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楠 张光艳
最近,历时两年多的古建修缮与保护,北京东岳庙恢复对公众开放。东岳庙始建于元代延祐六年(1319 年),于 至 治 三 年(1323年)完工,距今已经有700年的历史。
延祐六年,元代的玄教大宗师张留孙在齐化门(今天的朝阳门)外购置了一块地,准备兴建一座祭祀泰山神的庙宇。庙宇还没有兴建,张留孙就羽化升仙了。他的弟子吴全节继任玄教大宗师后,继承其遗志,继续修建庙宇。至治二年(1322年)山门及主殿修建完成,第二年,东、西庑殿陆续竣工,并塑了神像,庙初名仁圣宫。
元代,东岳庙的修建基本上是在朝廷的支持下完成的。明清两代,东岳庙也得到皇家的重视,几次修缮的资金,都是动用朝廷的国库。
正是因为皇室的背景,东岳庙又处于国外使臣来京朝贡的中转站,因此,明清时期,它是朝鲜来华使臣的“改服”处。在朝鲜使臣的日记中,不仅详细地记录了东岳庙的建筑布局、主要景观,而且写下了多首诗篇,这些诗文是后人研究和了解东岳庙的珍贵史料。
18世纪金弘道绘《燕行图》之朝阳门,可见朝阳门外的东岳庙。崇实大学韩国基督教博物馆藏
赵孟頫所书《张公碑》,记载了张留孙的生平事迹。
朝鲜使臣的“改服”之地
根据记载,明朝时,朝鲜使团的规模一般为30人左右,平均一年朝贡3次,最多时达6次。到了清朝,每年朝贡减为1次,但使团规模扩大至300人,有时甚至达到500人之众。
明清时期,通州至朝阳门的石路是官员进京以及运输粮食、货物的通行要道,朝鲜使臣也是沿此路线进入京城。东岳庙距朝阳门不到一里,其建筑宏伟壮丽,又有皇家背景,为朝鲜使臣称赞。因此入京的朝鲜使臣多在此停留,“改服”之后进入京城。因为朝鲜使臣出使途中多着便服,入京城觐见皇帝,要改换为朝衣。这些在朝鲜使臣的日记中多有记载。
明末,朝鲜使臣全湜在《槎行录》中记载:“(天启乙丑十一月)三日戊申,朝往东岳庙改服,舍轿骑马,入朝阳门,投玉河馆。”
清代康熙十七年(1678年),朝鲜使臣金海一在《燕行日记》中写道:“朝饭八里庄,午到东岳庙。改服冠带,夕到玉河馆。”雍正十年(1732年),朝鲜使臣韩德厚在《承旨公燕行曰录》中这样写道:“黎明发,午抵北京朝阳门外,入东岳庙。宫墙之壮豁,比北镇抑又加之,而今颇渝弊。三使臣改着黑团领,乘马去伞。”
当然,朝鲜使臣完成使命后,也会在东岳庙换回便服,准备回程。这在使臣的日记中也有记载。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朝鲜使臣李宜显这样记载:“是日,将回程。质明,通官辈来到开门。先出三行卜驮,辰时离发,由振武、敷文、就日三门而出,历钟街大市门、渡大石桥,出朝阳门行里许,入东岳庙,改着素服。”
通过这段描述,也可以了解明清时期,朝鲜使臣所住玉河馆的大致位置以及他们出城的路线:玉河馆位于西交民巷,他们要穿过西交民巷东口的振武牌楼,再过东交民巷西口的敷文牌楼,走过东交民巷然后北上,过东单牌楼(牌额为“就日”),再往北到东四(南北向的牌楼上有牌额“大市街”),此后右转直至朝阳门。
除了改服,朝鲜使团也在这里小憩,喝杯茶歇歇脚。清初,朝鲜使臣金锡胄在《东岳庙》一诗中就这样描述:“欲向都城聊暂憩,乍沾茶碗渴喉醒。”
朝贡一路,多次出入东岳庙,这让朝鲜使臣有了更多时间观赏这座建制恢弘的道教庙宇,也对中国的文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这些使者多数是朝鲜王朝儒学造诣颇深的大儒,“君子之行必录”,于是使者们将朝贡途中的所见所思以诗歌、散文等形式记录下来,明朝被收集在《朝天录》中,到了清朝则收集在《燕行录》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看似只是书名不同,但其中却蕴藏着朝鲜王朝尊明反清的政治态度。《朝天录》意为朝见天子,而《燕行录》不过就是去燕国出差的意思罢了。朝鲜对待两朝为何态度差别如此巨大?这有多方面的原因。
明朝初建,朱元璋即向天下阐释了明朝的天下构想:“昔帝王之治天下,凡日月所照,无有远近,一视同仁。”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明朝首先派使臣出使朝鲜,而后将朝鲜列为“十五个不征之国”之首,随即明朝与朝鲜开始了正式的宗藩关系。而清朝却是用武力征服朝鲜。1636年,皇太极亲征朝鲜,朝鲜战败,双方签订了《南汉山城条约》,翌年,又强迫朝鲜接受《丁丑约条》,从此正式确立了两国使者的往来制度。
