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每个学生都成为第一名！清华“钱班”创办人郑泉水谈创新人才培养

转自：上观新闻

近年来，拔尖创新人才培养受到高度关注。作为这一领域的先行者之一，中国科学院院士、深圳零一学院创始院长、清华大学教授郑泉水于2009年牵头创办“清华学堂人才培养计划”钱学森力学班（以下简称“清华钱班”或“钱班”），旨在发掘和培养有志于通过技术改变世界、造福人类的创新型人才，探索回答“钱学森之问”。

不过，郑泉水表示，成立钱班的初衷，不是为了“拔尖”，而是希望“让每个学生都成为第一名”。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如何做到？

近日，郑泉水走进上海交通大学，以“痛快的学与教——创生教育：数智时代全新教育的实践与思考”为题带来了一场报告。他从自己的成长经历说开去，分享了清华钱班的创新人才培养探索经验和深圳零一学院的最新实践。

郑泉水，中国科学院院士，深圳零一学院创始院长，清华大学钱学森力学班创办首席教授，深圳清华大学研究院超滑技术研究所创办所长

或许很多人以为，能成长为院士的，一定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而郑泉水却用“异样”一词来形容自己的成长之路。

父母都是文盲，对他从小“放养”；高度近视看不清黑板，迫使他几乎靠自学完成学业。比起同龄人，郑泉水有更多的空间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开小差、逃课成了家常便饭，大把的时间用打篮球和画画来填满。

这些经历培养了郑泉水高度的自主性，还练就了一身强健的体魄。

1977年恢复高考，郑泉水考上了江西工学院（现南昌大学）。他坦言：当时数学考砸了。在大学里，他又一次发挥了自己多年练就的自学能力“恶补”数学，还在兴趣的指引下探索不同的领域，逐渐发现了自己对力学的钟爱。

这期间，郑泉水“遇见”了自己的“导师”——爱因斯坦。他发现，自己和爱因斯坦有不少相似之处，比如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都喜欢自主钻研等等，这给了他信心和前进的指引。

他不满足于仅仅是学习知识，还尝试做真正的研究。在他感兴趣的方向上，学校里没有能提供指导的老师，他便大着胆子联系北京大学数学系教授郭仲衡。

在郭教授的鼓励下，郑泉水尝试报考北大研究生，却因为一科不及格，与“offer”擦肩而过。但郑泉水的勤奋与天分受到了几位学界专家的注意，由此开启了“一路开挂”的深造之路——

他先是在多方协调下，“破格”以在职研究生的身份在北大数学系学习了一年半；

后来他又辗转回到江西工学院，1985年被湖南大学直接授予硕士学位；

1989年，他将积累的研究成果整理为博士学位论文，获得清华大学博士学位，从办理入学到论文答辩只用了18天！

回顾学习时代，郑泉水表示自己学习不是最刻苦的，但考试成绩却常常名列前茅，这可能和他找对了学习方法有关——“在激情牵引下，开展进阶研究和精深学习”。除了自身的努力，诸位老师对其个性的宽容和一次次“破格”，成就了这位“非典型”学霸的成才路。

郑泉水自身的成长经历，为他后来系统性地思考和探索创新人才培养问题提供了灵感。

他发现，缺乏动力、不愿做研究、焦虑、自信心不强是许多学生存在的问题。如何才能点燃学生的学习激情，让学生成长为有创新能力、能为社会作出贡献的人才？2009年，郑泉水牵头成立清华钱班并担任首席教授，探索让学生在问题的牵引下开展研究学习。

“进阶式研究学习系统”是钱班逐步发展出的一套创新人才培养特色模式。学生们从本科一年级起便涉足重大科技前沿领域的挑战性问题，寻找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在导师的指导下逐步提升研究能力，尝试解决挑战性问题。

郑泉水希望让每个学生都成为第一名。如何做到？他解释说，传统的教育方式是让学生在已知的领域内学习；而钱班要让学生进入未知的世界开展研究，“去没人去过的地方，先走一步，走得稍快一点，就是第一名了。”

过去20年的研究发现，毫米以下的机器是不存在的。郑泉水想做一台非常小的发电机，但博士生里没人敢做，都认为这太反常识了。当郑泉水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位大一学生表示想尝试探索这个研究的“无人区”。

后来，两人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完成了理论初步证明，于是更多人愿意加入研究，这位本科生便成了团队“老大”，带起了几十位博士后。最后他取得了2022年科技部首届颠覆性技术创新大赛最高奖，仅用3年半就在清华硕博毕业。

学生们在挑战未知的过程中不断精进，钱班的导师们所做的是发掘并放大学生们的优势，宽容他们的短处，在必要的时候给予他们“破格”助力，以个性化的教育实现人人“冒长”。用郑泉水的话来说：“我只看学生们好的方面，不关注他们不好的方面，不好也先‘养着’，因为每个人的成长速度是不一样的。”

曾经有一位学生，进入清华后失去了目标，找不到兴趣点和学习的意义，成天打游戏度日。当时，清华与华为开展人才培养合作，钱班“破格”推荐这位学生去华为实习。

在那里，他的激情被一个挑战问题点燃，开始积极地投入AI科学计算领域的研究，每天晚上12点睡觉，早上6点钟就起床，完全变了一个人。在组里几乎都是博士的情况下，当年还只是本科生的他逐渐脱颖而出。

