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乃权：委内瑞拉政治经济动荡 谁的魅影在晃动？

　　文/新浪财经意见领袖专栏作家 景乃权

　　委内瑞拉政治经济动荡——谁的魅影在晃动？

　　据报道，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于当地时间8月4日在首都加拉加斯出席一场军队纪念活动电视演讲时，遭遇了装有C-4炸药的无人机爆炸事件，所幸马杜罗和现场最高政治、军事官员目前均已安全。

　　委内瑞拉目前深陷经济危机，必然有一些人试图通过极端手段改变现状，于是马杜罗遭遇暗杀也就成了难免的事件。对马杜罗实施暗杀的很可能是委内瑞拉左翼政府的反对派，而且这些反对派有可能与某些国家存在暗中联合。应该说委内瑞拉的经济危机得不到解决，马杜罗将长期面对国内外反对者的威胁。

　　而委内瑞拉想要改变现状并非易事，其现状与美国“薅羊毛”式的经济政策有很大关联，但也不可否认其内部政策存在一些不合理的地方。

　　中国的经济形势较委内瑞拉优越得多，但作为同处第三世界的国家，我们也希望委内瑞拉能得到更好的发展，也曾对其进行大量贷款，并通过石油贸易与委内瑞拉达成双赢合作，帮助其发展经济。但想要真正改变现状，委内瑞拉仍需反思历史，从内部做出改变。

景乃权：委内瑞拉政治经济动荡——谁的魅影在晃动？

　　一、委内瑞拉通货膨胀的历史背景

　　二战之后，南美洲国家纷纷独立，帝国之间的力量对比也发生了重大变化，战后西欧各国普遍衰退，英国经济严重削弱，而美国经济实力空前膨胀，从而建立了美元与黄金挂钩，其他国货币与美元挂钩的布雷顿森林体系。但布雷顿森林体系有其自身缺陷，在美国贸易逆差持续扩大，黄金储备不断减少，美元持续贬值的背景下，故意切断美元与黄金的联系，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缺陷显露无遗。

　　但美国为了巩固其主导的货币体系，时任总统尼克松以向沙特阿拉伯提供军火和保护为条件，换取沙特所有的石油交易均用美元结算。由于沙特是OPEC最大的产油国和全球最大石油出口国，其他国家也很快采用美元进行石油交易，加之各国对石油的需求，使得石油美元体系确保了各国对美元及美债的强烈需求，也使得大量石油美元漂泊海外。

　　同时，拉美国家已在上世纪60年代普遍经历了以基础设施建设和工业品进口替代为核心工业化进程，为了更快赶超发达国家，拉美各国政府采取扩张性经济政策，对外大规模举债，以增加政府对公共事业的支出。面对拉美国家的美好前景，为了取得高回报的投资机会，西方国家的银行也愿意贷出资金。因此，上世纪70-80年代，拉美国家经历了债务急剧增长的时期，其经济得到了发展，但同时也为后续的危机埋下了伏笔。

　　美国经济在80年代进入滞胀，所以美国在当时采取了高利率的政策，使得大量美元回流，拉美国家货币贬值。而拉美国家举借的外债多以美元计价，在利息负担加重，本币加速贬值的背景下，债务成本急剧增加，从而引发外债危机，大量国家相继接近破产边缘。但实际上，当地企业的发展是良性的，在外债危机爆发前，资产端并不存在大问题。

　　因而，以美国为首的欧美国家杀了一个回马枪，借此“薅羊毛”，以极低的价值大肆并购当地企业。导致拉美国家经济结构破坏，社会不稳定，贫富差距扩大。在外债危机、企业低效、外资逃离的背景下，经历了10年左右的动荡期，美国支持的右翼政府相继垮台，左翼政府站上了历史舞台，这也正是1999年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上任的背景。

　　左翼政府上台的初衷是好的，面对国内过大的贫富差距以及低下的生活水平，查韦斯通过大量的财政手段向国民发放补贴，并免费提供了大量的物质福利，欲借此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缓解社会动荡，但左翼政府此类政策的前提是石油能提供稳定的财政收入。如下图（1）所示，在查韦斯上台初期，油价的走高顺应了其福利政策的资金需求，使其倍受敬仰，但殊不知退出拉美政治舞台的美国，仍手握大宗商品定价权，石油价格的下跌严重冲击了委内瑞拉单一的经济体系，使其原有政策加速了通货膨胀和本币贬值。