另外,明朝万历年间曾发生过两次援朝战争,战争先后延续了七年,在朝鲜濒临亡国之际,明朝援军打退了日军,维护了朝鲜的领土完 整。“朝 鲜 宣 祖”李 昖(yán)手书“再造藩邦”四字传世以不忘明恩。但后金(清朝前身),不仅逼迫朝鲜与明朝断绝君臣关系,更是起兵反明建立清王朝,这让清朝和朝鲜的关系从开始就充满了矛盾与冲突。或许这就是为何在清朝,朝鲜的出使之旅从“朝天”改为“燕行”吧。
朝鲜使臣眼中的东岳庙全景
东岳庙里的碑林
朝鲜使臣在“改服”之时,得以有机会在东岳庙游览。而东岳庙壮丽的景观,使他们赞叹不已。他们在诗文中详细记载了东岳庙的建筑布局、主要景观,如今这些诗文也是了解明清时期东岳庙的宝贵资料。
早在明初,曾在明朝“入中国应举捷魁,声名动中国”的李穑(1328年-1396年),在一首《东岳庙》诗中这样写道:“秘殿沉沉自一天,殊形异状尽神仙。门前车马何时绝,丐福营生总可怜。”这首诗描述了明初时东岳庙里雕像众多、游人如织的场景。此后,一直到清代,朝鲜使臣都会写诗描述东岳庙的恢宏壮丽:
“昔者吾未到燕时,人传岳庙壮且奇”(金明远《燕行录》);“八方都会说燕都,城郭峥嵘殿阁高”(姜鋧《看羊录》);“辉辉东岳庙,揭揭朝阳楼”(柳梦寅《於于集》)……
东岳庙共有东、西、中三路建筑群,在历史上,其中路建筑是一个五进院。
山门后是第一进院,进入棂星门之后是二进院,院门正对是一座五间庑殿顶的过厅式殿堂,上悬挂“瞻岱门”,左右两稍间内供道教护法神青龙、白虎将,俗称哼哈二将。
1988年因朝阳门外大街拓宽,山门被拆除,棂星门成为现在的山门,原来棂星门后的二进院是现在的一进院。穿过高大的瞻岱门,是一段长达60米的“福路”,尽头便是东岳庙的主殿——岱岳殿,内供奉东岳山神。
明末,朝鲜使臣柳梦寅在《东岳庙》一诗中,详细描绘了东岳庙的辉煌和宏大。诗曰:“高门当大逵,苍玉雕玲珑。金牓(注:同‘榜’)巨字题其额,光彩照烂通衢中。门之神猛毅,隅赤目高青瞳。左右两庑何侵,延中有百灵,诡状纷丛从……”
其中,“门之神猛毅,隅赤目高青瞳”说的正是瞻岱门的哼哈二将。
在民间传说中,东岳大帝统领下的幽冥地府,有七十六个司,在主殿岱岳殿两侧分列的东西配殿、东西朵殿和廊庑中,便供奉着七十六位主神。在东岳庙,每个司都有一间殿宇,各司皆有神主,俗称判官。这些神像身着各色的官袍,神态各异:或手持圭板;或怒斥罪人。两侧的站像,或是人,或是兽首人身,多数是地狱鬼卒以及妖魔鬼怪的形象。
除东岳大帝和七十六司神像外,还有其他塑像。东岳庙最多时曾供有三千尊神像,包括玉皇大帝、文昌帝君、文武财神、灶王爷以及各行业祖师爷等神像。1928年,根据北平社会局的统计,东岳庙当时还有神像1316尊。经过修善后,现存神像也达到了千余尊。这也就是东岳庙的“三多”之首:神像多。
明清时期,形态逼真的神像让朝鲜使臣印象深刻,很多使臣都会写诗记之。比如,“阴森鬼物雕锼壮,簇立龟趺赞颂繁”(崔锡鼎《东岳庙》);“阿那如妇女,清莹如儿童,雍容如卿士,皤皓如老翁”(柳梦寅《於于集》)。
东岳庙的“三多”之二,就是楹联多。东岳庙主殿以及各司殿宇前都挂有楹联。它既是对各殿司神职能的诠释,也是当时人们对理想生活的憧憬。比如,举意司前的楹联曰:“极济众生原本我心恻恻,隐微一念讵知神鉴煌煌。”古人认为,天地间自有主持人间正义的神灵,只要人动了悯隐同情之心,就能得到嘉奖;如果动了恶念,同样会受到惩罚。
虽然朝鲜使臣对楹联的内容不甚了解,但是通过神像喜怒哀乐的表情中也能大致判断出东岳庙对世人警策和告诫的作用。
比如,金明远的《燕行录》:“凡诸人物畜生度世轮回之状,阳界冥师阴阳果报之理,靡不毕具。至于福神阳眉喜则为阳,凶神嗔目怒则为阴……”
柳梦寅的《於于集》:“鉴察罪福分织洪,善者为侯伯将相,恶者为狗豕蚁虫。众相看未了,发竖神梦梦。”
东岳庙的“三多”之三为碑刻多。根据资料记载,东岳庙内石碑多达140余通。现经修复仍有石碑80余通,时间跨越元代到民国时期。最有名的当数元代大书法家赵孟頫所书的真迹《张公碑》,这是赵孟頫奉元英宗谕旨,为纪念张留孙而撰文并书写的碑文,详细记录了张留孙的生平事迹。
另外,福路东西两侧各有碑亭一个,西碑亭内存有康熙御制碑一通,东碑亭内存有乾隆御制碑一通,分别记叙皇家在1700年和1761年出资重修东岳庙之事。
明清时期,朝鲜使臣在公事之余,还会阅读这些碑刻:崔锡鼎在《明谷集》中有“谁代塑成千座佛,何山石作满庭碑”之句;南泰良在《观东岳庙》有“更衣寻古庙,拄节读碑书”之雅趣;李廷龟更是有“苔碑寻古事,不觉滞征途”之感悟。
当然除了东岳庙,在《朝天录》《燕行录》中,更有多篇记叙老北京的政治、文化、建筑、风俗、饮食等内容。这些珍贵的文字为后人研究明清时期的北京城,提供了珍贵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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