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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科各方：都是经济人，没有活雷锋！
作者：李由
自2015年7月，姚振华宝能系、安邦保险相继入股万科A以来，万科一系列事件令人莫名其妙又叹为观止。而自万科2015年12月18日贸然紧急停牌、2016年3月突然决定引入深圳地铁为公司未来第一大股东，万科之争不仅暴露了新老股东特别是大股东的错位或缺位，股东与管理层之间的委托代理问题，还凸显了股东之外的公司利益相关者、公共利益与商业利益关系等新一系列新的问题，而这似乎并没有得到充分的重视！随着2016年6月万科董事会召开，原大股东华润反对万科董事会方案，新大股东宝能提请召开临时股东会并罢免全体董事、监事，万科之争再次警醒着我国上市公司普遍存在的一系列严重问题。
第一，在一股独大的条件下，大股东、小股东之间的关系问题。一方面，大股东如何避免通过关联交易、定向发行等手段而损公肥私，小股东权利如何保护？另一方面，股东同股同权同利，除非大股东违规，大、小股东是权利平等的利益共同体，没有所谓的管理层特别注重、格外保护中小股东的伪问题。相反，管理层往往更愿意保护大股东的利益，相关部门更愿意保护特殊背景的利益方！
第二，在股东寡头竞争的条件下，股东合作与公司稳定的问题。比如2015年7月之后，万科A股的新大股东宝能系（24.26%）、老大股东华润（15.29%），以及2016年董事会又计划引入的深圳地铁大股东，以及安邦保险（7.01%）、管理层持股基金（4.14%）、刘元生（1.21%）等次大股东。比如近期管理层合伙人持股基金与深圳地铁之间，华润与宝能之间是否存在协议或构成一致行动人？猜猜看，管理层欲擒故纵的还是中小股东？而同气连枝的将是具有相似背景的安邦、华润、管理层和深圳地铁？最大的赢家或是持有万科A股7.01%的安邦保险和深圳地铁，何况安邦2015年底已经与管理层结盟？最终的输家极可能是草根的宝能系？
第三，无论是一股独大、多股竞争还是股权高度分散，都面临着股东与管理层之间的委托人与代理问题。股东与管理层之间对权力、利益、责任如何分配和制衡？股东会如何选择管理层，管理层如何对抗股东会董事会、管理层如何有效运行或管理，如何忠实、勤勉地为公司服务？股东如何尊重和激励企业家、管理层以及全体员工，资本与人力资本之间如何平衡？
创新和勤劳当然是现代经济增长的基本因素和能动力量，企业家创新精神尤其稀缺和珍贵，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股东与职工之间应当保持一种相对平衡关系，董事会中心主义和公司社会责任就是对股东会中心主义的超越，知识产权、有限合伙、双重股权等制度设计就是对创新的激励和保护，包括管理、研发、生产、营销、服务等各类人员的全体劳动者应当分享大部分财富。不过，在公权受限、市场竞争的条件下，各行业、各专业的长期、整体收益率应当趋同。万科前身深圳现代科教仪器展销中心为深圳特区经济发展公司（深特发）的四级子公司，1984年创立时就是戴着红帽子的国有企业而非私有企业或个人独资企业，1988年企业改制时1324.67万元折合为1324.67万股，其中60%国有股（其中深圳特区经济发展公司占30%）和40%职工股（其中90%属于集体职工股，10%属于个人股）股也是对包括王石在内的众多创业人员的认可和回报。据说王石预想职工股占10%-30%，王石当初不持有本人那份股份（绝不是流言的4100万股，只是1324.67万股中的40%中的10%的一部分，即便10%全部属于王石也只53万元，尽管这也不是小数目！）应当是特定条件下认真权衡的理性选择，否则万科既难以设立为国有控股公司，1991年更难以率先上市并募集2800万社会公众股，而王石长期聘为公司董事长、优厚的职务消费和社会声誉、以及目前每年1000多万元薪金都是对王石的适当报酬。