图（1） 原油价格走势图

　　在外债危机的爆发中，已有大量拉美国家通货膨胀高企，而左翼政府的政策过于注重公平与福利，忽视了市场调节作用，因此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经济结构。拉美一些国家长期依赖单一商品出口，但后来逐渐走向出口多元化，经济发展水平稳步提升，智利就是典范。因为单一行业不断发展，会带动相关行业，而这些行业的进步又会带动整体社会需求，使得社会经济发展水平提升，如果再辅以合理的财政体系，科技、教育等事业也将同步发展，最终实现综合国力的提升。

　　但其前提是实行市场经济，并建立较完善的社会治理体系和分配制度。而左翼政府恰恰相反，其强调国有化以及单一产品的生产。左翼政府为了提升自己的国际地位，更倾向于展示自己强大而稳定的集权，而其不二之选便是强化单一商品的优势地位，使其国际竞争力更强，可以为政府提供更多资源，满足自身财政补贴和福利支出的巨大需求。

　　因此，查韦斯将委内瑞拉的优势产业国有化，以行政手段将其凌驾于其他行业之上，通过行政政策、生产要素、成本等多个方面，挤压其他行业发展。随着国有化的扩大，使得高效的经营活动被低效的国有企业所取代，投资者也因此纷纷撤资、逃离。国家征收私营企业对生产活动的破坏，使委内瑞拉更加依赖进口。

　　但随着进口的不断增加，委内瑞拉的创汇能力仍没有得到改变，仅仅依靠优势行业出口——石油，使得外汇储备和汇率承压。而查韦斯的对策则是加强外汇管制，这使得黑市中外汇的需求激增，进一步加剧了玻利瓦尔的贬值。而本币的贬值会使得进口价格增高，推高通货膨胀。同时，企业由于缺乏外汇资本支撑，无法从外国进口商品，而本国日常消费又严重依赖进口，在这种情况下，进口减少使得供应不足，资源的稀缺会进一步推高物价，加剧通货膨胀。

　　国有化和外汇管制不断压迫着企业和行业的发展，最终对财政税收体系产生冲击，在财政赤字不断扩大的背景下，委内瑞拉只能超发货币，通过加征铸币税的方式弥补空洞，推动通货膨胀提高。

　　面对物价的不断上涨，查韦斯选择物价管制，对一些关键商品的价格进行控制，以使穷人能负担的起生活必需品，但这使得公司和生产者难以从此类货物上获利，从而导致商品进一步稀缺，使得委内瑞拉进入全面短缺，通货膨胀居高不下的状态。

　　综上不难看出，委内瑞拉的高通货膨胀是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经济、政治历史背景的，与美国“薅羊毛”式的经济政策相关联，并受到了左翼政府的企业征收与国有化、外汇管制、货币超发、物价管制等因素推动。

　　二、委内瑞拉通货膨胀的现行压力

　　马杜罗作为查韦斯意识的继承者，自然非常注重公平，因此在市场化的领域没有做出显著的改进。而当下，除了国有化、外汇管制、货币超发、物价管制等历史原因，仍有几点使委内瑞拉经济承压。

　　1．美元加息

　　委内瑞拉的经济支撑主要是石油，大量企业国有化以后，资本外逃、企业撤资，使得其资金紧缺。而中国需要大量原油，因此中国与其关系不差，一个有油，一个有钱。在亚洲金融危机期间，中国为了石油安全，也出于对同为第三世界的委内瑞拉的支持，对其提供了大量贷款和石油订单，使得其国民经济得以恢复。而到了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美国自顾不暇，大量热钱涌出，美国也开始进入量化宽松时代，委内瑞拉的经济得到了喘息。而当下美国逐渐恢复了实力，且美联储现任主席鲍威尔作为鹰派代表，正稳步推进加息的步伐，这将进一步加大委内瑞拉目前的本币贬值压力。在本币贬值的背景下，历史中作用于委内瑞拉通货膨胀的因素将再次被放大，本币贬值带来的进口物价上涨，外汇管制等条件的作用下使得商品资源稀缺，进一步推高物价，近期IMF也表示委内瑞拉深陷金融危机，至2018年底其通货膨胀或将达到一万倍。前总统查韦斯在任期期间，就将该国所有黄金储备用完，委内瑞拉没有外汇储备，在国际上信用缺失，而2018年初委内瑞拉债券的评级又被标普下调为D级，可谓信用极差，难以通过举债的方式支撑经济发展。

