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妈妈打来电话

昨晚,妈妈打来电话
2024年05月10日 05:14 齐鲁晚报

  受到母亲不断打来的电话产生的创作灵感,作家陆源创作了一部自传体小说《昨晚,妈妈打来电话》,细腻描绘了两代人及同辈人之间交织的情感网络,展现了母子之间情感的复杂性——既有亲情的温馨,也有代际的冲突,以及最终的理解和释怀。

  陆源说,“无论如何,保持通讯,仍旧是母子之间的最大公约数。我决心永不停止同妈妈说话。”其实打电话聊什么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情感得以流动,关系得以深化,彼此的联系更加紧密。

  这个周日就是母亲节,阅读完这篇文章,不妨给妈妈打个电话吧。

  □陆源

  妈妈打电话问我:缺钱吗?

  普通回答是:缺钱了跟你说。

  文艺回答是:妈妈,请记住,你儿子永远不缺钱,但你如果寄钱来,我当然收下。

  钱,十分敏感的话题。又或者,钱作为话题,母子之间的话题,未见得有想象中那么敏感,只不过它非常实际,而作为话题参与者,我本人十分敏感,偏又不那么实际。讲白了,大学毕业快二十年,我一直薪资菲薄,挣得很少,没攒下什么钱,何止没攒下什么钱,还问人借了些钱。而且,出于某种禁忌、迷信,我三次拒绝了无缘无故的资助。

  说一千,道一万,我没钱,自始至终没钱,妈妈知道,我知道她知道。这一点,我与哥哥不同,哥哥如今能言善辩,却始终保持着某种沉默底色,让人捉摸不透,尤其让妈妈捉摸不透。

  比方说,哥哥从不谈工作,他一向自己管账、理财,大权在握,料理家务事井井有条,而弟弟的做法是将收入全数上交,银行卡夫妻共用,网购至今只买过书,也只会买书。

  毋庸置疑,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所以妈妈不得不双线处理两种母子关系,两种婆媳关系。想必她乐在其中吧?我平时根本没工夫关注这些个鸡毛蒜皮,此刻思及落笔,又觉得自有一番情味。

  总而言之,鉴于各人现实,妈妈的大部分好奇心仍需从小儿子的生活和际遇中获得满足。她不愿看到我太辛苦,她盼念我某天幡然醒悟,早上一起床便痛改前非,悔过自新,从此甩掉“孤寒”的恶名,懂得与人好好相处而省些气力,头发少白几根。

  我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妈妈的幻想:这既不可能,也没什么用,你整天笑嘻嘻,混个半饱还行,想上桌吃主菜,未免痴人说梦。

  而妈妈希望看到,由衷地希望看到,有朝一日,我通过文学创作,名利双收,发财致富,乃至混个一官半职,步步高升,改写小布尔乔亚的卑微命运。

  狐朋狗友不时刺激妈妈:瞧,作协主席先生的作品获奖了,作协副主席先生的作品改编成影视剧了。妈妈,别听那些话,作协主席、副主席跟她们八竿子打不着,她们妒忌,她们扯东扯西,含沙射影,欺你良善。

  可妈妈又说,外公对儿女们讲过,行走世间,钱是胆,不管怎样,得存下些钱,得有积蓄,当作胆!……啊,妈妈,亲爱的妈妈,第一百零一次,我该如何回应?第一千零一次,我该如何表达?是须采用陈氏强辩,还是宜报以陆氏沉默?妈妈,你小儿子研究生读了财政学会计电算化方向,毕业论文探讨房地产企业的纳税筹划问题,他妄图指点房地产老板,教他们怎样转移利润,怎样捂紧钱袋子,不让火眼金睛的税务局官员轻易得手,取千百万税款有如探囊取物……扯远了,妈妈,我意思是说,切勿同她们一般见识,中了圈套,你小儿子不是个蠢货,又或许你认为,他是个蠢货?请问蠢货怎么写小说?写小说岂是蠢货能干成的事业?……妈妈,你小儿子走上文学这条路,没错,没错,没错,这条路不好走、不好走,每天得死多少脑细胞啊,深夜写作……妈妈,别担心,我不是阿黎表哥,不是阿洋表叔,不是陈家的老少疯子,我又没考上北大数学系!……更何况,跟遗传基因无关,大师说过,文学是一条光荣的荆棘路!……什么,哪位大师?妈妈,你不要管哪位大师,不要管是洋大师还是土大师,是活大师还是死大师,甚至说这话的家伙究竟是不是大师,是一流真大师,还是三流伪大师,统统没关系,光荣不光荣,荆棘不荆棘,也统统没关系。妈妈,你有没有想过,我大概天命如此,天命不可违?……什么,你是唯物主义者,你不信天命?妈妈,不信天命很好,非常好,其实我也不信天命,开个玩笑而已,反正你别再劝我考公务员,我也不打算考博士!……什么,你支持我考博士,赞助我生活费?妈妈,请记住,大师说过,我永远不缺生活费!……妈妈,我不去找八叔公,不去找三六一十八叔公,也不去找什么作协主席先生,什么作协副主席先生,找不上,没人搭理你,妈妈,男儿膝下有黄金!……妈妈,我有本新小说快出版了,终于快出版了,妈妈,它写得好极了,你信不信,它铁定一炮打响……

