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企业家归来」第五期|刘氏兄弟:希望是个好东西

「一九八四:企业家归来」第五期|刘氏兄弟:希望是个好东西
2024年11月18日 17:50 亚布力中国企业家论坛

来源:亚布力中国企业家论坛

1984年,被媒体称作“企业家元年”。在这个神奇的年份里,消失多年的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重新被唤回中国,从而开启了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鲁冠球、柳传志、张瑞敏、王石、刘永好兄弟、南存辉……等等,作为“探路者”,他们在创业历程中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也凝聚起当代中国的企业家精神。亚布力论坛曾出版的书籍《一九八四:企业家归来》,就生动展现了那个时代背景下企业家们的奋斗传奇与非凡精神风貌。

2024年,距离1984年整整40年。在这特别的时刻,我们将依据《一九八四:企业家归来》这本书推出系列内容,再次呈现与纪念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第一代企业家群像。

本期,让我们一起走进刘氏兄弟,了解他们如何拼尽全力,打开“希望”之门。

在好莱坞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安迪用19年时间,凿开了一条通往自由的隧道,并且留下了一句经典台词 :希望是个好东西。

对于刘永行、刘永好兄弟四人来说,希望,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小时候,刘永好曾经幻想过“每周吃一次回锅肉,两天吃一次麻婆豆腐”。并非他目光短浅,实在是太过饥饿。因为饥饿过度,老大刘永言曾经患上水肿,险些丧命。同样是因为饥饿,老二刘永行被迫送人,但他一次不小心把腿摔断了,又被人送了回来。老三刘永美延续了二哥的命运,过继给别人家,从此改名换姓叫陈育新。

刘氏兄弟四人刘氏兄弟四人

1978年,刘永行在成都师范专科学校读书时,曾经和同学们谈论起未来。他希望,到了2000年,工资可以涨到2000元。那时候,一个刚进工厂的学徒工每个月只有18元薪水,即使是像他们这样的大学生,毕业后工资也不过40元。2000元人民币——放在当年,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用等到2000年,美国《福布斯》杂志早已经盯上了这几个“卖饲料”的中国兄弟,并且在1995年就迫不及待地公布了答案——6 亿元!面对突如其来的中国“首富”,人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还没等人们完全缓过神来,这个数字又变成了83亿元,然后是204亿元,再后来是553亿元……这其中,并不包括刘永言和陈育新的个人财富。

联想起1983年他们创业时的1000元,人们仔细打量富豪榜上的刘氏兄弟,仿佛看见了几个“天外来客”。其实,刘氏兄弟从来就没有脱离过“地心引力”。让人炫目的财富背后,他们与常人最大的不同,也许是他们抓住了机遇。当然,这只是创业者第一要务,接下来他们所做的,就是拼尽全力,捍卫这个机遇。

刘氏兄弟四人刘氏兄弟四人

遥想当年,刘永好曾经是“革命小将”,以防止“资产阶级复辟”为己任,后来却投身于“私营经济复辟”,不遗余力。时代更迭,早已经换了人间。

刘永行曾经感慨,在他过往的人生中,至少面临过四个艰难的选择——(1)要不要下海创业;(2)如何向全国拓展“希望”;(3) 四兄弟要不要分家;(4)在饲料业之外,如何选择第二主业。

命运有时就像令人纠结的选择题,正是在填写这一道道选择题的过程中,“希望”之门轰然大开。

1984 年,陈育新正式从四川省新津县农业局辞职。作为先行者,陈育新拉开了兄弟四人“逃离体制”的序幕。此后的三年里,刘永行、刘永言和刘永好相继辞去公职,跳入“商海”。

刘家一门四杰,自邓小平“重启高考”后相继迈入大学校门,毕业后分别进入成都906厂计算机所(刘永言)、新津县教育局(刘永行)、新津县农业局(陈育新)和成都机械工业管理学校(刘永好),然后又陆续扔掉“铁饭碗”,扬长而去。在小小的新津县城,他们的举动曾经掀起过不小的波澜。

