2元钱。干半天活路挣2元钱，虽然费气力，但这钱能维持几天的生活。科一学老婆烧了一壶老荫茶，赶来慰问老公和陈大银，没想到关键时刻，让老公抖擞出了精气神。

两个硬杠子各自喝了一大碗茶，科一学拍了拍陈大银的肩膀：“老陈，南纪门‘渝味’餐馆，有油炸的刁儿鱼，是下酒的好东西。我今天把赢的钱拿出来做东，请你喝一台，要不是你帮我背杠，还有街邻为我‘雄起’，最后这坡梯坎我肯定坚持不下来。”

“科老弟，你讲的话虽有道理，但不是关键点，当你脚肚子发抖时，兄弟媳妇正好出现，一看她焦虑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家正等米下锅。她的眼神是一支强心剂，你脚肚子立即就不发抖了，这才是我们打赌获胜的关键。等李姓板车夫和他的联手把石头抬完后，把这两个倒霉蛋也叫上，将就赢的钱请他俩喝酒，这样喝起来更有味道。哈哈……”（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