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春：平台经济新发展阶段需要关注的六个问题

　　意见领袖丨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

　　平台经济新发展阶段需要关注以下六个相互关联的问题：

　　第一，平台经济是市场在数字时代的一种表现形态。平台经济并不是经济规律之外的“怪胎”。分工条件下，需要市场实现交易并尽可能提高交易效率和降低交易成本。随着经济社会普遍数字化，平台经济将是市场的主流表现形态。 

　　第二，要创新发展不同垂直领域的平台经济。面向C端消费领域的平台主要以共享型和交易型平台为主，面向B端，产业链、供应链企业之间的共享、交易、交流等，不是一笔笔一次性的买卖交割，而是无数次持续性的互动，需要交互型的平台。面向B端的垂直领域平台成功的关键是深入理解不同产业链、供应链的特殊规律，甚至许许多多的细枝末节。 

　　第三，推动平台经济健康发展，必须明确平台的作用和边界。互联网也好，平台也好，不可能消灭中介，不仅不能消灭中介，它们本身就是中介。中介成本的降低，就是交易成本的降低，这只能靠市场竞争、技术进步和商业模式的优化来实现。平台必须明确自身的作用和业务边界，与平台上的参与者，包括其他中介、商户和消费者，形成良性的竞争环境和合作生态。 

　　第四，打通信息孤岛的同时建立数据安全防火墙。一个平台要获得长期的成功，不仅要建好自己的数据防火墙，更要为平台上的参与者建好数据防火墙。这些防火墙，不仅能防住平台上其他参与者，还要能防住平台企业自身。 

　　第五，平台与平台之间必须相互开放。

　　第六，供应链金融只有深入到各类平台中才能获得全方位的成功。

　　展望未来，平台经济发展不是要重复传统平台模式的发展历程，随着经济社会各领域全面数字化，在提升面向C端的平台经济能效的同时，需要大力发展面向B端的多种类型的平台经济模式。政府、行业自律机构需要适当引导，充分发挥市场作用，以“鼓励竞争、打击欺诈、反对垄断”为原则，激发各类市场主体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形成平台经济的新发展格局。

　　—— 刘晓春 上海新金融研究院副院长

　　*本文整理自作者在9月24日第五届外滩金融峰会全体大会“金融支持科创发展与技术驱动下的金融创新”之外滩圆桌“平台经济再出发：目标、进程与前景”上所作演讲。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CF40及作者所在机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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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年9月24日，刘晓春在第五届外滩金融峰会上发表演讲

　　目前的平台经济是在互联网经济发展初级阶段产生并逐步发展起来的。在当下展望平台经济的发展，不应局限于这类传统平台经济模式，更不是要重复这类平台经济模式过去的发展历程。

　　传统的平台经济模式主要是面向C端的交易型、共享型两类平台。今后，随着社会生活、经济各领域全面数字化，需要面向社会生活、经济方方面面的融合交易型、共享型平台的交互型平台，在提升面向C端平台经济能效的同时，大力发展面向B端的多种类型的平台经济模式。

　　一、平台经济是市场在数字时代的一种表现形态

　　人类有分工，才能有效提升生产效率和质量，也才有能力不断实现科技创新和文化发展。有分工，就必须有市场。市场是分工状态下实现各种分工产品整合的平台。

　　随着经济和技术的发展，市场的形态也在不断发展变化。历史上的墟、集、市、店、场等，都是市场的表现形态，都是商品交换、信息互通、资金流通的平台。商场、超市、大卖场、各种专业交易所等，都是市场形态在现代经济中不断演化的结果。当出现现代邮政、电话、电视、电传等技术，邮购、电话销售与订购、电视销售等交易模式和签约模式随之产生。当出现了计算机技术和互联网技术，首先实现了股票的电子化交易，虽然交易所还是那个交易所，但股票市场的表现形态已经完全不同了。更进一步，就是我们现在熟悉的平台经济的产生。随着经济社会普遍数字化，平台经济将是市场的主流表现形态。