如今,“逃离体制”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鲜。然而,在20世纪80年代,却毫无疑问是一股“逆流”,绝对振聋发聩。体制内身份、城镇户口和“铁饭碗”曾经是无数人的梦想,千方百计求而不得,兄弟四人却挥挥手,轻轻松松把一切都抛诸脑后。即便是在风起云涌的创业年代,与其他创业者相比,刘氏兄弟仍然显得另类,与众不同。那个时代里的创业者,大都为穷困潦倒的农民或城市待业人群。他们身处体制边缘,原本就一无所有,风华正茂却找不到出口,才义无反顾汇入创业者洪流。但从体制内跳向体制外,从城镇奔向农村,在当时尚属罕见。先行者的决心之大,令人震惊。

其实,正式辞职以前的1983年,陈育新就已经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在偏僻的新津县古家村扎下营盘,办起了“育新良种场”。不是他非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只是,“国家干部”提出辞职,在新津县还没有先例,县里领导也拿不定主意,上报到省里,才批下“停薪留职”。

育新良种场育新良种场

之所以选择到农村创业,是因为当时城市里机会不多,个体户还备受歧视。城里的人们还在谨小慎微,乡下的农民已经迈开了大步。在包产到户的大背景下,农民生活已经开始好转,各种副业也有蓬勃生长的迹象。创业的机会遍地俯拾,家家户户俨然都是个体户,论出身谁又比谁优越?对于兄弟四人而言,古家村更是绕不开的大本营。他们不是在古家村出生,就是在古家村成家,或是在古家村插过队。

陈育新曾在古家村当过12年农民,并且在那里结婚生子,后来才考上大学。他毕业于农业大学,专业上占据优势。除此之外,在兄弟四人中,陈育新的家庭条件最差,改变命运的渴望也最强烈。因此,他当仁不让地成了兄弟四人中的“探路者”。就这样,刘氏兄弟向“希望”迈出了第一步。

早在1979年,兄弟四人就已经蠢蠢欲动。那个时候,个体经济有细微复苏迹象,他们就尝试着进行了第一次创业。刘永言精通计算机,刘永行从事过无线电维修,陈育新熟悉电子仪表装配,刘永好的专业是机械制造……兄弟四人一拍即合:办电子厂,“科技创业”。公司的名字都想好了,叫作“新异”——因为他们都是大科学家爱迪生的粉丝,爱迪生的公司叫“GE”。样品很快也做出来了,是一台音箱。刘永言和刘永好负责音箱的电子元件,刘永行和陈育新负责的是木结构和包布。反复试验后,他们把音箱抬到新津 县百货大楼里看看市场反应,居然有人想买。兄弟四人喜出望外,下定决心,要办一家工厂。

当循规蹈矩的他们向政府部门提出办厂的想法时,政府职员都当笑话来听。你们有工程师吗?他就是,兄弟们指着老大刘永言,他是成都军工厂的工程师。他们单位会同意他辞职吗?会的,兄弟们异口同声。我们要去调查,对方回复。最后的答复是不同意,那个时期哪有军工厂工程师可以辞职这一说!还是不服气,可问题是,办厂资金从哪儿来?兄弟四人养家都艰难,投资建厂简直是痴心妄想。他们不断寻找合作者,国营企业难打交道,乡下的社队企业或许还有希望。

他们把音箱抬到了乡下。计划是:兄弟四人出技术和管理,生产队出资金,共同合作生产。生产队长果然很感兴趣,很快便上报公社。公社书记正气凛然,拍案而起:集体企业不能跟私人合作,不准走资本主义道路!兄弟四人吓了一跳,抬起音箱溜之大吉,从此偃旗息鼓。

1982年12月4日,个体经济第一次写入了宪法:“在法律规定范围内的城乡劳动者个体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补充。国家保护个体经济的合法的权利和利益。国家通过行政管理,指导、帮助和监督个体经济。”仿佛一声惊雷,“希望”重新燃起。两个月后,1983年2月,兄弟四人再一次相聚,讨论的主题一成不变—— “干点儿自己的事情”。

刘氏兄弟四人刘氏兄弟四人

电子厂的想法早已搁置,从此不再提起。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干些什么?