　　2．经济结构单一

　　委内瑞拉作为一个资源优越的国家，已探明石油储量为2960亿桶，拥有世界储量最大的石油资源，但其经济结构过于单一，石油收入占国家总出口、财政收入和政府预算的80%以上。而石油作为战略物资，其价格形成是世界多方力量综合博弈的结果，且很大程度上受到纽约和芝加哥期货交易所的左右。在历史上，石油价格一直波动很大。但委内瑞拉政府却认为随着世界对能源需求不断增加，以及石油储量的不断减少，石油价格会稳增不减。委内瑞拉把石油作为国家战略发展的唯一支柱产业，用石油出口赚来的外汇，购买进口商品来满足居民消费需求，而忽视本国农业、制造业的发展。

　　在当年油价高涨的时候，却忘记拿丰厚的石油收入去优化石油产业链，降低石油开采成本，并去发展其他生产、消费环节的产业。以至目前一旦石油价格下跌，收入下降，委内瑞拉一方面石油开采成本高企，竞争不过沙特等国家，收入大幅缩水；另一方面，缺乏工业基础，石油设施损坏，本国亦缺乏更新的能力。加上产业单一，作为支柱产业的石油风光不在时，其他物质如日常消费品等短缺，国内企业没有能力满足充足供应。

　　这使得委内瑞拉抵抗国际风险的能力极低，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能使其货币大幅贬值，通货膨胀大幅提高。

　　3．政府风气欠佳

　　在左翼政府的集权政策下，委内瑞拉政府内部滋生了腐败的毒虫。该国开展石油经济以来，官商勾结，大量石油收入悄声流入该国政要的海外资产账户。并且，委内瑞拉是世界第四大毒品走私国，很多政府工作人员包括军警为毒品交易保驾护航，为黑恶势力充当保护伞。腐败使本应属于民众的国有资产流入极少数人的口袋里，从而加剧了社会动荡，使得政局不稳，与左翼政府注重公平、注重名声福利的理念背道而驰。该国曾多次爆发大规模反腐败示威游行，要求现任总统马杜罗下台。而金融最忌讳的便是不稳定性，政府腐败进一步降低了委内瑞拉的国际信用和民众支持率，使得外汇贬值更为严重，通货膨胀更难控制。

　　三、委内瑞拉应破釜沉舟

　　委内瑞拉发行新货币强势玻利瓦尔，替换原有的货币，新旧币的兑换比率是1∶1000，这就意味着以前人民辛苦积攒的一千元最后只值一元钱，原货币贬值了999%。这样的货币改革可以说是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最后并未真正阻止通货膨胀。只要通货膨胀持续存在，就无法通过高面额货币的替换解决问题，况且货币的替换成本极高，也容易激化矛盾。

　　如图（1）所示，年初至今原油价格呈上升趋势，但不可否认其价格在近期承压，想仅仅依靠单一的石油经济，风险过大。因此，委内瑞拉以及与委内瑞拉类似的单一经济结构的拉美国家，应该打破国家利益僵局。想要改变目前通货膨胀的局面，只有拿出勇气破釜沉舟。

　　进一步拥抱市场体系，完善社会治理体系和分配制度，大量改革国家臃肿的机构与国有企业，制造更加公平竞争的环境。通过石油经济带动周边相关产业经济发展，并最终辐射到更大范围的制造业，提高整体技术水平，使收入结构更加多元化。并在有管理的情况下、避免投机性资金做空的情况下，逐步放宽外汇管制、物价管制，激发企业活力，使企业能更积极得迎合国内人民的需求。通过深入优化委内瑞拉经济结构，渐进地消除各类商品的稀缺，防止物价陷入上涨的恶性循环，并提升国家整体的国际风险抵抗能力，逐步把握外汇价格的控制权。

　　在经济结构改革的同时，对教育、科技等领域进行布局，逐步增强综合国力。同时加强政府治理，杜绝腐败，回归服务民生的理念，“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政府只有得到了百姓的支持，才能更好的发展。