　　自从面向C端的互联网商业兴起，人们就在展望工业物联网或产业物联网的前景。但产业物联网至今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很大的原因是，虽然大家都看到了互联网的互联互通功能可以为产业链、供应链带来效率、效益的极大提升，但没有市场或平台的服务，每一个市场主体要通过互联网或物联网与所有相关市场主体实现错综复杂、相互协同的互联互通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从反面说明，没有平台经济的支撑，真正的数字经济是发展不起来的。同时也说明，平台经济并不是经济规律之外的“怪胎”，而是经济规律在数字技术条件下的一种表现，即分工条件下，需要市场实现交易并尽可能提高交易效率和降低交易成本。

　　二、创新发展不同垂直领域的平台经济

　　顺应数字经济的全面顺利发展，必须创新发展服务于不同经济领域的垂直平台。经济的不同领域有不同的运行模式，形成不同的市场领域和交易模式，许多领域都有一定的行规甚至潜规则。商品房交易，无论一手房还是二手房交易，都有各自不同于一般商品交易的模式和特点；远洋捕捞，由于特殊的作业方式，渔船在世界各地加油和补给的结算方式、渔获的交易和结算方式，都有自己的特殊模式和规则，与一般商品的交易结算模式不同。

　　因此，面向B端的垂直领域平台不能简单套用面向C端的商业模式，更何况面向C端的模式也需要不断升级和创新。目前为止，一些面向C端获得成功的平台企业在面向B端的平台建设方面乏善可陈，原因主要是以C端思维做B端平台。

　　面向B端的垂直领域平台成功的关键是深入理解不同产业链、供应链的特殊规律，甚至许许多多的细枝末节。面向C端消费领域，主要是信息共享、商品和服务的交易，平台主要是共享型和交易型。面向B端，不仅需要信息共享、商品和服务的交易，还需要产业链、供应链企业之间的信息交流、技术交流、生产和服务等的计划衔接等。

　　与面向C端不同，这些共享、交易、交流等，不是一笔笔一次性的买卖交割，而是无数次持续性的互动，需要交互型的平台。这些，也正是产业物联网所需要的功能。可以说，面向B端垂直领域的平台，是专业性的，但却是比面向C端的综合性平台功能更复杂的平台。

　　三、推动平台经济健康发展，必须明确平台的作用和边界

　　各类中介的产生，是市场经济的必然结果。因为有分工、有专业，在提高生产效率的同时，必然带来为实现交换获取信息成本的提高。要降低交易信息获取成本，提高交换效率和效益，就必须有专业的中介。取消中间环节，高度分工下的交易几乎不能实现，商品和劳务的价值也不能实现。互联网也好，平台也好，不可能消灭中介，不仅不能消灭中介，它们本身就是中介。

　　中介成本的降低，就是交易成本的降低，这只能靠市场竞争、技术进步和商业模式的优化来实现。平台由于技术的支撑，在数字经济环境下，可以创新更好的商业模式，为各市场主体包括各类中介提供更好的竞争能力，从而有效提高交易效率和降低交易成本。

　　平台有不同的模式和功能。模式上，有交易型的、共享型的和交互型的。功能上，有专业型的和综合型的。虽然平台本身就是中介，但不管哪类平台，都不可能完全包揽所有中介的功能。一个中介一旦包揽各种中介功能，必将极大提高交易信息的获取成本。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没有哪一个平台真正消灭或取代了其他中介，只是在竞争中，其他中介更适应了平台的模式。拆解消费者通过平台所购商品的价格，可以发现，价格中依然包含相当比例的中间环节费用，其中也包括平台自身的收益。正因如此，无论什么平台，都必须明确自身的作用和业务边界，与平台上的参与者，包括其他中介、商户和消费者，形成良性的竞争环境和合作生态。这也是平台经济监管的关键内容。

　　四、打通信息孤岛的同时，建立数据安全防火墙

　　数字技术的最大优势和好处就是可以最大程度地实现信息共享。信息流通最大限度地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然而，人类社会的信息共享和万物互联互通不是绝对的，即使在一个机构内部，甚至家庭内部，也不是任何数据都可以共享的。事实上，在一个机构内部或家庭内部，许多数据可以共享，但却没有必要共享。数据展示需要成本，展示而无人共享，就是无效投入。

　　面向C端的消费类平台，主要是交易型和共享型平台，需要相关方相关数据的共享。但即使是这类平台，也没有一家会将平台自身的数据向平台使用者开放的。说实话，平台自身的数据确实也没必要向电商和买家发布。更进一步来讲，在面向C端的消费平台上，交易双方也没有必要将双方的所有信息与对方共享，更没必要与其他交易者共享。