1978年,刘永言在成都电机厂期间,曾经研制出了《BCD数控编程软件》,他有过到全国各地推销软件的经历,并且赚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笔为数不少的钱。1979年春节,由于买来的一只鹅挣脱绳索跑了,年夜饭里的肉食没有着落,无奈之下,刘永行曾经摆过地摊帮人家维修电器,七天时间挣了300元。1980年,陈育新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一边忙于学业,一边顾及家里农活。当时农村经济已经开始搞活,他也曾经搞过副业,编过竹筐到市场上卖。

1969年,刘永好当知青的时候,曾经扛着爆米花机器走乡串户摆过小摊,不仅给所在的生产队赚来了将近1000元,也给自己挣来了不少工分。

推销软件、维修电器、编竹筐、爆米花……听起来都不靠谱。会议开了三天,兄弟四人终于形成决议——去古家村,养鸡,当“专业户”。这个想法出自陈育新,他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一种叫“红育”的良种鸡,他认为可以在农村推广,进而改变农村养鸡模式,农民多赚钱,自己也能从中获益。

如果兄弟四人当年写有商业计划书,以现代企业的眼光看,此计划书何其粗陋——项目名称:育新良种场。

商业模式:从国营供销社买来小鸡,饲养产蛋,然后孵出小鸡,卖给农民。再从农民手里买来种蛋,孵化成小鸡,卖给农民……如此循环反复。

市场前景:自包产到户以来,粮食大幅增产,人们的生活要求也开始升级,不再满足于填饱肚子,对肉食和禽蛋等农产品也有了更丰富的需求。

启动资金:1000 元。

这个“决议”让很多亲友觉得不可理喻。刘大镛的四个儿子,三个大学生、一个中专生,放着城里令人羡慕的工作不好好干,“居然要回乡下当农民”。甚至母亲郑康致都难以理解,她责问陈育新:“农村太苦,你当了十多年农民,还没当够?”然而,创业的激情在四兄弟心中激荡,他们已经不管不顾了。

没有钱,兄弟四人打算向银行申请贷款,银行却根本不搭理他们。理由很简单,“没有这个先例”。无奈之下,母亲贡献出了她辛苦一生的积蓄,但还是不够。刘永言又把自己的一块电子手表卖了,刘永行也卖掉了代步的永久牌自行车(他腿不方便,自行车是必需品)……终于,他们凑够了1000元。

没有厂房,陈育新腾挪出了他在古家村的住房,稍加改造,就成了育雏室。后来厂房需要扩建,刘永好专门从成都拾来了一堆旧砖,用拖拉机运回古家村。兄弟四人齐心合力,一砖一瓦,像模像样地盖起了厂房。

育新良种场育新良种场

没有孵化设备,兄弟四人就自己动手。找来废钢材,再到工厂里租来工具,敲敲打打,就做成了孵化器。他们甚至连一把剪刀都舍不得买,也是自己制作。为了大量孵化,他们决定采用电孵的方法——知识派上了用场。刘永行买来零件,并且征用了家里的碗柜,反复试验后,1983年9月,电孵化箱终于研制成功。1984年3月,刘永言又设计出了大型全自动蜂窝煤孵化室,并且投入运转。

陈育新辞职“下海”之前,兄弟四人也做过风险评估。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政策风险。此前的1982年,经济领域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各种经济犯罪立案16.4万件,判刑3万人,温州“八大王”首当其冲。为确保自己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1983年3月,陈育新找到了县委书记钟光林。县委书记倒是开明,点头同意。作为条件,陈育新还要担负起一个责任——带起10户专业户,“共同致富”。

市场风险也不能不考虑。陈育新先行一步,已经破釜沉舟。一旦创业失败,陈育新失去工作,生活将如何为继?其余三兄弟个个仗义:他们将负责到底。

至于机会成本,多年以后,刘永行在传记作品《希望永行》里间接作出了回答:“如果我们一直待在机关里,到今天最多是科级干部。”

1983年,育新良种场孵化小鸡5万只,带出11个专业户,顺利完成县委书记托付的任务。

1984年4月,兄弟四人接到了创业以来最大的一张订单,却也遭遇了创业以来第一次重大危机。订单来自邻乡农民尹志国,他一口气预订了两万只小鸡。下单后,尹志国以一张信用社的支票做抵押,拉走了2000只小鸡。事实上,尹志国并非养鸡户,他只是在做投机生意,不断买鸡,不断变现。结果,在运输途中遇到大雨,毫无养鸡知识的尹志国用雨布盖住车厢,2000只小鸡都被闷死了。

