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25日17:59 中国企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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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第一代民营企业家鲁冠球今日上午逝世,这有两段他生前的独家口述(附视频)

鲁冠球曾获评中国企业领袖“25人”的终身成就奖。鲁冠球曾获评中国企业领袖“25人”的终身成就奖。

  据悉,中国第一代民营企业家、万向集团董事长鲁冠球今日上午逝世,享年72岁。

  资料显示,鲁冠球1945年出生于浙江,现任万向集团董事长。

  万向集团有关人士已向《中国企业家》杂志确认了这一消息,并称,今晚会对外公开发布讣告。

  鲁冠球是《中国企业家》杂志“最具影响力的25位企业领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生前多次接受本刊专访,分享他对造车、国际化、改革和企业管理等方面的看法。

  以下分别是本刊2007年、2015年两次专访后刊发的鲁冠球口述。

  口述一,原刊载于《中国企业家》2007年9月,采访并整理:刘涛。

  1961年,我在萧山县城做锻工已经3年,学徒期满,工资从最初的14块钱加到了36块5。这个钱拿了两个多月,我就被精简了,现在叫下岗。由于自然灾害,农村里吃树皮,吃草根。城市里精简工人2000多万。那些最先被精简的对象,一是工作年份短的,二是从农村来的。于是我回到了家乡――距萧山县不到2公里的金一村童家塘。 

  那时,我想得很清楚,不种地。别人说我是农民,其实我没种过地。我觉得农民吃不饱,穿不暖,所以一心就想做工人。我筹了110块钱开始为村里修自行车。那时农村自行车少,生意很淡。后来看到家家吃大麦、小麦都要剥外面的壳,我就联合几个人搞了一个粮食加工厂。虽然我们是农村加工服务社的社员,但个体经济那时很不好搞,我们的工厂要用电,但没人给接。这里刚接上,那里又被拔掉。六年里,我们厂换了七个地方。粮食加工做不好,我又去修自行车,修车做不下去,我去给农民做爆米花用的设备。 

  以前这里躲,那里躲,还可以偷偷做。1967年“文革”一来,全都封掉了。我们厂戴上了“红帽子”,挂上了公社大队农机修配厂的牌子,资产全部上交。当时我所有的家底一共是1150块钱。盘点好,连同账本、印章全部交给大队。不能申辩,否则批评你搞资本主义。但归公后,我们做的东西比以前更多了,开始为钱塘江工程管理局服务,生产铁路上小轨道的零部件。这样一干又是三年。1969年的一天,邻居夏老伯告诉我中央发了一份文件,说每个大队可以搞一个人民公社农机修配厂。夏老伯在萧山县城工作,对我说,你不如到县里来做这个。我马上打了报告,加入人民公社。工厂从金一村搬到了萧山县,名字改成宁围公社农机修理厂。这时我已经有了4000多块钱。 

  在那样的年代搞企业,最难的有两件事。一是什么东西都缺,资源极度匮乏。搬到萧山县城后,我们开始为城里的汽车厂生产零部件,为农民生产镰刀、锄头。但工具奇缺,电焊条、锯条、钻头都很难买到,原材料也非常难找。钢材有的是到走街串巷收废品的货郎担家里去买;有的是经县里批准,到废品收购站批发几百斤废钢,我们叫“废铁堆里选宝贝”。煤到杭州货车站附近去捡从车上洒下来的煤块、煤渣,叫“挑二煤”。但正因为是短缺经济,只要你生产出来,什么东西都有人要,不是质量好与差的问题,是有和没有的问题。 

  第二件难事是我们这种企业要到处求人,而且受人歧视。那时候,乡镇企业叫五毒俱全。被说成搞资本主义,是不正之风的风源。有的人瞧不起你,有的人是怕你,不敢和你接触。这样你怎么办事?你想进政府的门,进不去。你想到北京办事,买机票要开省级证明。坐火车想买卧铺票,根本不可能。还有一次,我带20多个人到兰州参加汽车零件交易会。路上因为座位和另一帮人争执起来。乘警来了,把我叫了去。上来就问我是不是党员。我说不是。他说,不是党员,就是坏人。我一直被扣到兰州。 

