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北京师范大学环境学院教授赵烨
方辉
在经济快速发展,城市急剧扩张的大背景下,始于1997年的占补平衡政策越来越显示出其弊端,由于城市建设用地的无节制增长,全国范围内的可整理土地面积逐渐捉襟见肘,占优补劣、占近补远已成普遍现象,18亿亩耕地红线岌岌可危。
环境地学与土地健康评价专家、北京师范大学环境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博士生导师赵烨教授,在接受《中国经营报》记者专访时表示,要保证18亿亩耕地红线,目前必须确保耕地面积数量与质量等级双平衡,如果不考虑耕地质量等级(即产能),占补平衡就没有实际意义。
赵烨认为,土地拥有生产、生态、安置三大功能,生产功能和安置功能还可以转移,但生态功能不能转移,一个具体的区域内城市建设用地绝对不能无限扩展。
耕地质量等级不可忽略
《中国经营报》:在允许省内异地占补平衡后,部分地区出现了超远距离的占补平衡,我们了解到陕西省利用陕北荒沙地覆土(10厘米厚)进行占补平衡,支持关中地区的经济发展,榆林国土部门认为虽然是在沙丘上开垦耕地,但适合种植玉米和土豆,不影响粮食产量。你怎么看这种地域差距明显的异地占补平衡?
赵烨:陕西的南北差距比较大,用陕北的地补充关中的耕地,总的来说不合适,从土地等级来看,陕北的地排到末等了。至于沙丘上覆盖的10厘米土,两三年就被吹完了。
我们应该这么看,由沙丘开垦出来的耕地不管种什么,遇到好年景的时候产量高,但遇到灾害年景就不妙了,作为耕地,不是种一年两年就行了的。
包括陕北、山西、内蒙古、河北北部都是风沙源区,如果大量种植土豆,到了10月份,土豆挖出来后,耕地就裸露了,冬天西北大风一吹,就会成为沙尘的起源地。
不过,如果将那些地区整理出来的大片土地通过机械化作业,大公司采取现代的技术,发展高附加值的产品,也是可行的,关键要看所采用的技术及其生产方式的长期而持续的经济效益、生态效益和社会效益。但总体来看、长期来说,种植大田作物效益不是很好,可能出现无人耕种的状况。
《中国经营报》:由于国土资源部对占补平衡的考核相对抽象,对于质量的要求没有细化,以致很多地方政府将占补平衡理解为“保数量不保质量”“18亿亩红线保耕地不保粮食”,你认为如何才能保证占补平衡中的数量与质量?
赵烨: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国土资源部2013年已基于“二调”(第二次全国土地调查)成果构建了具有统一可比性的耕地质量等级体系,基本掌握了全国所有耕地的基本属性、质量等级和综合产能情况,为有效实施耕地面积数量与质量等级双平衡,奠定了基础;最近在国土资源部土地整治中心支持下,我们依据《农用地质量分等规程》(GB/T 28407-2012),研制了手持式野外耕地属性调查与质量等级快速评价装备,这也为开展实施耕地占补中质量等级平衡提供了技术保障。全国耕地分为15个等级,而且不同粮食作物之间还有科学合理的折算关系,例如针对北京市西部山区的耕地,生产1公斤玉米,只能折算为0.77公斤的小麦。
我2006年去过全国一些地方看了占补平衡情况,地方压力确实很大,各地基本上都能做到耕地占补的数量平衡。占补平衡推了这么多年,耕地的面积数量是平衡了,但是耕地的质量等级及产能是否平衡?很多城市的规模不断扩大,但补充的耕地在哪里?补充的耕地是有人在耕种还是在荒置?
另外,土地补完了谁来种?我和另外几位专家曾经应邀去查看一个投耗1000多万元的土地整理项目,那个项目地处偏远,不通水电,距离居民点也较远。有多个专家认为这样的地只能做陵园,因为偏远,自然条件也不好,又无水灌溉,本身农业的价值就不高,还让农民挑水去种地,这根本不可能。
我认为,如果不考虑耕地质量等级,占补平衡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2013年国家已经将31各省的耕地等别与“二调”对接起来了,下一步占几等地必须上报,补的是几等地也要上报,国家下一步要出台这个政策。
不能让“大象向小白兔借草吃”
《中国经营报》:习近平主席讲“中国人的饭碗任何时候都要牢牢端在自己手上,我们的饭碗应该主要装中国粮”,如何理解18亿亩红线与粮食安全的关系?
赵烨:过去几年中国粮食持续丰收,这有多方面的原因,既有占补平衡的作用,也有国家资金扶持的作用,另外近几年没有出现大的旱灾和水灾。但要认识到,中国的人口还在增加,人们的生活水平在提高,每个人消耗的粮食量也在增加。
占补平衡是为了保住18亿亩红线,根本上是为了保证中国的粮食安全,因为不管产量多高,必须要有足够数量的耕地作为支撑,而且高质量的耕地必须占到一定的比重,因此需要确保占补平衡中的耕地数量与质量的双平衡。
现在部分地方官员认为粮食可以通过进口解决,且价格低廉,这是极端错误的。如果作为拥有13多亿人口的中国要依靠大量进口粮食,而人口只有0.3亿人的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出口的粮食,也绝对不可能保障我们的生存和发展,难道我们要13多亿人生存必需的口粮置于距离遥远、变化无常的异国他乡吗?因此,习主席的上述讲话,是从民族存亡和国家安全的整体上、时间的持续性上阐述了18亿亩红线与粮食安全之关系。在当今这个拥挤的地球舞台上,绝对不能出现“让大象向小白兔借草吃”的窘境。
《中国经营报》:城市化作为本届政府发展经济的一个抓手,既会引导大量农民进城、上楼,也可能会激发城市对建设用地的需求,这与耕地保护是否会形成一个矛盾?如何化解?
赵烨:我认为一个国家要持续发展,一是要人口零增长甚至是负增长,一是建设用地不增加,对于后者许多地方政府都反对。我认为不能把荒地都开发了,宪法里面都有荒地一项。
城市化不能成为建设用地无限增加的理由,新加坡那么小的国土也还有预留的空间,伦敦已经工业化300年了,城市规模也没有无休止扩大,我们的工业化才几十年,城市发展规模早已经超过了伦敦。因此我认为,建设用地可以通过内部调剂出来,不一定都要新增。如果城市化后,农村集体建设用地空余出来,可以考虑用于城市的建设。
我认为,即便是新增建设用地,也不能忽视了土地功能因素,土地有三大功能,一是生产功能、二是生态功能、三是安置功能,粮食生产在一定范围内可转移,但生态功能不能转移。湿润气候区耕地流出来的水可能是淡水,但湿润区的耕地变成了建成区之后流出来的必然是污水,而且还需要注入大量淡水。现在城市占地基本上都在降水较为丰富的湿润地区,补充的土地则偏向于干旱地区。如果不限制建设用地对耕地的蚕食,城市失去的不仅仅是耕地,可能还有我们生存必需的淡水,迎来的是日益增多的雾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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