  就这样,十几年来,借由白天黑夜的一通通电话,借由远隔千里的欢笑和泪水,我安慰妈妈,也安慰自己。或者也可以说,陈家小女身在南宁,颇有参与感地见证了欣快症儿子人在北京而无视风雨的文学之路。

  妈妈一向认为,我天生反骨。从小到大,“反骨仔”这词我听了不下九千遍,至少九千八百遍。看来我不单孤寒,还反骨,简直自绝于人世。

  妈妈说得对,我反骨,硬颈,不听话,三分钱鸭头得张嘴,我跟父母一次次吵架,顶撞他们,屡屡顽抗,我羽翼渐丰,越战越勇,我叛逆、犯浑,远走高飞,把他们好心好意的劝告当耳旁风,把他们饱经沧桑的人生智慧一脚踢开,更有甚者,我岂止不受良言,还偏要反其道而行。

  可是,实话实说,这二十多年来,大凡有什么好事情,甚至算不上什么好事情的事情,我依然第一时间通知妈妈,几乎迫不及待,想让她高兴高兴,不,主要是想让她安心,因为在妈妈的价值序列里,安心无疑在高兴之上,而真正的高兴也无非安心。

  有时候,我先向爸爸传递消息,不是因为我更重视爸爸的感受或情绪。父子关系属于另一个维度,完完全全属于另一个维度,在此按下不表。之所以先向他传递消息,只因为某些事情,离妈妈的生活圈子太远,对一个多年炒股的老妇人来说太虚渺,我唯恐她不能透彻理解其意义,从而低估了它们,从而低估了小儿子作为文学怪胎在尘世间钻天打洞的扎硬本领,从而不得安心。我指望通过爸爸,通过这个多少还有一点儿眼界的犬儒知识分子,让消息得到拆解、分析、梳理,我指望爸爸富含尼古丁的脑汁如反刍动物的胃液一般,将繁杂且致密的消息好好发酵发酵,提炼提炼,加工加工,以酶化作用使它们升华,变成一颗颗昂贵的象屎咖啡,总之是搅拌一番,折腾一番,待爸爸吃透了事情本质,再由他自己组织语言,娓娓向妈妈转达。

  过去几年,有那么三五次,我打着如意算盘,喜滋滋等着妈妈来进一步探听详情。谁知左等右等,等不到妈妈电话,忍不住一问,这才知道爸爸收完消息,转身就下楼买彩票去了,根本没跟她说。

  像布鲁诺·舒尔茨笔下的父亲雅各布一样,爸爸也日益沉湎于自己的世界,而我们往往称此为老糊涂:老头子嘛,老糊涂了,司空见惯,实属正常,无须大惊小怪。

  于是乎,灾变发生了,我只好在莫名其妙的仓促状态下,在妈妈不停打断、插嘴、抢着发表意见或提供建议的艰难情形下,奋力讲解我近期的种种进展,或者进步。这样的时刻,简直可悲透顶,我几乎气急败坏。妈妈,什么直达外国语学院的公共汽车,别再提外国语学院了,跟外国语学院不搭界!……妈妈,你不要瞎出主意,只管听着,不是那样一回事,不是,跟文学院也不搭界……妈妈,没这么轻巧,谈何容易,得一步一步来!

  (作者为作家。本文节选自《昨晚,妈妈打来电话》,题图郭文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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