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愚(上海)

　　李金安还在为自己的1万多股内部职工股打官司。这官司，他已经和几十个同事打了两年多了，说法虽然还没有讨到，但他认为在收集证据过程中发现了银鸽投资的不少内幕。

　　被“蒸发”的内部职工股

　　李金安原在河南省上市公司银鸽投资做销售工作，1997年初因为工作不顺而辞职。时隔3个月，银鸽投资正式上市。李金安虽在公司上市之前辞职，但他是老职工，公司1993年3月在由河南省漯河市第一造纸厂改制为股份有限公司时，将原先留在企业的历年工资基金、奖励基金、福利基金840万元量化成内部职工股分配给职工，他因此得到了1万多股内部职工股。

　　1998年10月17日，银鸽投资在河南的《大河报》上发布配股通知，向全体股东按10∶3的比例实施配股。看到这则公告的当天，李金安就兴匆匆地去证券营业部。谁知对方告诉他，没有他的股票。李金安一愣，“你们不会弄错吧？怎么可能没有我的股票呢，我还年年得到分红呢，难道股票还会像水一样蒸发掉？”他的话还真说对了。营业部工作人员经过反复查询，确实没有他的股票，并建议他到公司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当天发现自己股票蒸发掉的还有李金安原先的几十个同事。在后来的法庭审理中，银鸽公司在答辩状中承认，上市之前，共收回了90多人的60余万股内部职工股。银鸽投资先后进行过配股和转增股，到2000年4月17日内部职工股上市时，其股数已由最初的1600万股变成了4160万股。如此推算，被收回的内部职工股的股数，到上市时已变成近200万股，按上市当天的二级市场每股8.97元的收盘价计算，价值近2000万元。

　　好不容易得来的资产说不见就不见了，李金安急得要跟公司领导干架，但公司领导十分蛮横:“已经收回了，还能还给你？要告，你去告吧。”见此，李金安他们来到了监管部门。监管部门调来银鸽投资内部职工股名单后，李金安等人还真发现了问题。

　　1995年公司改制时，正式职工为930人，但内部职工股名单上的人数达到了1100多人，怎会凭空多出200人呢。一个个名字看下来，李金安他们发现很多人并不熟悉，只是并非公司职工的原财务科长爱人的名字也在里面，并持有34295股内部职工股；公司董事长、总经理、工会主席的爱人虽是公司职工，但持有的股票远远超过了应有的份额。

　　让他们吃惊的还在后面。李金安他们根据内部职工股名单上的身份证号码，去公安局查询多出的200来人的身份。看了公安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内容，他们一个个张大了嘴、摇起了脑袋，“怎么会是他们？怎么会是他们呢？”原来，公安局查出的那些非银鸽投资职工者的身份，有今年事发东窗已被刑事拘留的时任河南省漯河市(银鸽投资所在地)市长程三昌的女儿，还有一大批当地的头面人物。由此，李金安他们怀疑，公司将已分到他们头上的股票收回去，再送给一些有权人物，这比湖北黄石康赛股份有限公司的行为更恶劣。他们在向法院起诉公司的同时，也希望政府能查清公司的问题。

　　从上市申请就开始造假？

　　为了弄清自己的股票究竟去了哪里，李金安们到河南省工商局查阅公司资料。这一查，又让他们发现了大问题。

　　李金安们清楚地记得，1993年4月1日，公司首次公开发行股票时，在招股说明书中称：公司发起人为原河南省漯河市第一造纸厂，公司股份由国家股、法人股、个人股组成，国家股指原河南省漯河市第一造纸厂1986年底以前的净资产，经评估确认为2221.68万元，折合为222.16万股(10元一股)，法人股指原河南省漯河市第一造纸厂1987年1月1日起，自有资金形成的固定资产和流动资金，经评估确认为2946.48万元，折合为294.648万股，个人股分内部职工股和社会公众股，原河南省漯河市第一造纸厂1982年起历年结余的工资基金等84万元，折合成8408万股内部职工股。股票发行如期完成后，公司的实收资本为9008.16万元，发行结束后的实收资本为本公司的注册资本。当时的招股说明书还说，漯河市第一造纸厂职工代表大会于1993年3月28日通过决议，决定将工厂改组为银鸽投资。

　　但上述说法在银鸽投资上市前及上市后的公开信息中，完全变样。在1997年4月11日银鸽投资上市前的招股说明书中，公司发起人由漯河市第一造纸厂一家，变成了舞阳县冠军集团公司、舞阳县明宇盐化集团公司、舞阳县云鹏集团公司、河南省漯河市彩色造纸有限公司、漯河市第一造纸厂5家企业了，公司成立的时间、资产等也变掉了。

　　就在李金安们议论时，一名曾经做过财务工作的同事告诉他们，为了达到上市标准，在有关方面的配合下，银鸽投资在上市申请前，临时组进4家发起单位，并将时间倒推至1993年，从而虚增净资产6000万元。银鸽投资在上市后，用募集资金炒作自己的股票、到一级市场申购新股，以非法所得弥补资产空洞，仅1997年就有4600万元以主营收入、冲减成本等多种方式入账。

　　一听这话，李金安们激动了：你能不能提供证据？回答是：“我告诉你们，已经担了很大的风险，把证据拿出来？我不敢。”

