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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悟00000空
来源/秦朔朋友圈(ID:qspyq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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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视频已经刷屏一个星期了,评论的文章也不少,本篇纯粹从辩论、逻辑的角度来看一下蔡老板是如何完胜主持人安德鲁·罗斯·索尔金(Andrew Ross Sorkin)的(以下简称主持人)。
主持人先是问蔡崇信成立亚裔美国人基金会的目的,蔡崇信直言新冠疫情期间,反亚裔情绪被煽动起来,有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反亚裔仇恨犯罪。然后顺便回顾了美国对亚裔歧视的历史,接着他表示,他很震惊地注意到,美国专注于亚裔的慈善事业只占0.05%,他们成立这个基金会就是试图解决这个问题。“如果有危机、大流行病、战争、经济衰退,亚裔美国人会成为替罪羊。”
蔡崇信回答完后,主持人紧接着说:“让我问你一个难回答的问题。我觉得是个难回答的问题,我不知道。你在亚裔美国人、‘黑命贵’、投票权等所有这类问题方面,在美国这边是一个领导人物的角色,你怎么看待这个角色?你是否能够、以及如何对中国的比如人权问题发声,你又如何看待这个事?”
这个问题是问得很巧妙的,或者说很坑人的。句法比较复杂,比较搞脑子,传达了以下这个微妙的言下之意:你在这边领导大家维护人权,你在那边能就人权问题发声吗?如何发声?这个问题你怎么想?
从逻辑上讲,这个问题称为loaded question,load的本意是装载的意思,loaded question可以翻译成既定观点的问题、暗示性问题、诱导性问题、下了套的问题、别有用心的问题、含沙射影的问题。也称为complex question,复合问题,问题中加了假设、设了套,如果回答就等于认同了提问者的假设,落入了他的圈套。
形式逻辑老师最常用的一个教学例子是,你停止打你老婆了吗?(Have you stopped beating your wife?)这里就有一个假设、圈套:你之前一直打老婆。所以这个问题你就不能直接回答,不管你回答是或不是,一回答就等于承认你之前一直打老婆。
蔡崇信没有马上回答,主持人又说:“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知道。”想进一步把蔡引入圈套。没想到蔡微微一笑(很难觉察,不过我是觉得当时他的表情是有一丝笑意的,特别是结合他回答完问题后狡黠、调皮的笑容来看的话),说:“什么人权问题,你必须讲得具体一点……”
紧接着,蔡崇信说到,他1999年创办阿里巴巴之时,中国的人均GDP是800美元,如今已经超过1万美元了。“就我亲眼所见,有百分之八九十的、绝大多数中国人,他们的生活每年都在变得更好,他们很满意这样的生活……如果去问中国的父母,觉得孩子会生活得比你们好吗?大多数人都会给出肯定的答案。”
这段回答含义很深,至少有两层。首先,间接地给出了人权的定义,这个定义有两部分,一是客观经济发展,二是主观感受。从客观经济发展来讲,中国人均GDP从800美元到1万美元;从主观感受来讲,绝大多数中国人很满意这样的生活,这是静态的角度,动态的角度来讲,人们对趋势很满意,每年都在变好,相信孩子的生活会比自己更好。
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是,有没有人权问题,最有发言权的是本国老百姓。老百姓觉得过得好好的,其他国家的人就不要置喙了,一则你不了解该国情况,二则国家与国家之间总有利益冲突,难免有居心叵测、借题发挥、挑拨离间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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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无言以对,第一回合,败下阵来。他不气馁,再接再厉,说:“我们换个问法吧。今天,美国很多商界领袖被他们的员工、消费者逼迫做出表态,我们在这里(美国)就比如投票权等问题表明立场,你们在中国也有生意,立场应该保持一致啊。马尔科·鲁比奥甚至直接批评美国企业家‘虚伪’。但是美国商界领袖说,如果我们在那里(中国)也这样发声的话,不仅我们自己,我们的企业也会跟着被摧毁。”