华润董事长宋林2013年出事后，万科管理层在2014年5月成立的管理层王石、郁亮等1320人以经济利润奖金等成立的事业合伙人盈安财务顾问企业（盈安合伙）更是新时期条件下的自利选择，盈安合伙委托的国信证券金鹏资产管理计划2015年1月持有万科股份4.48%，12月减持为4.14%。或说万科的梅沙中心、盈安合伙等委托的招商财富德赢资产管理计划也持有万科股份2.98%，2015年12月金鹏、德赢两计划不足1年合计持股已迅速达到7.79%，万科工会也持股0.61%，以至深交所公司部问询函【2015】第87号曾对金鹏、德赢的委托人是否为一致行动人向万科质询。万科管理层的事业合伙人计划除持股计划，还包括项目跟投、事件合伙等内容，万科各级管理层参与的项目跟投年收益高达20%、60%甚至更高。又传说，万科管理层的事业合伙人原本计划逐渐增持并超过华润而成为最大股东，但这一切被突然闯入的宝能系打乱了。简言之，自万科成立之后，从法理和实践上，都只是万科的王石，而不是王石的万科！万科的历次之争首先应当是股东控股之争，结果蜕化为管理层与股东的控制之争，甚至有可能成为管理层化公为私、从内部控制人转身为股东的争斗，万科管理层才是真正的内部野蛮人，而某些官员则自觉不自觉地从裁判变身为了主角。
管理能力在企业发展中当然不可缺少，但在不同时期、不同行业、不同企业中应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万科所在的中国房地产和金融、能源、交通、通信、烟草等增长较快、利润偏高的行业，大多属于私权受限、市场化程度较低的行政性垄断、半垄断的行业。没有政府或权力的直接间接支持，这些行业难以开业和盈利。这些行业或多或少借助公权而豪夺挤占了竞争行业、升斗小民的利益，新时期前30年暴富阶层也大多产生于此，而管理层的贡献似乎不宜高估过誉。中国不缺少中国式的聪明、粗野和勤劳，但少见现代社会的自由、平等、诚信、竞争、协作、宽容、契约精神，尤其缺乏具有健全人格、创新精神的企业家以及科学家、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管理层如果采取持股、跟投、暗仓等手段参与公司投资经营，获取过高收益，则内部人还有利用公司机会的违规嫌疑！
华润集团自2000年相对控股以来，得益于中国房地产独特的体制和市场、央企华润得天独厚的地位和相对宽松的控制，以及王石等管理层的努力，股东与包括管理层在内的员工之间关系似乎良好，管理层在公司发展的同时也获得了财务和非财务的高额报酬。但至少在宝能系入股，以及停牌期间引进潜在的、且试图一举取代新、老大股东地位的深圳地铁投资者的重大决策上，管理层与公司现在新、老股东之间的关系似乎出了问题，董事会似乎没有充分地认真讨论、应对，至少没有及时公开相关信息？2016年6月17日，关于定向增发的董事会会议在停牌期满的前一天召开，又颇有逼宫意味。按照万科管理层提出的以每股14.88元向深圳地铁集团子公司增发456.13亿元计划完成后，深圳地铁将持股万科A股20.65%，宝能系、华润持股比例将从2015年底的24.26%、15.29%下降到19.27%、12.10%，万科股权结构将发生根本性逆转。更为诡异的，香港H股2016年6月公告，20多名在万科停牌前全部或大量抛售股票的自然人股东几乎都是万科的高管，他们似乎未卜先知，高位纷纷套现，并没有与广大中小股东坚守！而宝能提请罢免董事会、监事会成员，主要只是对管理层近期行为的质疑和不满，并不是所谓的对管理层以前业绩的彻底否定，否则股东会早就更换以王石为代表的管理层了！