  那时,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把产品卖出去,有收入。我们厂年年有效益,我一个月工资拿53块,工人男的一个月30多块,女的28块。吃得饱,穿得暖。但造反派说我们不是政治挂帅,是奖金挂帅,利润挂帅;是埋头生产,不抬头看路,搞资本主义。他们摘了工厂的牌子,我随时要被拉去批斗。政府里分两派,一派支持我们,一派不支持。但不管有没有人支持,受不受批判,我都好好干。生产一天都没有停过,工人的工资一个月也没有欠发过。因为效益好,渐渐地,进我们厂来工作成了难事,必须是困难户,或者是军属,政治成分好,有关系才行。 

  1983年,中央下发了3个文件。1号文件说农村土地可以承包,但企业不能承包。到3号文件的时候,企业也可以承包了。当时我们县里开大会,县委书记刚念完文件,我马上站起来说我要承包,要承包权。在萧山县,我是第一个。我记得,县里召开承包大会那天,我把家中地窖里存放多年的老酒拿了出来,请所有人喝。我是真的高兴啊!我写报告,提出“还权于民,还利于民”,省里的领导、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的主任都批了。1984年我入了党,县委组织部长还专门来主持了宣誓仪式。以前我写过三四次入党申请书,不被批准。现在,我们因为有利润、有效益,成了正面典型。 

  改革开放,好的东西涌了进来,国内竞争国际化了。在计划经济时代,国营企业是经济主体,我们仅仅是在计划经济的夹缝中求生存。就像道德是弥补法律的不足一样,我们个体企业就是补充计划经济做不到的地方。所以,我们的生存压力更大。我曾经把一批不合格产品送进废品站,工人工资因此欠发6个月。但要想提高质量,关键是要转变人的观念。后来发现,观念转变了,手里还是拿不出来好产品,因为技术、设备跟不上。怎么办?我们的办法是走出去,请进来。走出去,是最好的学习。工厂里天天讲课、开会没有用。1978年,我们的产品就开始出口了,后来进一步做到卖一批产品出去,引一批标准进来,派一批人员出去,学一批技术回来。我们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创品牌,从省优、部优到国优。今年,我们被评为中国世界名牌。 

  后来,我们摘了“红帽子”,开始搞股份制。当时,南方乡镇企业多,市场一放开,很多企业跟不上,陷入困境。银行不再承认政府打的批条,一些企业借不到钱,亏损越来越大。政府财政收入下滑,这就逼着思想解放,或者对企业进行改制,或者卖掉。有的企业是亏着卖的,我们是溢价卖的,给了政府很大的回报。改革开放以后,企业里就是靠资本说话,有多少资本就有多少话语权。有控股权就有决定权,我们拿到了自主权。但思想、政策也是一步一步解放的。我参加过党的十三大、十四大,政策文件从最初的搞计划经济体制到计划经济为主、市场经济为辅,后来是双轨并存,现在是市场经济为主了。我记得,当时的田纪云副总理说过一句话,乡镇企业是市场经济的先导者,因为它本身就是市场经济的探索者、摸索者。 

  但即使是改革开放以后,对个体经济的歧视依然存在。1989年,我们搞股份制,申请上市。这是全国的第一批,我们是全国10家模范化股份制的试点,还在中南海里开了大会。后来因为发生政治风波,停掉了。1991年上市再次启动,省里把我们推了上去。当时上市归人民银行管,一位副行长在他的办公室里对我说,你是个体企业,我们搞股份制是支持国营企业。他的权力大,这样一句话,我们上市的事又搁下了。当时,中央对我们企业非常了解。1984年,《人民日报》刊登了《万向:乡土奇葩》,但我们还是被否决了。后来,上市归证监会管了,政策变成以国有企业为主,民营经济为辅,我们成为乡镇企业上市的第一家。  