这里主持人犯了两个逻辑上的错误,或者说用了两个诡辩技巧,一是诉诸权威(argumentum ad verecundiam / argument from authority),以“专家”或权威的话作为论据的根基,而不是用逻辑或证据来支持该论据。实际上,参议员马尔科·鲁比奥这么认为、这么说,并不能证明这个观点就是正确的。
另一个逻辑错误、诡辩技巧是诉诸主流,或叫从众谬误(bandwagon fallacy),只因为很多人相信或实践,便认为一个思想有价值。实际情况很可能倒过来,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美国很多商界领袖”这么说,并不能证明,他们说的就是事实。
蔡崇信听完问题后马上回答说:“我认为美国公司的CEO们都非常清楚这一点: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价值观和习俗。中国有自己的价值观,也有一个非常不同的政治体制,即一个党派在国家治理中占主导地位。不管你喜不喜欢,这种体制它有巨大的优势。”
蔡崇信接着拿基建举例说明,中国成功地建成了非常棒的基础设施,当中国要建一条从A点到B点的高速路时,过程中不存在“政治因素”。这个例子肯定让美国人马上想起,当下拜登政府所提出的雄心勃勃的2万亿美元“基建计划”,因两党存在重大分歧,达成协议的希望十分渺茫。
这第二回合,蔡崇信并没有针锋相对地指出主持人“诉诸权威”“诉诸主流”这两个逻辑谬误,而是大而化之,降维击之,提出这个问题在更高层次的本质,“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价值观”。
然而他并没有霸道地声称A文化比B文化好,而只是说,A文化有时、有的方面体现出它的优势。然后举了一个很现实的例子,基建,让对方无可辩驳,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
最后,蔡崇信指出,说到底,要看结果,要看人们是否满意,我看到的中国人,普遍对未来充满希望,他们对现状感到很满意。
蔡崇信说到这里时,这个题目就已经盖棺定论了,主持人没法再问下去了,因为显然不能辩论A文化和B文化哪个更好,人们是不是真的满意,这个太露骨、太政治不正确了。
主持人开始着急,有点结巴地说:“你,你肯定和我一样看到过一些有关中国人权问题的媒体报道,不是吗?”同时将手摊向蔡崇信,似乎恨不能握住蔡崇信的双手让他同意。
然而,只听得蔡崇信娓娓道来,说,“我住在香港…… 2019年‘修宪风波’时:当人们上街抗议的时候,我真的不敢走在街上。因为我说着普通话,而他们瞄准了每一个说普通话的人,以为你来自中国内地,而其实我在(中国)台湾长大。所以,我切实感觉到这些抗议者对我的人身威胁。”
蔡崇信还指出,(中国)香港过去是少数几个没有国家安全立法的地方之一,去年实施了香港国安法,这是用来反对煽动分裂香港等行为的法律。“总的来说,自从有了香港国安法,现在一切都稳定了。”
蔡崇信还讲了鸦片战争的历史,因为战败香港被迫割让给英国,这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块大伤疤。“所以如果你换位思考,如果你是一名清楚这段历史的中国人,你也会极力阻止外国势力来瓜分自己国家的领土。应该在这种背景下来看待香港问题。”
很多美国人其实对香港的历史不太了解,有的甚至一无所知,所以就看不到事情的全貌。而看不到事情的全貌,就难免偏激、犯错。比如,如果只摸了大象的耳朵,就认定大象是种像蒲扇般的动物,就很可笑。
引发鸦片战争的因素固然十分复杂,清政府的封闭、自大、愚昧、顽固的确是个原因,但是不管怎么样,鸦片是毒品(英语中drug既可以表示药品,也可以表示毒品,鸦片显然是后者,如果当药品用,哪里用得了几百万公斤),A国要卖毒品给B国以减少贸易逆差,B国不答应,A国就开打,然后割去了B国的领土。这放在任何现代文明价值体系中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当年的英国就不以此为荣,现在更不是,避而不谈,选择遗忘。
2015年英国历史学家、汉学家蓝诗玲(Julia Lovell)出版了《鸦片战争》(The Opium War)一书,提醒英国人,他们学的历史书中的“英中战争”更合适的名字应该叫“鸦片战争”。
讲完香港历史后,蔡崇信指出了香港繁荣的根本原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那里有自由的市场经济。你在香港投资,资本是自由流动的,今天在港交所放一笔港元进去,明天就能取出一笔美元。另外,香港有最优惠的税收制度。个人所得税税率只有15%,没有资本利得税,股息红利这些都不用缴税,所以如果想在香港投资,非常便利。”