　　“你们不知道，改报表，在银鸽公司可是司空见惯的事，企业验收、企业升级、企业上市、上边检查，公司都要集中人力吃住在公司里突击改报表，从生产日报表改起，一改就是几年、十几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们参与改报表的人为了赶时间，彻夜工作，眼发黑了，就闭一会儿，或用凉水冲冲继续干。”银鸽公司原来的一个调度如此说。

　　今年5月，一件意外事件帮了他们的忙。河南省漯河市资产评估公司因为银鸽投资不肯支付23万元评估费而将对方告上法庭。李金安从漯河市资产评估公司向法院提供的主要证据—《资产评估委托协议书》和法院判决书中发现，银鸽投资委托这家机构评估的目的就是为组建股份有限公司，评估的内容是准备进入公司的各法人单位的全部或部分资产，而真正评估的日期是1997年1月。这让李金安找到了公司倒做资产账的证据。

　　这时，状告公司侵占股票职工从57人增加到了74人，大家一起找证据。有一个职工拿到了一份市政府给市委的报告。这是一份专门谈银鸽投资的材料，里边清晰地记录着原银鸽投资高管人员对政府有关人员所说的话，“上市包装问题，经不起立案审查，一旦查处，原法人代表和政府有关部门都会有直接责任。”

　　这份报告还说，直到2001年上半年，国有股配股资金2044.8万元仍未到位。李金安曾看过银鸽投资的2000年年报，里边说，“1998年11月公司配股时，控股股东漯河市国资局占用公司配股资金3118.8万元，在公司及有关部门多次要求下，漯河市国资局于2000年12月4日将占用资金一次性全部归还。”看过了内部材料，李金安才知道，在这个大股东侵犯中小股东权益的问题上，银鸽投资的年报再一次说了假话。

　　李金安们还从其它渠道得知，银鸽投资郑州分公司为规避检查，设置了股份、非股份和报税三套报表，各自独立核算，并据此编制三套财务报表，分别提供给会计师事务所、税务局等不同的使用者。

　　设立郑州分公司的目的就是炒股？

　　市政府报告中还有这么一段话，“1997年至1999年之间，(银鸽)公司用募集资金和银行贷款炒股，盈利近亿元，都被装进了利润，如被查处，不但操作人员违法，公司很可能也要垮掉。”这段话勾起了李金安们要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的激情。

　　经过走访证券公司、打消原财务人员顾虑等多种方式，他们了解到，1997年4月，银鸽投资在上交所公开发行股票的当月就设立了郑州分公司，并将证券部设在郑州分公司，负责人一直由公司副董事长并曾兼任董秘的王也难担任。银鸽投资声称设立郑州分公司的目的，是经营纸张、纸浆及其深加工产品。但是，郑州分公司真正的目的是炒股，用公司的资金以个人名义在多家证券公司开设账户进行股票买卖。同时，银鸽投资郑州分公司的财务存在大量问题，用公司款为职工个人买房、在会计凭证上弄虚作假、甚至制造假合同、设立账外账。

　　这个郑州分公司炒股大概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自营：1997年7月，上市仅3个月，就在郑州东明路信达证券营业部以李文化等20多人的名义开设账户，用660万元资金买入自己的股票—银鸽投资70余万股，并陆续卖出，获利105.8万元。就是今年上半年，公司国有股东正与深圳凯地重组期间，还以周次等几十人的名义用2000万元资金卖买银鸽投资股票，获利60多万元。同时郑州分公司还多次利用银鸽投资上市后的募集资金在股票一级市场进行新股申购。

　　炒股和申购新股需要大量的资金，郑州分公司动用了哪些渠道呢？李金安从市府的报告中知道是募集资金和银行资金，报告及相关材料说银鸽投资1997年4月发行股票时募集的1.781亿元，1998年11月配股时获得的1.779亿元，除几百万元以外，几乎全部转入郑州分公司，用于一级市场申购股票和股票的买卖。同时银鸽郑州分公司从1999年起就一直与一些公司签订假的购销合同，并利用合同取得银行的承兑汇票。这些汇票在开出次日，就被郑州分公司的人拿出贴现，资金则迅速流入了分公司的账外账然后进入了股市。

　　李金安了解银鸽投资的另外一个黑幕是委托理财。这是银鸽在违法进行炒股的第二个阶段，也是损失巨大的阶段。虽然银鸽投资直到今年中报才告知股民，但实际上，去年10月19日，公司将3000万元委托上海慧智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理财，委托期到2001年12月20日止；今年2月5日，公司将3000万元委托中德邦资产控股有限公司理财，委托期到2002年3月20日为止。就是这个情况，李金安们也怀疑事实上的资金要大得多，而且有巨额资金可能打了水漂。李金安的同事中有一个亲戚在上海的证券行业工作，据对方说，银鸽投资委托给这两家地下基金的资金达1.2亿元，受托方中德邦公司用委托给它的资金购买了停牌前原值6000万元的银广夏股票，随着银广夏事件的暴露，面值只剩下了1000多万元。另外一家慧智公司把银鸽的股票质押了出去，而其本身已经无资产可用，银鸽就是打官司也拿不回钱来。

　　知道了银鸽投资这么多内幕，李金安们心情非常沉重，自己曾经和仍然相依为命的企业就成了这个样子。因为担心问题暴露后，公司可能垮掉，他们曾经犹豫了很长时间，要不要将自己知道的公之于众。在经历一番斗争后，良心和良知告诉他们，应该这样做。他们更希望政府能好好地查一查银鸽投资的问题，让有关责任人得到应有的处罚，并以此给众多的上市公司以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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