尹志国躲起来不敢见人,刘氏兄弟等不来他,打算把支票兑现,可信用社告知,支票是假的。刘永行气急败坏赶到尹家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幅投机失败的凄凉景象——尹志国几次意欲自杀,其妻跪求刘永行放过他们一家。尹志国无本生利带来的损失,却落在了不知情的刘家兄弟身上。更要命的是,育新良种场里,尹志国订单里的一万多只种蛋正在陆续孵化成小鸡。除非让它们都死去,否则良种场每天还得破费几百元饲料喂养。当年社会月平均工资仅几十块,公职在身的三兄弟一个月工资相加还不够小鸡们一天的饲料钱。何况,孵化这批小鸡的种蛋钱还欠着。

任何极端的解决方式都想出来了,出走新疆,四家人带着母亲一起隐姓埋名,等等。最后时刻,大哥刘永言发话:横下心来,把小鸡孵出来卖掉,把欠农民的种蛋钱还上。当晚,兄弟四人便开始劈毛竹编鸡篓,第二天一早,他们拎着鸡笼上了成都的市场,与其他小贩一起吆喝起来。成都、邛崃、大邑、双流……早出晚归,四处奔波。足足一个半月,18000只小鸡卖完。赊欠农民的钱款结清,最后还余720元,“利润”平分,每人180元。经过这次骗局,四兄弟元气大伤,热情锐减,良种场停摆了好几个月。

半年之后,不死心的刘家兄弟又凑在一起开会,这一回,他们还是讨论要做点什么。养鸡场的实践,至少让他们开始了对“市场”的探索,并在这个探索的过程中受到“市场”的教育。这次讨论达成的共识是,“第三次创业”——养鹌鹑。

刘氏兄弟养殖鹌鹑刘氏兄弟养殖鹌鹑

养鹌鹑的灵感,来源于刘永言从报纸上看到的一则新闻:朝鲜领导人金日成送给中国政府领导人一批鹌鹑。

兄弟几个对鹌鹑不了解,原本兴致不高。然而,当他们听说鹌鹑的外号时,眼前又是一亮。“下金蛋的鸟”——鹌鹑不仅营养价值高,产蛋率也很高。一枚蛋的售价,几乎是其成本的两倍。兄弟四人毫不犹豫:养鹌鹑。这是1984年。

鹌鹑在当时并不多见。四处寻找,终于在灌县(现都江堰市)找到了卖家。刘永言花光身上所有的钱,换来50只鹌鹑和200个种蛋,宝贝似的扛着它们,步行几十公里回到了育新良种场。

鹌鹑怎么养殖?兄弟四人面面相觑,全都一脸茫然。幸好鹌鹑占地面积小,兄弟四人干脆把鹌鹑种苗分开,各自带回家去试验养殖。一边学习,一边实践。当他们掌握了养殖技术以后,育新良种场开始大面积养殖。

鹌鹑下蛋了。数量少的时候还好办,可以直接卖给农贸市场里的小商小贩。当数量越来越多时,小贩们消化不了,他们就去成都的副食品商场里租了个柜台。养殖规模一再扩大,一个柜台也不够用了,又去农产品批发市场里租了个店铺,发展起一批分销商,开始搞批发。兄弟四人日夜操劳,鹌鹑越养越多,蛋也越下越多……打开成都市场以后,他们又开始放眼全国。

第一站是重庆。第一批蛋四十五箱,每箱1350个。听说箱子里是鹌鹑蛋,火车站不干,担心兄弟四人“投机倒把”。兄弟们磨破嘴皮,总算把货送上了行李厢。安全抵达重庆,又跑遍各个农贸市场,终于打开了局面。紧接着,西安、兰州、北京、哈尔滨……一批批鹌鹑蛋从育新良种场出发,走遍全国各地,最远时卖到了国外。最多的时候,他们设在成都的批发总店里,每天吞吐数十万枚鹌鹑蛋。吞吐之间,利润滚滚而来。

果然是“下金蛋的鸟”,兄弟四人终于挣到了钱。

1985年,继陈育新之后,刘永行从新津县教育局辞职,全身心投入育新良种场。此时,在兄弟四人的带动下,新津全县的城镇和乡村兴起了一股鹌鹑养殖热潮。当人们争先恐后地加入养殖大军时,兄弟四人却奔向产业链上游,卖起了饲料。他们成立了鹌鹑饲料厂,刘永行出任厂长。