第四，如何面对公司并购或门口的野蛮人？诸如金手铐、白手套、毒丸等等手段或计划，都可设置实施，但大股东在追求资本利益、管理层在追求职业利益时，都要遵循法治规范和市场规则，都要尊重、平衡和维护各方的利益，不能顾此失彼，更不能唯我独尊。比如，正室年老色衰，小二趁机成功上位，现在管家介绍的小三要做老大，管家还说其实保护的是丫鬟利益，而上上下下最讨厌的是小二，这事是不是打脸、狗血？何况，公司并购或资本市场的野蛮人本来就可达到改进管理效率、优化资源配置的经济目的，是市场竞争的题中之义或正常现象。即便1994年君安证券等股东对万科未遂的控股之争，对于万科发展也不无益处。至于宝能系质疑王石脱离岗位、4年薪酬5000多万元之事，任何人都可以质疑公众化的上市公司，而5000多万元薪酬则关键看是否为公司股东会、董事会通过或约定，若为约定则5000万或5亿皆合规有理，若无约定则5元亦违规无理！
第五，独立董事是对公司大股东、管理层自我监督不力的救济或纠正。尽管中国上市公司中独立董事、监事会、以及工会、职代会、党委会等各种监督力量叠床架屋，但独立董事最终还要代表包括大小股东以及职工等其他利益相关者，应当独立、公正、专业、勤勉，对公司的治理或运行进行监督。大股东、执行董事与独立董事之间，以及独立董事相互之间不能结派串谋，独立董事不能与公司存在直接或间接的除监督之外的其他关系，独立董事不能是花瓶，更不能是大股东、管理层或其他某一利益者的代理人。不过，万科独立董事不约而同地做出了相同的商业判断，几乎一致地支持管理层而反对华润大股东，某些独立董事对董事会表决事项似乎充分调研，某些独立董事似乎又蒙在鼓中，某一董事莫名其妙地回避投票，这都颇不寻常。
第六，公司之外的政府、制度问题。我们是强政府、变革中的国家，政府通过税收、规费、预算外收入、公债、（官员受贿）、国有化等手段占有了绝大多数的资源和大约一半的收入，从而政府与企业之间的关系，制度、政策、官员与企业之间的关系是制约甚至决定企业发展的重要因素。好的政府是充分尊重、平等保护居民以及企业的权益的政府，是让居民、市场在经济活动、资源配置中发挥基础性、决定性作用的政府。政府如何直接参与经济活动，特别是通过中央或地方的国有企业参与经济活动，国有企业难免凭借政府权力，难免占用公共资源或公共利益。因此，国有企业该退出的尽可能全面、尽快退出，因市场无效或失败而必须国有的也要全面、准确厘清政府与国有企业、公共利益与国有企业利益、国有企业与非国有企业之间的边界。国有企业不能凭借政府权力、公共资源而与民争利，不能将政府权力、公共资源与居民、企业进行交换，不能破坏权利平等、自由竞争的经济原则。
显然，深圳地铁不是竞争性、私人性企业，它在计划入股且相对控股万科时，需要将其直接或间接、公开或隐形具有的行政权力、公共资源交代清楚，深圳地铁的土地来源和用途、对外重大投资等需要厘清公共决策与社会监督、公共利益与商业利益之间的关系，必要时需要经过咨询、听证、社会表决、公示等程序。深圳地铁集团的两块土地征地成本不知几亿元，子公司前海国际注册资本0.1亿元，两块土地2016年4月、5月投入前海国际时作价235.9亿元，毕马威评估公允价值就升值为455.74亿元，再置入万科又升到了456.13亿元，而深圳地铁集团净资产仅1503亿元，难怪深圳市积极推进地铁集团控股万科，独立董事既专业又天真地集体支持，而新、旧大股东宝能、华润终于极力反对！
第七，在现代社会，所有的公司不仅存在以上问题，还存在股东之外的职工、债权人、消费者等利益相关者问题！现代公司虽然长期是股东利益至上的资本主义的公司，但现在还是股东与职工、股东与公司其他利益相关者的公司。大股东不仅要考虑自己利益，不仅要平衡大股东和小股东的利益，管理层包括独立董事不仅要考虑股东和自己的利益：股东或管理层不能自娱自乐，一定要平衡公司职工和其他相关者的利益，这在英国、德国、美国等所谓的资本主义国家都已经通过公司法修订、职工参与制、公司社会责任等改革而成为现代商业规则了。在万科之争中，各方特别是大股东、管理层全面、准确、及时地考虑到了职工和其他利益方的权益吗？
