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祯兆

　　提起万城目学，内地读者应该不陌生。他的《鹿男》、《鸭川小鬼》及《丰臣公主》等重要小说代表作，均已有上海人民出版社的简体译本。不过对比起台湾读者对万城目学的钟爱，大抵还有一段距离。

　　彼岸不仅连《荷尔摩六景》及《伟大的咻啦啦砰》均已翻译出来外，最近连万城目学的散文也不放过，《万步计》已经出版，而《万游记》同时也预定在今年刊行。

　　他的小说也甚有电影缘，《鸭川小鬼》及《丰臣公主》均早已分别在2009及2011年搬上银幕，而《伟大的咻啦啦砰》亦已完成，导演为水落丰，由冈田将生（他也有参演《丰臣公主》）及滨田岳主演。

　　偶尔有人说，不太明白为何万城目学的小说可以畅销至接近疯狂的程度——他的小说销量往往以数十万计，《丰臣公主》上市不足一个月便突破十万关口。我认为，刚出版的散文集《万步计》，是非常有用的线索，可以让我们了解万城目学的成功窍门。

　　当中自然也有提及他破釜寻舟式立志成为小说家的经历——毅然辞去在工厂中的职位，只身去东京走上小说家之路；其中也不乏哀而不伤、温婉细腻的场面，就如提及第一本书出版之际，正是祖父的弥留日子，最终还是来不及见上最后一面，只能在火化时致祭过目。

　　坎坷出道起伏经历，大抵也是一众成名小说家所共通的、大同小异的故事，可以在村上春树、东野圭吾乃至奥田英朗等人身上掇拾而来。简言之，好看是好看了，但只能嗅出小说家的共性来，还未能真正教人感受到万城目学的个人魅力。

　　空想大师

　　如果要我用简单的关键词来标示万城目学的灵光，我会以空想大师来形容。这本书更强化了我的看法。他提及中学时立志写作的契机，是一次现代文学课的习作。老师要求同学完成“发跃跳想”的作业，如“风若吹起，花店就会发财”，也即是一种类似“蝴蝶效应”式的创作联想式练习，同学要做的就是为前提（风若吹起）及结果（花店就会发财）构思有趣却又言之成理的联系。

　　万城目学的作品，大意就是风太大令电车停驶，老公回家发现老婆正在通奸，一怒之下杀了妻子和奸夫埋在庭院，埋尸处长出美丽的鲜花，老公于是乘势开花店，不久就成了富翁云云。不难由此嗅出万城目学是一位怎样的国中生，更令人赞叹的是，当时的老师给了他第一名的肯定。所谓三岁定八十，万城目学后来在小说创作上的必杀技，正好是由他的空想特质铺展而来。

　　在《万步计》中，他再三展示自己的空想特质，由胡诌一旦可以回到过去会怎样过活，到漫无目的地把不同的歌词及旋律重组成新编——岔开一笔，值得留意的是，不少年轻的当红日本小说家都是超级的音乐迷，万城目学如是，伊阪幸太郎更加如是。不约而同都是体现作家想象力的随笔练习，不过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的空想其实皆贴近现实生活，也即是我们爱说的发白日梦，那恰好代表他的脑袋虽然有不按牌理出牌的习性，但本质上的生活内容又与常人无异，于是正好让读者从他身上得到投影，令自己可以感到平凡中的不平凡气息，因而成就了他的畅销共鸣基础。

　　共同的体验

　　就用最近的奥斯卡来作对照解释吧。

　　今年的男主角得主是马修·麦康纳，他在《休斯敦买家俱乐部》里的表现令人拍案叫绝，但更有趣的是，迪卡普里奥看来永远也只有提名的份儿。有人提出甚有趣的看法，迪卡普里奥及布拉德·皮特属同一类演员，他们与汤姆·汉克斯在天平的两端——前者因为外型太出众，无论演技怎样出色，均给人遥不可及的感觉，所以和演员奖项无缘；后者与自己太接近，一举手一投足便给人可以代入的错觉，正因如此，后者便成为影帝的常客。

　　马修·麦康纳本来属迪卡普里奥同组的演员，但在《休斯敦买家俱乐部》中，把自己由外表到心境均改造成另一个人，改造后的那个，正是大众容易代入的对象，所以他便可以顺利成为这一届奥斯卡影帝。

　　以上移花接木的说明，旨在强调与人共鸣的重要性。事实上，在《万步计》中，广获好评以及引起读者反响的正是一些立足于坚实现实气息的生活小品。其中以他的《御器囓战记》（“御器囓”即蟑螂的日本汉字）最为人传诵，把成长过程中，从由在家有人代劳到独居后不得不与蟑螂搏斗的体验，用幽默风趣且不断自嘲的风格讲出来，令人忍俊不禁。

　　我相信，那的确是千千万万离家独居的年轻人的体验，大家都在面对同质的生活内容，可是万城目学就是有能力在生活中通过文字来苦中作乐。同样的例子在《快坏掉的RADIO电台》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实只不过是他对一个地方电台DJ不专业、时常“吃螺丝”的牢骚，可正是在他的妙笔生花之下的胡诌，让读者对电台的赖皮推诿卸责，以及作为深宵听众别无选择的微笑所求产生共鸣──是的，一种充满空想领域的共鸣感，正是畅销的前提关键因素。

　　这个年头，畅销与否一定与宏大叙事无涉，大家喜欢的均不过是生活的琐屑碎片，彼此把酒谈欢时不着边际的胡扯漫议，而《万步计》正是胡扯乱码的生活组曲，最适合我们乘车如厕又或是等候朋友时嘴角含笑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