蔡崇信在主持人并没有提到香港问题的时候主动说香港问题,先声夺人,抢占舆论制高点,借这个机会给观众灌输一点有关鸦片战争的历史知识,表明香港问题对于中国来讲是个很敏感的问题,暗示如果不了解中国的历史文化、民族情绪,最好不要瞎掺乎,不然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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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美国NBA休斯敦火箭队总经理莫雷发推称:Fight for freedom, Stand with Hongkong(为自由而战,和香港在一起),NBA总裁亚当·肖华面对媒体时回应休斯敦火箭总经理莫雷发表涉港不当言论一事,表示,NBA支持莫雷自由表达的权利,但不为其言论内容背书。
随着事件的不断发酵,相关明星相继表明立场,知名企业宣布与休斯顿火箭队中止合作,央视体育也声明暂停NBA转播。
那时候一个月前刚刚全资收购了布鲁克林篮网队的蔡崇信,及时在其推特上发表公开信:“数以亿计的中国球迷感到这件事情充满政治色彩,他们的感情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公开信中,蔡崇信阐释了为何中国球迷对莫雷如此愤怒的原因:“支持中国领土上发生的分离主义就是一个雷区。这不仅仅是对中国政府如此,而且对所有中国人民也是如此。”蔡崇信向美国球迷普及了香港的基本历史,“学过历史的人会明白,中国人对任何试图分裂中国领土的企图,不管来自国内还是国外,都有沉重的心理阴影,当出现分离主义运动的话题时,因为外国侵占的历史,所以中国人感到屈辱和愤怒。”
最后蔡崇信表示:“作为一支NBA球队的老板,我会继续在涉及中国的重要问题上发表看法,我也请我们的中国球迷继续相信NBA和篮球,相信我们会团结全世界人民的力量。”
接受采访时将话题引向自己熟悉的方面,这样以逸待劳,守株待兔,这是一个很好的策略。
NBA是美国人民生活中十分重要的一个领域,普通美国人可能不知道中国有多少省份,但是对NBA球队绝对如数家珍;他们可能不知道香港问题的来龙去脉,但是对NBA明星球员的来龙去脉,绝对了如指掌。作为一支NBA球队的老板,蔡崇信发声的效果非常好,他该获得一枚“讲好中国故事”的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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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这奖章还应该颁发给云南省政府。过去两个月,15头野生亚洲象冲出西双版纳保护区,一路向北,千里迁徙,不知要去向何方。西方大大小小媒体天天大篇幅跟踪报道大象一家的吃喝拉撒睡,一举一动都赢得了全世界温柔的目光。大象妈妈洪水中智救小象的视频更是令无数人流下了热泪。
云南省政府出动了一支由360人、76辆车、9架无人机(配备夜间观察的红外设备)组成的工作队,时刻跟踪大象一家,而且还为它们打前战,告诉沿路的农民,不要以任何方式干扰大象,踩坏、吃掉的所有庄稼、果蔬等损失全部由政府赔偿。对于大象可能会去拉拔的电线,提前通知供电站关闸,免得大象触电。等等。各种关怀照顾。
目前,没有一个西方媒体在大象一事上对中国进行苛责,相反,纷纷表示对中国的善意。他们的善意很可能会延伸开来,此外,中国西南赢得了罕见的曝光度,如此美丽,他们可能暗暗决定,疫情后一定要去旅游。
总之,借助NBA球队等体育组织、迁徙的野象等,中国故事能够吸引更多受众,获得更多善意的关注,这比很多其他的渠道、方法要有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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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崇信和主持人的三个回合的辩论,第一回合就高下立分,第二回合主持人就乱了阵脚,第三回合蔡崇信完全占领了主导地位,主持人根本插不上话了。
这个主持人在老蔡面前显得相当稚嫩,毫无招架之力。他的确事先准备了很多圈套、很多坑,但是蔡崇信一个个都躲开了,然后大而化之,降维击之,包抄袭之。
桶底脱落,一剑封喉,游戏结束了。
当然采访结束前主持人问了一下马云的情况以及对公司的影响,蔡崇信表示,马云和公司要分开来看,公司在接受监督整改后已经重新走上正轨;马云现在保持低调(lie low,不应该翻译成“躺平”,意思还是不一样的),忙着学画画,画得还很不错呢,下次有机会给你看他的画作哈。
在蔡崇信真诚、调皮的笑声中,采访结束了。
