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脱欧公投为何投出“代沟”？

　　本文作者：傅亦沁

　　（作者目前就读英国牛津大学，曾获选2015年美国耶鲁大学《中国通》杂志“中美关系杰出青年领袖” 之一。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

　　“我真不敢相信英国年轻人居然通过一次全民公投才发现年纪大的人恨他们。”脱欧公投结束后，英国喜剧演员瑞奇-热维斯（Ricky Gervais）在其脸书上写下了这句话。这个得到近20万个赞的状态正是公投后英国许多年轻人反应的缩影。

　　脱欧公投翻动了全球政经，也暴露出英国社会在阶级、地区和年龄这三个层面的矛盾。而不同年龄民众间的鸿沟，又因为年轻人在社交媒体上对公投结果表达出的强烈不满成为公投后的关注焦点。

　　事实上，从最早的民调开始，年轻人与年长者在脱欧问题上就有明显分歧——大多数年轻人支持留欧，大多数年长者支持脱欧。民调机构YouGov根据公投结果加权的最终民调显示显示，18至24岁民众中，71%选择留在欧盟。而65岁以上民众中，这一比例仅为36%。　　

　　公投结果公布后，支持留欧的年轻人纷纷表达了自己的失望和愤怒。在高等院校学习、工作的年轻人也担心他们会很快感受到脱欧带来的负面影响。英国大学2013-2014年的研究经费有9.7%来自欧盟，与欧洲大陆还有许多交流项目。

　　这也就是为什么103个英国大学校长在公投前夕联名表示支持留欧。而公投结果显示，在英国的382个选区中，大学城剑桥（Cambridge）和牛津（Oxford）分别排在支持留欧比例最高选区的第11和第14。

　　我在牛津的直观感受也如此。选举前几个月就有许多同学在窗外贴“留欧”（Remain）的条幅。世界知名的牛津辩论社（Oxford Union）也举办过数次激烈辩论，但观众席里的牛津学生大多表示支持英国留在欧盟。“我很担心脱欧后科学研究经费会被削减。我还害怕脱欧后我将无法和来自奥地利的男朋友在同一个国家工作、生活，”牛津大学26岁的在读博士、来自曼彻斯特的艾莉诺对我表示。

　　年长者是英格兰人，年轻人是英国人或欧洲人？

　　令人好奇的是，为什么会出现年轻人支持留欧，年长者支持脱欧的现象？2005年的一份研究或许能帮忙解答。

　　研究人员调查欧洲民众对欧洲一体化的态度，发现影响因素包含三项：文化考量、经济考量及国家政治精英对欧盟的态度。

　　文化因素包括对国家和民族的身份认同、对多元文化的态度。经济因素包括人们主观上对个人及国家经济前景的判断（乐观还是悲观）、客观上个人的职业（蓝领还是白领）及国家的经济制度（例如社会民主主义）。

　　有意思的是，研究人员发现文化因素（即身份认同）是所有因素里影响最大的。民众的“国族认同感”越强，越反对欧洲一体化。此外，文化因素对民众态度的影响大小取决于该国政治精英是否在此问题上有分歧。精英们意见分化越大，文化因素对民众态度的影响就越大。

　　英国这次公投，“国族认同”就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英国是由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北爱尔兰在18到19世纪组成的“联合王国”，各地的语言、民族、文化都不尽相同，所以部分英国民众会认为自己首先是“英格兰人”，然后才是“英国人”。当英国加入欧盟后，由于欧盟要求劳动力自由流动，所以过去十几年来有大量移民从波兰等国迁入英国。移民除了给英国民众的经济生活带来影响，也改变了当地的文化。许多文化上较保守的英国人认为他们的传统遭到了侵犯，自然也对英国、英格兰有更强的认同。

　　英国政治精英在欧盟问题上的分歧也加深了文化因素对民众的影响。保守党中，已宣布十月辞职的党首兼英国首相戴维-卡梅伦（David Cameron）支持留欧，而党内另一重要人物、伦敦前市长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则支持脱欧。