第八，上市公司是公开公司、社会公司，公司在获得了诸如公开发行融资、政府财政优惠等好处的同时，需要付出公开信息、公共服务的对价。除非商业秘密等不能公开的信息，公司股东会、大股东、董事会、管理层的信息原则上对外公开，便于知晓和监督。至少自2015年7月以来，至少从某独立董事的撰文可以发现，万科的内部管理相当神秘，信息公开距离全面、准确、及时、有效的标准差距甚大，不只大股东不满意，小股东和潜在股东似乎也蒙在鼓中，管理层如何代表股东或小股东利益？
第九，上市公司的外部监督部门。诸如中国证监会、国资委、行业协会、交易所、法院等各类监督机构，如何有效监督上市公司及其相关个体？比如，万科管理层近期行为是否符合公司治理的相关规定，华润近期行为是否符合国有资产经营管理的相关规定？华润、宝能、安邦、深圳地铁、万科管理层等各方之间有无违规合谋行为，管理层的持股计划、股权收购是否合规，宝能、安邦、深圳地铁的收购资金或置换资产是否合规？
第十，社会监督。诸如新闻、新媒体、公众等社会力量，如何有效监督上市公司及其相关个体。
总之，在现代社会，政府是政府，公司是公司，个人是个人，都有其权益追求和行为边界。在商言利，在官依法，个体自由，关门任性。不要拿道德说利益，拿情怀说市场，拿权力代法律，拿公产谋私利。功则赏，过则罚，一码归一码，不能因过去的容让来否认过去的错误，不能以过去的业绩来否定后来的错误，不能在得罪大股东之后拿小股东利益来煽情，不能把对管理层近期行为的质疑或批评竟模糊为对过去业绩的彻底否定。
比如，某人在国有企业改制时放弃一份股权，与保持个性情怀、避免组织僵化、提高治理效率之间并无必然关系。世人爱财，男女好色，发乎本性，取之有道。市场中人的都是经济人，控股股东在制度健全、市场竞争的约束条件下同样可以是有效的管理者或委托人，而缺乏足够的激励约束的代理人或管理层普遍地不是好的经理人，而享受足够权力和激励的管理层到处炫耀理想和情怀则十足地虚伪矫情！
比如，某人即便曾经草根或者卖菜，只要他后来的行为和财产合法合规，任何个人或组织都无权打击报复、冷嘲热讽。姚振华是刻苦学习、考入而非推荐、特招的华南理工大学的毕业生，是依法经营的企业和勤劳致富的公民，更应当是草民、房奴、股民们励志学习的好榜样！如果坚持一切权力来源于人民，公民是社会经济活动的基础主体的社会主义法治原则，那么在政府与企业、国有制与非国有制的关系上，政府、官员、官二代、国有企业更应当低眉顺眼、循规蹈矩，而不能高人一等、颐指气使！
比如，万科的经营、收益不错，现金分红也非最差，但说它是中国伟大企业、公司治理典范则有盲人摸象、坐井观天之嫌。万科20111、2012年每股价格约9元，每10股、每90元仅派息1.0、1.8元，股利远低于定期存款；2013、2014年每股价格约10元，每10股、每100元派息4.1、5元，尽管只是房地产暴利的一部分，尽管近几年业绩未必好于中海地产、华润置地、保利地产、恒大地产，但股利总算赶上了定期存款，2015年每10股、每150元派息终于被迫提到了7.2元。 深沪开市以来，众多上市公司的资本收益年率只在1%左右，但公司上市争先恐后，各色人等上下其手，沉默股民前赴后继，监管部门包赚不亏，自由公平渐行渐远，这一被吴敬琏批评为黑于赌场的资本市场亟待彻底改革。
再比如，中国经济处于体制改革尚未完成，人口、环境、土地等红利透支殆尽，文化、社会、体制难题重重，经济增长动力不足的发展困境，2008年以来经济增长速度不断下降，城市化、现代化转型受阻，进入了所谓L型的发展路径。万科作为房地产为主业的上市公司，随着体制改革和经济转型，其发展前景和盈利能力值得反思。即便在深圳，华为、中集等可是面向国际、技术导向的跨国企业，万科算什么？
万科的种种问题或乱象应当不是公司那一方引起的，也不只是公司内部的问题。但万科的各方，都是经济人，不是活雷锋！都要守规矩，不要太任性！
（作者：李由 北京师范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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