蔡崇信咋就这么厉害呢?看看他的简历就明白了。1964年,蔡崇信出生于台北,高中毕业后去美国耶鲁大学读书,获得经济学及东亚研究学士学位和法律博士学位。后在纽约当了三年执业律师,从事税务法律业务。他的父亲蔡中曾是台湾地区获得耶鲁法学博士的第一人,和祖父蔡六乘是台湾早期颇具影响力的“常在法律事务所”的创办人。蔡家可谓是法律世家。难怪主持人的那些逻辑辩论圈套根本套不住他。
蔡崇信做了三年律师后又到一并购公司担任总法律顾问两年,然后1995年出任北欧地区最大的工业控股公司Investor AB附属公司Investor Asia Limited的副总裁及高级投资经理,主要负责该公司亚洲投资业务。
就是在这个职位上他认识了马云,两人同龄,但是履历、经历、性格截然不同。蔡崇信被马云深深吸引,决定放弃年薪70万美元的工作,跟随马云,加入当时还没有正式工商登记的阿里巴巴,月薪500块人民币。
马云是在带着蔡崇信夫妇泛舟西湖时听到蔡崇信的这个决定的,差点掉下船去。蔡崇信的太太对马云说,“我的老公疯了,要加入你的公司,但是我知道如果我阻拦他,他会恨我一辈子的。”
后来蔡崇信当然不止一次被问到是什么打动了他,他做了多次回答。总结来讲,有这么三点:
一是马云的理想主义,之前三次创业失败,几乎算穷困潦倒了,但是他追求的依旧不是钱,还是梦想,这样的人能够做大事;
二是马云的领导魅力,蔡崇信第一次参观阿里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黑压压地坐着20多个年轻人,欢声笑语,生气勃勃,像个大家庭;
三是马云的分享精神,蔡崇信说:“我见过他们18个创始人,都是马云的学生,一群没出过国的人,但个个精力旺盛,龙精虎猛,感觉很奇特。我跟马云说,你把股东名单发我,我给你注册公司,马云就发来了传真,18个人都在上面。虽然他们都是马云的学生,但马云把他们看作创始人和伙伴。与同伴分享,这在创始人中可不常见,我就动心了。”
之后的故事就不用多讲了,家喻户晓。蔡崇信和马云是黄金搭档,珠联璧合。投资人讨厌马云,觉得他太天马行空,马云就让蔡崇信出马和他们谈数字,在蔡崇信之前,马云自己去找投资,碰了37次壁,蔡崇信加入后,融资就比较顺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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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蔡崇信对马云的帮助不仅仅是对外融资方面,对内管理方面,他的思想对阿里巴巴这二十多年的发展也至关重要。
他认为企业一定要有愿景、有使命感,这样才能获得长期的健康发展。他认为,企业领导人最重要的特质是谦逊,能用比自己厉害的人才是真正的厉害。他认为,竞争对手强大是好事,可以互相激励,共同进步。他认为,钱不是省出来的,而是赚出来的。
前年马云公益基金会开会,主席台上整面墙都是投屏,马云开玩笑,对是否有必要买这么一块巨幅投屏表示怀疑。蔡崇信说:“我在阿里当了十几年CFO,问得最多的不是省了多少钱,而是这个钱够不够花,应不应该花。”
这一点对于CFO来讲尤为难得。当然蔡崇信本来就不是学会计、财务出身,所以受到的思想限制可能少一些,可以从所谓的“第一性原理”(根本原理)出发考虑问题,不会为了财务报表的“健康”而牺牲业务的健康。
一般来讲,财务思维和业务思维至少有三大区别,财务思维重短期,业务思维重长期;财务思维重比率(效率),业务思维重总量;财务思维重总成本,业务思维重相关成本。这些重大区别往往导致做财务的人和做业务的人水火不相容。
马云语录中有这么一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CFO做CEO。”这话在2015年5月张勇上任阿里巴巴CEO时就成了段子,花名逍遥子的张勇曾经担任盛大网络和淘宝网CFO。马云在公开信中也自黑了一下:“说来惭愧,我以前经常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CFO做CEO,而逍遥子是CFO出身。”这么多年下来,张勇证明是出色的CEO。他毕竟是蔡崇信物色挑选带出来的,他俩的思维方式应该比较契合。
蔡崇信在和马云联合创办了一个百年出一个的那种企业后,现在转向体育界。作为NBA球队老板,在这关键历史时期,他对中美人民增进相互了解、消除误解误会、促进双方在各个领域更好地合作,起到了积极作用。有这样的炎黄子孙,是我们的幸事。
作者:曾在复旦学习、任教9年;曾在中欧国际工商学院供职20年。微信个人公众号:悟00000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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