　　比对一项脱欧公投之前做的身份认同调查，我们能更直观地理解上述研究框架，同时也能看出不同年龄段之间的差异。

　　多数认为自己是“英格兰人”的调查参与者支持脱欧，多数认为自己是“英国人”或“欧洲人”的支持留欧。　　

　　尤为重要的是，65岁以上的调查参与者有44%都认为自己是“英格兰人”，而26岁以下的人只有21%这么认为。

　　“我认为自己既是英国人，又是欧洲人。”26岁的曼彻斯特学生艾莉诺对我说。“欧盟内部合作对攻克气候变化、难民危机这些难题都非常重要。”

　　我特别去请教身份认同调查的组织者之一、英国埃塞克斯大学教授保罗-怀特利（ Paul F． Whiteley） 。他表示，团队近期还将进行一次数据采集。但从目前的调查结果来看，年纪越大，认为自己是“英格兰人”的比例越高。

　　除了上述影响因素，年龄还和受教育程度、工作种类相关。民调显示，受教育程度越高的人越支持留欧，白领比蓝领更支持留欧。考虑到年轻一代比年长一代总体受教育程度更高、有更高比例是白领，所以受教育程度和工作种类也可以解释两个群体在这次公投中的意见分歧。

　　理解年轻和年长者在脱欧问题上的鸿沟还需要更系统的研究。仅从目前的民调数据来看，年长者对“英格兰”和“英国”更高的文化认同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受公投结果影响最大的人却不投票

　　公投结束后，许多了解投票年龄差异的英国年轻人都抱怨年长者决定了他们的命运，毕竟年轻人今后几十年都要面对英国已脱离欧盟这个事实。但矛盾的是，这群受公投结果影响最大的人（年轻人）投票率反而最低。

　　投票前夕各家机构民调都显示脱留双方非常接近，因此结果完全取决于投票率，即有资格投票的民众中真正去投票的百分比。

　　民调机构YouGov主编弗雷迪-沙耶（Freddie Sayers）在今年五月就指出，英国年长者比年轻人投票率高“很多很多”，而年长者又多数支持脱欧，所以在民调结果接近的情况下，投票率高的那群人就可以决定结果。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由于此次公投不像大选一样有先例可参考，所以各类调查机构无法准确估计各个群体的投票率。民调机构SurveyMonkey的首席研究员约翰-科恩（Jon Cohen）在公投后表示，民调错误地预测留欧派胜利是因为他们高估了年轻人的投票率。

　　不过，先别批评现在的年轻人缺乏公民意识、社会责任。事实上，几乎所有发达民主国家历史上的任何一次投票，年轻人的投票率都比年长者低。不仅是成长在互联网时代的“80后”、“90后”投票率低——现在年长的人在他们年轻的时候投票率也很低，大约为20%至40%。

　　目前对这种现象的实证解释是民众的“惯性”，即过去经常投票的人未来也会经常投票，过去很少投票的人未来也很少投票。年轻人过去都没有投过票，所以投票率低。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些人开始投票，而这些人会依照惯性，以后一直投票。因此，年长者的投票率比年轻人高。

　　被问及年轻人投票率低的问题时，有些英国年轻人转而谈及投票年龄。同样就读牛津大学的艾莉诺，她认为这次的脱欧公投应该像2014年的苏格兰独立公投一样允许16和17岁公民投票。“脱欧公投对这些年轻人的影响比对年长者大得多，”她说。“他们没有投票权是很不公平的。”

　　但事实上，英国16和17岁人口约150万，假设这150万人口有70%投票且100%支持留欧，也不能挽回留欧派127万票落败的结果。

　　尽管如此，像这样对公投的质疑、反思在结果公布后的英国随处可见。过去一周，我认识的每个英国人，不论他们支持留欧还是脱欧，都在讨论这次公投对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公投反映出的各族群间鸿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将对英国及欧洲政治产生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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