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堂与台儿庄_新浪财经

坊间

□ 时培京

　　刘玉堂老师来台儿庄那年，古城4岁，时尚9岁，我34岁。

　　2012年11月28日，刘老师身着青色小袄，烟不离手，古铜色的面庞上青烟时有时无，坚毅的目光像沂山蒙水。从西城门“台城旧志”，往南经河神庙沿古运河北岸，他不时询问古城重建情况：居民搬迁到哪里了——他创作的《八里洼记事》通过一个家庭几十年间的变化，反映了地处城市边缘地带的八里洼由一个八里之阔的水洼变成村庄，后又被城市包围吞并的历史变迁。

　　他在爱莲居门前的木凳上坐下来，烟吸得更猛了。我站在他的右后侧，摄影师留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时尚早就憋不住了，蹿上蹿下，攀住我的脖子“打下坠”，说是“俺还没跟爷爷拉呱呢”，他的嘴角像黄色的小鸟嘴，嘴边还有一粒粒白沫，叽里呱啦个不停。

　　“爷爷，我给你当导游吧。”时尚说。刘老师说：“你能听清我说话吗？”“您只要说得慢点就管，”小孩没有怕的规矩所以“当仁不让”：“我来台儿庄两年多了。”“噢，我第一次来，你是两岁的老台儿庄人了。”儿子很自豪，说：“台儿庄到处是我的名字。”“你很厉害呀。”“时尚饰品时尚家具时尚什么什么的，反正好些都不会读。爷爷您说，俺爸爸给我起这个名字，是不是早就想到台儿庄来了，人家都喊我‘时尚生活’。最烦人的是同学叫我‘时尚达人’。”

　　时尚是我的儿子，时尚生活是古城的四大定位之一。2011年9月古城已重建三年多，这年暑假一开学他来到这里读小学三年级。

　　至2024年5月，刘老师去世5周年了。那个咕咕叫像小鸟的小学生时尚大学一年级学期快要结束，他从初三起就不再主动跟我说话，读大学的第一年都向他妈妈要生活费。我四十六岁了，在生活和工作的双重压力下，旁逸斜出似的业余创作一直偷偷摸摸。“爸爸，你写的什么呀？俺跟妈妈都看不懂。”“你还记得你那个爷爷不？著名作家……还有你六年级时在日记本上写小说，吓了我一跳。”儿子不搭理我。父子间的爱是没有长久的亲密无间柔情蜜语的，再也没有他小时候抱着你压着你在你肚皮上睡觉的事情了。

　　著名作家去世，有的谬托知己，有的谬托学生。在文学创作上，我不敢说自己是刘老师的学生，只是他在大众日报开设专栏“玉堂说戏”后的结集《戏里戏外》在我的枕畔，他赠予我的《刘玉堂文集》，读就有所得，情之流露，发诸文字。

　　刘老师语气重，中气足，喜欢几杯酒下肚后唱《小放牛》，“我有心给你唱，只是无人与我帮腔。”在我收集的资料中，采风、唱和、宴会时他总要来上几段。那次来台儿庄他唱了，我当时敬陪末座。有人说《戏里戏外》是一本“为了逐渐消失的纪念”而写的书，是乡愁与乡戏的“备忘录”，我写这篇小文是回忆一位温柔敦厚的老人，一位俯下身子和九岁小学生拉呱的爷爷，一位对文学爱好者产生了很大影响的著名作家。

　　2013年，我已经加上刘老师的QQ号。那时我还在台儿庄古城管委会工作，与刘老师说几句“私房话”时，问过他与莫言熟不熟。他说：熟是熟的，都是山东的作家。有天在QQ上，也许是刘老师下线了，也许他不愿敲字。我问的是——

　　老师，您跟莫言熟，要是请他来古城参观，您说有没有这个可能呀。

　　2024年，刘老师去世五年了；从他去世的2019年算起，我离开古城7年了。我说过，他的《八里洼纪事》与古城重建有相通之处，都是拆迁，都是在割舍之中拉扯不断，乡村与城市的拉锯战。

　　刘老师说过：“文学作品是纸上的理想，古城重建是把理想搬到了人间。作家中的作家博尔赫斯说过：我心中暗暗猜想，天堂就是图书馆的模样。台儿庄也是天堂的模样，在慵懒‘慢’游的同时，感知了许多，获得教益。在这里，美好的生活不是一句空话。”

　　似乎是因为我这个愣头青，也或许刘老师跟莫言说过“我们老家的古城哪”，2023年深秋莫言参观台儿庄古城，赋诗《看台儿庄游微山湖》，其中有这样的诗句：“勇士盘肠战，至死恨难休。”而刘老师在给台儿庄写的《纪英台》里这样说：“在台儿庄穿大街过小巷，不时地会被某种熟悉而又久违了的旋律所吸引……说评书、打渔鼓、唱柳琴、玩皮影的……你又会为它保留了如此多的民间文化而惊喜、赞叹不已。”

　　刘老师为古城留下了赞叹和惊喜，他亦用作品为我们留下了赞叹和惊喜，无论过去多少个五年，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