  我想,对民营企业,对商人的歧视几百年前就有,现在依然有,一万年以后还是如此,只是多与少的问题。我自己看过,经历过。所以,什么时候你都不要妄想,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路不要多跨一步,话不要多讲一句,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事。我们争不过别人,斗不过别人,但是干,谁也干不过我们。 

  上市的时候,我的儿子鲁伟鼎被任命为总裁。当时我就在考虑事业继承的问题。我考虑的首先不是家族不家族,但是在能够胜任的同等条件下,我肯定要选儿子,选我最信得过的人,把道德风险降到最低。但如果他接不了担子,我选他,我就会倒霉。让继任者把企业搞好,首先是对自己负责,对企业负责,其次是对社会负责。只对社会负责,不对自己负责,那是空话、假话,但你只对自己负责,不对别人负责,你迟早会下来。 

  1994年,我们上市的同时成立了万向美国公司,为我们2000年以后在海外的一些收购奠定了基础。我觉得收购一定是强弱联合,过去国有企业搞强强联合是联不起来的。但最初,我们在海外和在国内一样,也是受歧视。外国人不愿和中国人做生意,不愿到中国公司来工作。倪频(万向美国公司总经理,鲁冠球的女婿)到人家厂里,对方不允许你进,不接待。但我们就是一点一点干。先把产品卖给低档次的维修市场,后来卖给同行,现在开始卖给通用、福特一些主流汽车厂。我们在资金非常困难的时候,收购美国一家高尔夫球场。买了以后,球场搬不走,钱短期内收不回来,但别人觉得,哦,你是来这里搞事业的,不是赚了钱就走。来打球的人都是老板、白领,时间长了,万向有了自己的名头。倪频再去人家工厂的时候,对方升起了中国的国旗,有高层出来接待我们。海外收购,是倪频在操作。我考虑最多的是,他需要一两个亿,我拿不拿得出来。如果失败了,我有没有承受能力。 

  我们自己也有很多失败的例子,自己都消化了。农村有句话说,你只看到和尚吃馒头,没看到他受戒。苦都只能往肚子里咽,诉苦有用吗?得不到帮助,可能还会被人歧视。所以,吃亏自己知道,好了大家分享。还是那句话,事情不是讲的,真的也讲不清楚,一定要做出来给人家看。我把它总结为:思路决定出路,作为决定地位;时间检验行为,一切都是人为。  

  2000年以后,万向开始多元化。搞企业的,总是哪个方面好赚钱,大家就都想去搞。如果专门搞一样,怎么能做大呢?但关键是看什么是大趋势和你有多少能力。以前,暴利行业我们不做,千家万户能做的我们不做,国家垄断的我们不做。现在我们的投资向三个方向转变:从有限的产业进入无限的产业;从重视对物的投入到重视对人的投入;从重视有形的投入到重视无形的投入。 

  从有限到无限是指,我们要进入无限循环的市场。过去我做轮胎、汽车零部件,市场容易饱和,但老百姓每天要吃、要喝的东西是无限循环的。再比如资本市场,今天股票热,明天债券热,也不会有尽头。对人的投入方面,员工的任何小事都是大事。你不关心工人,工人为什么为你工作?我们最近刚决定,今年员工的工资要比去年增长25.89%,明年再涨25.89%,到2009年要比2006年总额翻一番。要做到“两袋投入”,钞票往员工的口袋里投,知识往员工的脑袋里投。无形投入,最主要的是指品牌的建设。质量好的产品能卖20块,有品牌的产品能卖40块。无形的东西是可以无限地发展的,做到无形就做到无限。 

  万向没有什么“五年规划”。形势好一点,大环境好一点,我的步子就快一点。大环境差一点,我的步子就小一点。我长期的要求就是万向不倒,持久地生存就是强者。对于未来,我最关心的是,中国能像总书记说的,如何做到思想更解放,改革更深化,对外更开放,做到以人为本。越开放、越解放,中国人民的生活就会越好,国家会越富强,世界地位会越高。