毕业后，这位学生入职华为，用了两年完成的华为盘古气象大模型，斩获2023中国十大科技进展之首。

在科技飞速发展的数智时代，郑泉水认为，未来社会可能会加速创新者、智能机器人和“被技术淘汰”的“边缘人”这三个主要阶层的分化。

如何帮助学生成为创新者，迎接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他提出，教育必须回归本原，回归人的本性。钱班以学生为中心，实施以志趣为导向的个性化培养，就是其中的一种有益尝试。

那么，究竟什么样的学生可以进入钱班？

钱班选拔方案显示，“对力学方向有浓厚兴趣，并表现出较强的发展潜力”是申请条件中的重要一条。郑泉水表示：“学生进钱班，我看的不是成绩。”

在面试时，郑泉水会问学生：“你对什么事情最着迷？”“你做过最难的事是什么？”“做成功了没有？”“花了多久做成的？”……比起成绩，他更在意的是，学生在回答时是不是“滔滔不绝、停不下来，越是问到细节越兴奋”，这样便能看出学生是否对某些事特别感兴趣，“有藏不住的、自然散发的激情”。

他提出，数智时代的教育应该培养“X”型学生——

“X”型学生特征：内驱型，寻找激情/远大目标、全力以赴追求（舍得、长期主义），勇于探险，敢于失败，具有开放精神（好奇、自学、批判）。

而传统教育往往培养的是“A”型学生——

“A”型学生特征：外驱型，在意他人要求、关注评价体系、着眼短期目标，往往陷入内卷中，容易骄傲自满。

从“A”型学生走向“X”型学生，就是要让学生从功利驱动下的学习，走向热情驱动下的学习，能够充满激情地长期坚持去做自己喜欢并擅长的事情，并在研究中形成正反馈，不断获得成就感和意义感。

回顾清华钱班十多年的实践，郑泉水总结了这样几个关键点：

1.营建“结伴学习”“宽容犯错”的生态；

2.为学生提供自由思考的空间；

3.鼓励学生为解决真实世界的问题而创新；

4.让学生能与有同样兴趣的指导老师交流，共同开展研究性学习。

深耕高等教育多年后，郑泉水将目光投向了基础教育阶段的创新人才培养。钱班模式是否也适用于中学？他与清华附中开展试点合作，打造高研实验室（零一学堂），让中学生也有机会参与科研。据介绍，参与零一学堂的学生，高考平均成绩远高于不参加的学生。

当下，科学教育与创新教育亦成为基础教育的热词。在郑泉水看来，中小学的科学教育，不是为了“用”科学，其主要任务是为了帮助孩子成长。科学是一种能帮助孩子快速建构批判精神、创造精神、思维能力的工具或一种途径。而创新教育，不是教孩子做出创新，而是通过帮助孩子通过创新实践来更好地成长。

2021年，在深圳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下，郑泉水领衔创办深圳零一学院，借鉴钱班的成功探索经验，面向全国的优秀大中学生，提供拔尖创新人才开放式贯通培养，让更多学生的创新潜能被发现、被激发。

据介绍，零一学院将遴选学生的年龄段向前延伸至14岁，通过导学课、暑期学校的研究实践环节，对学生的内生动力、开放性、坚毅、智慧、领导力等素养品质进行长期考查，提早发现具备创新天赋的“X型学生”。

遴选出来的学生将获得长周期培养。零一学院聚焦面向未来和前沿产业的挑战性问题（“X型问题”），邀请来自全球取得过“从0到1”创新成果的顶尖导师（“X型导师”），带领学生围绕多个全球交叉前沿重大挑战问题展开探索，并根据他们的志趣偏好、能力专长等配备相应的资源，在问题牵引下实现学生的能力提升和进阶成长。

十多年的创新人才培养探索之路，提炼出了怎样的教育模式？郑泉水用《道德经》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来类比，将清华钱班和零一学院的育人模式用“一中心、双螺旋、三聚变、三生无界”来归纳：

一中心：

就是以学生的激情为中心，这是学生成长的真正内生动力所在。钱班所做的就是创造一个环境，帮助学生找到自己独特的激情。

双螺旋：

指的是“进阶研究-精深学习”的学习模式，帮助学生在自己感兴趣且擅长的领域，体验“心流”状态，实现痛快成长。

三聚变：

以“X型学生-X型问题-X型导师”的匹配，实现师生相互吸引、成就共同梦想，帮助学生自我实现和自我超越。

三生无界：

零一学院探索建立开放创新的“无界大学”，打破传统学校年级、学科和校园围墙的束缚，打通中学、大学乃至创投界的资源，助力学生充分绽放创新天赋。

不论在教育的哪个阶段，培养创新人才的底层逻辑或许是相通的。在郑泉水看来，创造环境让每个学生都能找到自己爱做的、擅长做的事情，并鼓励他们全力以赴去追求，这就是教育的真谛。

图片由深圳零一学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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