鹌鹑饲料是个意外惊喜。养鸡的时候,饲料是凭票供应,票主要配给农民,而农民更习惯于用玉米饲养,兄弟四人就从农民手里收票,一只鸡换三斤饲料。但是,鸡饲料并不适用于养鹌鹑,市场上又没有现成的鹌鹑饲料,只能靠自己。查阅资料,再请教专家,反复试验,他们终于配制出了鹌鹑饲料。

在这拨养殖鹌鹑的热潮中,国营饲料厂始终无动于衷,对市场变化毫无反应。于是,兄弟四人独家配方的鹌鹑饲料就变得炙手可热。养殖鹌鹑的人越来越多,饲料终于供不应求。有一个故事,足以说明饲料生意的火爆:饲料厂木门被挤垮了,再装上铁门,又被挤垮了。无奈之下,兄弟四人想了个办法:买饲料,先挂号。当地公安局还特意派出警力来维护秩序。可是,挂号的木亭子很快又被挤垮了。于是,最夸张的一幕出现了——饲料厂门口建起了水泥 “碉堡”。职工躲在碉堡里,向人们发号。号贩子闻风而动,又扰乱了秩序。没能挂上号的人们,为了泄愤,就向碉堡里扔石头,发号的职工被打得头破血流逃了出来。

1986年,刘永言从成都电机厂(906厂)辞职。此时,兄弟四人已经实现日进万金,总资产逼近千万元。然而,正是在这个时候,危机出现了。

饲料厂生意火爆,不仅说明饲料抢手,也能印证当年鹌鹑养殖有多么狂热。小小新津县,几乎家家户户养鹌鹑。最疯狂的时候,竟然养了3000万只鹌鹑。鹌鹑市场原本就不大,早已经接近饱和。照此发展,市场终将崩溃,刘家兄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刘家兄弟处于产业链的最上游,所以看得非常清楚,当时新津鹌鹑的生产总量甚至已经超过了铁路的外送能力,进一步发展的话会造成整体性风险。

1986年底,兄弟四人联合起草《告全县人民书》,大意为:鹌鹑已经过剩,请大家不要再继续“炒”鹌鹑,否则,必将蒙受损失。县政府也感到担忧,配合刘氏兄弟的行动,强令禁止所辖范围内的公职人员养殖鹌鹑,新津广播电台反复播送《告全县人民书》,但狂热中的人们根本停不下来。有人认为,刘氏兄弟不过是想独占市场。一时间流言四起。

流言包围之下,兄弟四人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将育新良种场里的10万只鹌鹑全部杀死,同时宣布,从此不再养殖鹌鹑。眼看兄弟四人自断财路,人们逐渐冷静下来,鹌鹑养殖狂潮也逐渐退去。当危机消除时,兄弟四人却面临新的选择——接下来,他们干什么?

1987年,刘永好从成都机械工业管理学校辞职。此时,兄弟四人已经拥有了千万资产。反复商量过后,他们决定孤注一掷:先投资200万元,创办希望科学研究所;然后又拿出400 万元,用于技术研发;再投资300万元,建起了希望饲料厂。

“希望”这个名号,源于时任国家科委主任宋健的题词。那是在1986年11月,全国“星火计划”工作会议在成都召开期间,宋健来到新津视察了育新养殖场,并且为兄弟四人写下寄语:“中国经济的振兴寄希望于社会主义企业家。”

“希望”有了,方向却仍不明确。鹌鹑显然不能再养,只剩下饲料生意,鹌鹑市场原本不大,养殖热潮早已经退去,鹌鹑饲料想必也不会再有大的发展。商量来商量去,兄弟四人又形成了决议——“上猪饲料”。

这一次产业转向由刘永好引起。一次偶然的机会,刘永好出差广东,供应商建议他到深圳走走。在泰国正大集团的工厂门口,他惊讶地看见,农民们在排队购买猪饲料。正大工厂的生产和销售近乎零库存,饲料从生产线上下来,直接就被客户装车拉走,供不应求。甚至,有些货车要在工厂外面排上三五天才能进厂开票。这一天,刘永好特别激动,他明白自己发现了一座金矿,而且这座金矿离自己特别近。自改革开放以后,农村的养猪专业户不计其数,由此形成了巨大的饲料市场,毫无疑问,兄弟四人闯入了更大的市场。

研制饲料配方的艰难可以想象。随着企业规模不断扩张,管理也是个问题。兄弟四人不得不一次次警告职工,不许在岗位上吸烟。“你说你有吸烟的自由,那么,‘希望’也有开除你的自由。”