  口述二,鲁冠球:千万不要说我成功。原刊载于《中国企业家》2015年12月,本刊记者马吉英采访整理: 

  现在国资改革没有当初乡镇企业改革的力度。华为为什么现在这么好?任正非有紧迫的危机感。我也是。我晚上做梦,梦见企业破产,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你没有这个紧迫感是不行的。

  现在挑战越来越大。比如我们的电池,现在一个技术提升,那全部就颠覆掉了。我现在锂电池在实验室测试230瓦时/公斤,已经批量供货的是180瓦时/公斤,通过验证即将供货的达到200瓦时/公斤,国家标准是2020年要到350瓦时/公斤。国家标准应该定高,这样电动车的成本才能降低,跟传统车相比才能有竞争力。现在因为电池技术的瓶颈,电动车的成本比传统车要高很多,还是依赖国家补贴。这个目标我们还没实现,有人说不用锂电池了,用硅材料,效率要高十倍。我一看,真的心惊肉跳!

  从1999年到现在,万向已经有四次工艺设备推倒重来。因为电池的材料、工艺变了,以前的设备都没有用了。

  如果国资改革有这个紧迫感,那我们的资源和人才,比国外是不差的,就是利用率低,效率低。

  但那时的乡镇企业改革也遇到不少问题。大家可能都没有经验,看哪个市场好,就全部投下去。中国最大的问题就是模仿性,创新又少。而80年代的企业家,都是农民起家,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对那一代人没有印象。从农业到工业,本身就没有经验。农业领域即使有失误,也就失误一季,第二年就能调整好,但工业失误了,就会前功尽弃。

  事情做错,生意失败,都是有原因的。做企业还是要实事求是,不能超越自己的承受能力。有多少能力,做多少事情。

  我们电池在“十三五”期间准备投资100亿美元,包括国内国外。这个还在报批。我至少要有两三千亿总资产,才能够承担640多亿人民币的风险。如果我只有两三百亿总资产,投资失败的话,资不抵债,就会破产了。

  万向后来尝试多元化,都是根据自己的实力。如果本身没有实力,做块毛巾都没做好,怎么去做另外的东西?如果我万向节没做好,就去做另外的事情,肯定也会失败。万向节做好了,做到世界老大了,再做新的产业,就做成多元化了。一定要遵循市场规律。

  多元化一方面可以分散风险,同时为了利用社会分散资源,一定要利用好国际资源,真正有本事就是靠收购和投资整合。这跟国家建立一个道理。美国的国土是买出来的,中国的国土是打出来的。我们也一定要靠收购。

  现在我们在美国建汽车厂、电池厂,还要加大收购力度。关键是,美国的综合成本低,赚钱更容易。美国是按规则走,没有什么阻力。不管是美国的州官员还是市官员,都非常欢迎去当地投资,政策比中国还要优惠。所以到美国投资的企业数量增长幅度很大。

  这不像20年前了。我们当时走出去,他们差不多每隔3个月来查一次,以为我们是赚了钱就走。现在事实证明,这么多年万向在美国赚的钱,没有一分钱拿回来的,继续留在当地发展,而且我们还在加大投资。我们这次投资菲斯科(10月份更名为Karma)和A123的钱,都是中国出去的。钱是往高处流的,哪里有利,钱就往哪里投。

  美国政府也好,第三方也好,都是服务的。菲斯科可不可以收购,他们给你做一个方案,你把自己的思路融入进去,可不可以收购就清楚了。我们到现在为止,委托第三方做项目方案的,没有一个项目在经营过程中发现欺骗糊弄,或者有定时炸弹爆炸的。

  所以万向会在国际化方面加大力度,万向宁可在国际化上交学费。

  当然现在收购电池公司和投资汽车行业,风险都特别大,全球范围行业内外都在投。所以你千万不要说我成功。

责任编辑:王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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