　　在面向B端垂直领域的平台上，大部分数据和信息不需要全平台共享，也有大部分数据和信息不宜全平台共享。技术数据、经营数据、生产数据、交易数据等等，都是商业机密，只能在有限而必要的范围内共享。同一个产业链、供应链的企业，每一个企业实际上只需要分享与自己经营有关的数据，全链条上的其他数据对它而言都是噪音。

　　一个平台要获得长期的成功，不仅要建好自己的数据防火墙，更要为平台上的参与者建好数据防火墙。这些防火墙，不仅能防住平台上其他参与者，还要能防住平台企业自身。这是平台经济监管的又一关键内容。

　　五、平台与平台之间必须相互开放

　　在高度分工的现代经济中，几乎没有一条产业链、供应链是绝对封闭的。反过来，也可以说，几乎没有一个平台是可以覆盖整条产业链或供应链的，即使技术上可能做到，但在成本上肯定是不经济的。这也可以说是“脱钩断链”策略必然失败的根本原因。

　　汽车制造是一条庞大而漫长的产业链。其最终产品——汽车，作为运输工具，可以独立成为一个物流运输行业，可以为各行各业提供服务，包括汽车制造业。对所有行业而言，物流运输都是产业链、供应链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但大多数时候并不需要建立专属的一环。这时，在平台经济条件下，就需要汽车制造平台与物流运输平台相互打通，相互开放。开放不仅是技术基础上的，也是以平台明确自身定位和提供数据共享及数据防火墙为基础的。

　　六、供应链金融只有深入到各类平台中才能获得全方位的成功

　　当下，金融科技公司和商业银行都希望应用数字技术在供应链金融方面取得突破，但取得实质性成功的并不多。即使有个别成功的，基本上都是一家金融机构借助核心企业的增信在核心企业上游有限的范围内发放贷款。个中原因是：

　　第一，单一金融机构几乎不可能打通整个供应链，尤其是有营业地域限制的中小银行，更不可能跨地区打通供应链；

　　第二，单一金融机构在信贷规模上也很难满足整个供应链的需求；

　　第三，大多数核心企业基于自身风险和资产负债管理考虑，不愿意为上游企业提供增信，更不愿意为下游企业提供增信；

　　第四，对于大多数金融机构而言，专门为不同的供应链建设专属供应链金融网络和系统，成本不可承受，或者说规模不经济；

　　第五，一个企业往往同时是不同供应链上的节点，银行围绕某个核心企业建设的供应链金融体系，只能关注到这个企业在本供应链金融系统的经营情况，无法掌握企业在其他供应链金融系统中的情况，不利于对企业风险的全面了解和把控，也不利于为企业提供全面的服务。

　　如果金融机构的业务系统接入面向B端的垂直领域平台开展供应链金融服务，不仅更容易成功开展金融服务，还能为平台提供更强大的功能：

　　（一）借助于平台已有的信息流、资金流和交易规则，金融机构不需要另外建设专属的供应链金融网络系统；

　　（二）可以基于平台上相对闭环的交易规则，利用智能合约等技术进行风险控制，不再需要核心企业提供增信；

　　（三）供应链金融服务不再局限于核心企业的上游企业，而是面向全供应链上的企业；

　　（四）所有金融机构都能在同一平台上为各自的客户提供供应链金融服务；

　　（五）一家金融机构可以同时在不同平台上为同一个客户提供不同供应链上的金融服务，有利于全面掌握企业在不同供应链上的经营状况，更好地把控风险和提供全面服务。

　　以上是平台经济新发展阶段需要关注的六个问题，也是相互关联的六个问题。

　　面向B端垂直领域的平台发展，由于不同垂直领域模式的复杂性，平台建设的发端可能与现有平台不同，可能会有几种模式：由垂直领域内的核心企业发起建设；由垂直领域内主要企业合作建设；由垂直领域外的科技公司发起建设等。这需要政府、行业自律机构适当引导，充分发挥市场作用，以“鼓励竞争、打击欺诈、反对垄断”为原则，激发各类市场主体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形成平台经济的新发展格局。

　　(本文作者介绍：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CF40)是一家非官方、非营利性的专业智库，定位为“平台+实体”新型智库，专注于经济金融领域的政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