1987年9月,“希望一号”新鲜出炉。这是希望饲料厂的第一批乳猪饲料,在“养猪希望富,希望来帮助”的广告配合下,强势推向市场。四川是传统养猪大省,兄弟四人此前的创业经历也为他们积累起了良好的口碑,再加上“先试验后付款”的营销模式,“希望一号”推广顺利,销售一路飙升。

终于,到了跟“正大”交手的时刻。早在1979年,泰国正大集团就已经进入中国。它的第一个投资项目就是饲料。由于一直没遇到对手,短短几年时间,正大便从中国市场拿走超过6亿元的利润。现在,“希望”来了。

高手过招,其实没什么新意。四川市场的价格战打了一轮又一轮,双方坐上了谈判桌。划好各自的地盘之后,终于握手言和,宣布不再降价。经此一战,“希望”打出了名声,号称“中华饲料王”。借此名声,刘氏兄弟四处出击。短短几年时间,他们便在各地复制了数十家饲料工厂,终于将“希望”从四川推向全国。

从养鸡转向养鹌鹑,从鹌鹑蛋转向鹌鹑饲料,再从鹌鹑饲料转向猪饲料……以变应万变。一变再变中,良种场变成了饲料厂,饲料厂又变成饲料有限公司,再变成希望集团——“希望”终于成就了刘氏兄弟的事业。看似顺风顺水,实则险象环生。市场风云、政治气候……甚至兄弟亲情,都是一种考验。任何一个不小心,都可能扼杀“希望”。

第一道难关是1984年的“尹志国事件”,以当时的承受能力, 那几乎是一场“灭顶之灾”。

当时为了完成这份两万只鸡雏的订单, 由村干部做担保,兄弟四人向银行贷了一笔钱;此外,他们还向附近农民赊欠了许多种蛋。涉险过关之后,兄弟四人定下营商规则:不赊销,不欠债。

事后看来,“空头支票”其实算不上什么,不过是上当受骗,损失一点钱。吃一堑长一智,就当是初入“商海”交的学费。最难过的日子,刘永行后来回忆说,是1990年。

1990年,与正大集团正面交锋以后,希望饲料厂的销量激增到了6万吨,产值6000万元,兄弟四人资产超过2000万元。然而,正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感觉到,气候不同了。兄弟四人最开始察觉到的变化是,此前还络绎不绝的领导考察和媒体采访,忽然间变少了。然后,他们看到媒体开始讨伐“资产阶级自由化”。报纸上说,私营企业和个体户,就是资产阶级自由化的经济根源。再然后,他们听到传言,雇工7人以上的私营企业将成为整顿的重点对象。

风声鹤唳,兄弟四人紧张起来。此时,希望饲料厂已经雇用100多个职工,自然是重点中的重点。一旦有风吹草动,刘氏兄弟注定是那只出头鸟。有员工告诉刘永行,离新津古家村不远的一个国营饲料厂,已经挂出了“坚持社会主义方向”的大红横幅,传言说苗头是对准这家已经在四川抢了他们生意的私营企业。年迈的母亲也听到了很多不好的消息,劝他们赶快收手,设法脱身。最可怕的后果,当时也有人替他们想好了——坐牢是小事,搞不好会被枪毙!

惶惶不可终日。兄弟四人想不通,创业七八年了,其中的艰苦不足为外人道,怎么一夜之间,突然就不是社会主义了呢?

终于,上级领导找上门来,不是来视察,而是来查看缴税情况。查看完了,领导很不高兴:“交税这么少,明摆着逃税嘛!”税金一直都是按要求缴的,怎么说逃税就逃税了呢?兄弟四人当时就吓坏了,立即拿起支票跑到新津县税务局,找到了局长。“我们把支票放在你们税务局,你们认为要缴多少,直接填支票好了。”税务局长当然不敢收支票,宽慰几句把他们打发走了。兄弟四人还不放心,担忧到了极点,“真的干不下去了吗”?