　　四、对中国的启示

　　反思委内瑞拉严重通货膨胀的现状，对中国未来的国家建设和经济发展很有启示。

　　1．加快产业转型

　　中国目前在全产业链上齐头并进，也提出了“2050”的计划，但我们仍应看到目前中国部分产业的空白。中兴事件爆出了我国芯片领域技术的不成熟，我们应未雨绸缪，加快推进不成熟领域的发展，增强自身核心竞争力，防止目前贸易战且人民币持续贬值的背景下，因为进口而进一步加剧通货膨胀，或被抓住核心领域的命脉而阻碍经济发展。

　　过往国际石油价格高涨，委内瑞拉疯狂卖油，与中国的房地产等产业有相似之处。石油产值放大数倍，这就需要数倍的货币储备去支持如此高的产值，再加上国内大搞基础设施建设需要增发货币，央行疯狂印钱。这些货币流向市场经过银行乘数效应M2成倍放大。但2014年以来，国际原油市场价格低迷，石油价格狂跌导致产量骤减。没有其他产业支撑，委内瑞拉经济难以持续发展。全国GDP快速下滑，而市场上流通着大量货币。人民拿着大量货币去疯抢有限的产品，货币供过于求，通货膨胀的产生自然顺理成章。

　　在中国，房地产、钢铁、煤炭等产业正像石油绑架委内瑞拉一样绑架着中国经济。因此我们要做好房地产长效调控机制，防止房价进一步上涨，并在近期货币边际宽松的背景下，限制资金过多流入房地产板块。并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背景下，做好产能去化，扶植高附加值的产业。

　　2．健全石油期货市场

　　委内瑞拉的财政政策，最大的失算在于没有把握大宗商品，特别是石油的定价权，从而使得财政支出脱离原有的预算，陷入被动。

　　随着国际金融市场的迅猛发展，形成了石油等大宗商品的“金融化”趋势，石油安全本质上已转变为“贸易—金融”型的“价格安全”模式。美元一度量化宽松向全球释放流动性，使石油等的金融属性表现得更加突出，油价基本不是由供求所决定而是由资本和货币所决定。

　　因此，我们要进一步完善已经推出的石油期货，加快人民币国际化进程，提高石油期货市场流动性，一方面使企业可以利用这些衍生金融工具对冲价格上涨带来的风险，如，需要炼化石油的或处于供应链下端的企业，可以通过卖出石油期货以抵消原料价格上涨对企业盈利性的负面影响；一方面逐步改变目前石油定价体系，使得定价体系能更多的反映发展中国家的需求，并避免在国际原油市场上受过度投机者影响而产生的“价格失真”，进一步实现价格发现功能，服务实体经济。

　　3．落实“放管服” 把握市场与政府的平衡

　　委内瑞拉政府对市场过度干预，对货币的监管政策没有依据。在国内优先发展石油产业，以石油为主导，给予政策上的优待，引导民众利用石油产业致富，却忽视了关乎国家战略和国计民生的基础产业，没有正确发挥市场的力量。

　　而实际上，市场会以它内在的机制维持其健康地运行。因此，中国在改革开放的道路上，要充分利用市场这只无形的手，做好“放管服”，顺应市场规律，支持好、服务好高附加值产业、核心领域空白产业。但同时，也要辅以适当的政府监管，避免类似新能源汽车骗补事件的出现。落实好十八大以来提出的“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

　　4．做好资本领域监管

　　委内瑞拉由于自身经济实力较弱，且存在不稳定性，若不实现资本管制，可能导致投资性资金涌入，扭曲价格信号，进行做空；若实现资本管制，则会因为外汇资本缺乏而阻碍国内经济的发展，甚至产生当下恶性的通货膨胀和外汇贬值。

　　中国虽然经济实力强，经济发展水平比同类发展中国家状况好，但市场经济仍未完善，因此需要在对外开放的过程中寻求平衡。在利用外资发展自身的同时，做好资本的监管；在利用外资推动国内具有战略地位的重点产业发展的同时，适当利用资本管制限制部分领域商品大量进口，来保护本国的相应稚嫩产业。并且适时的利用逆周期因子做好外汇弹性有浮动的管理，增强中国金融安全。

　　委内瑞拉政治经济动荡，谁的魅影在晃动？相信已经不言而喻，委内瑞拉以及其余拉美国家，甚至经济实力更强的中国，都应该以史为鉴，立足现在，未雨绸缪。

　　注：浙江大学金融系研究生张家祺对本文有贡献

　　(本文作者介绍：浙江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浙大（WLKIFRC）金融投资研究中心副主任兼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