事实上,刘家兄弟的担忧带有普遍性,政治和经济上的双重压力,使得当时的很多私营企业主产生了极大的恐慌。“文革”殷鉴不远,“极左”年代的记忆在这一代人身上烙印深重。为了避免遭到更大的冲击,一些私营企业主如王廷江、蒋锡培等主动将工厂交给了“集体”。

从税务局出来,四兄弟连夜开了个会,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把企业无偿捐赠给政府。2000 万资产全部捐出——多么艰难的决定,可见当时气候多么恶劣。破财免灾,明哲保身,兄弟四人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捐赠书上,兄弟四人都已经签好了字,第二天便送到县委书记钟光林面前,只等领导批示。他们斗胆提出了唯一的条件:企业归了政府,希望还能交给他们经营。

如果领导批了,兄弟四人的命运就可能改写。结果却是,钟光林没批。县委书记说:“国家不缺这点钱,你们创下的企业还是归你们所有,由你们经营,县里从来没想过要没收你们的财产。”县委书记提醒,做事姿态低一些总没错。有惊无险,兄弟四人总算是舒了口气。

1993年3月15日,希望集团有限公司经国家工商总局核准为无地名私营企业集团公司,在四川省注册成立。这也是全国首家企业集团公司,且是民营性质。四兄弟谁来代表希望集团呢?三个哥哥一致推举刘永好做法定代表人,不能再叫“场长”了,还以良种场场长身份出去,人家理都不理。一个总裁,三个副总经理,希望集团开始走出四川。

1992年到1995年,是刘永行和刘永好极速扩张的几年,希望集团由此获得了饲料大王的地位,形成“哪里有正大,哪里就有希望”的战略布局,也奠定了现在的东方希望集团和新希望集团的产业体系。到1995年初,希望集团饲料版块在全国已经拥有26家工厂。兄弟四人越来越有钱,这时起,对他们而言,赚钱这一关早就跨越过去,接下来,就是享受商业操作本身带来的快乐。日后提起自己的行商原则,刘永行归纳为“顺势而为”,即大到国运,小到客户和业务模块,都必须作选择。选择高概率事件,那就是选对了势,在选对了势的情况下,创业就变得容易一些。观察本书重点讲述的几位成功企业家的成长路径,确实印证了这一判断。

1995年,商业版图越做越大,“分家”也提上了日程。对于兄弟四人来说,这显然也是一个艰难的决定。表面上看来,兄弟四人似乎一直未受“分银饷、论荣辱、排座次”的困扰。创业初期,兄弟四人有难同当,亲情高于利益,不分彼此,都毫无保留地付出。启动资金1000元里,也没有人说得清各自的出资比例。

在兄弟四人中,刘永言扮演了决策核心的角色。在遭遇困难和重大转型时,大哥刘永言曾经一言九鼎;刘永行长于钻研,在技术创新和企业管理方面出力不少;作为先行者,陈育新的作用不言而喻,他几乎一个人扛起了创业初期的巨大风险和繁重劳动;刘永好则能说会道,在市场拓展和品牌塑造方面立下过汗马功劳。正是这样一个互补型兄弟团队,保证了原始积累的顺利完成。没有人计较位置,也没有人在意名利。

随着企业的发展,兄弟四人的价值观和兴趣发生了分歧,分家势在必行。从1993年到1995 年,经历过两次分家,在保留希望集团母体的前提之下,兄弟四人平均划分资产,各奔前程——刘永言掌管大陆希望集团,刘永行掌管东方希望集团,陈育新掌管华西希望集团,刘永好掌管南方希望集团(后更名为新希望集团)。刘永好说:“分家是从传统家庭企业向现代企业的演进,这是主动的选择,也是理性的选择。”万科董事长王石对此有过评价:“一般企业在年销售额达到20亿元的时候,会有一个坎儿。希望集团的这个坎,以分家的形式出现,顺利地迈了过去。”

在兄弟四人中,最先出名的是陈育新。作为“致富带头人”,在20世纪80年代,他频繁出镜,代表兄弟们接受各种荣誉。到了90年代,陈育新渐渐退至幕后。1993年,四川省拟安排陈育新作为私营企业家代表参加全国政协会议。然而,陈育新不愿再抛头露面,提出在其余兄弟中选出一人。刘永言只想着钻研科技,刘永行也热衷于在全国开拓分公司,善于交际的刘永好于是被推向前台。1993年3月25日,作为非公有制经济界代表,刘永好当选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政协八届一次会议上,刘永好在人民大会堂作了主题发言,发言的标题是:《私营企业大有希望》。发言中,刘永好感慨道:“私营经济终于和国有经济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

责编|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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