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湘陇三地金融精准扶贫样本
文/本刊记者 李立群
载于《中国银行业》杂志2016年第6期
现实中贫困地区由于缺乏信用以及有效商业模式，往往导致了扶贫成为市场中的高地，而资金却在低处，如何将低处的资金引致扶贫的高地，进而转化为经济能量就成为我国银行业金融机构首要面对的问题。
地处粤北山区的叶屋村风景秀美，却曾是广东省清远市英德地区有名的贫困村，“当时村民年收入最多两三千块，只能勉强解决温饱问题。”村长叶时通每每忆起旧时情景还颇为感慨。如今，叶屋村理直气壮地甩掉了“贫困村”这顶帽子，这离不开“金融活水”对当地经济的灌溉。
在我国，未来如叶屋村这样依靠金融成功脱贫的村庄和农户将越来越多。我国“十三五”规划提出，到2020年我国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农村人口能否实现脱贫，是关系能否建成小康社会的重要一环。2015年11月，国务院发布了《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正式宣布实施精准扶贫，明确提出到2020年将实现现有标准下7000多万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
金融作为现代经济手段在扶贫中具有神奇的力量。“穷人的银行家”默罕默德·尤努斯就曾表示，为穷人提供小额贷款，是消除世界性贫困的最有力武器，贷款创造能够迅速转化为社会能量中的经济能量。
然而，现实中贫困地区由于缺乏信用以及有效商业模式，往往导致了扶贫成为市场中的高地，而资金却在低处，如何将低处的资金引致扶贫的高地，进而转化为经济能量就成为我国银行业金融机构首要面对的问题。
2016年4月，银监会发布了《关于银行业金融机构积极投入扶贫攻坚战的指导意见》，明确了各类银行业金融机构精准扶贫的路径，政策指出应遵循“精准发力，精准实施；推进普惠，聚焦特惠；专门机构，专业管理；资金联动、机构联动；融资融智，综合服务”的原则推进。
为了将“金融活水”输入贫困地区，精准对接贫困农户，我国银行业金融机构以及监管机构，不断尝试从机制体制、金融产品服务等方面进行创新，实现与当地政府、企业的深度联动与协同，发挥金融在扶贫中的“输血”与“造血”功能。记者在粤湘陇的实地调研中发现，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三地银行业金融机构，积极结合当地扶贫实际，注重从细节上提升金融服务有效性，逐渐形成了颇具地域特色的金融精准扶贫样本。
广东：创新产品持续提升“输血”能力
2015年4月27日，对于英德市石牯塘镇叶屋村的全体村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日子，他们迎来了英德联社的工作人员，困扰全村人已久的资金缺口问题终于得以解决。
长期以来，由于叶屋村耕地较为分散，无法实现大规模机械化生产，制约了本地经济发展。尽管2008年起，村民对土地互换整合，形成了连片耕种优势，并自发成立了叶屋村经济合作社，但资金始终成为村里经济发展的“绊脚石”。经济合作社成立后，村民筹集了部分资金，却仍有200万元资金缺口，这意味着部分连片种植项目和农村基础设施建设无法开展。
相当一段时间，资金短缺让叶屋村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局。当英德联社工作人员了解情况后，主动与叶屋村进行了对接，并进行了多次实地调研。“随着调研深入，我们发现对‘叶屋经济合作社’借款有很多制度性障碍，比如由于借款主体为非盈利性组织，工商部门无法办理核准登记，就无法提供贷款。”英德农信社副总经理廖潇哲在接受采访时说。
如何打破僵局？“这就需要创新金融服务手段，打通资金流动渠道。”广东银监局副局长任庆华指出。在当地银监局的大力支持下，英德联社根据农村缺少抵押物和第二还款来源的特点，开发了“农转贷”信贷业务新产品，对经济合作社进行整体授信。
廖潇哲介绍，在产品设计时，放宽了对借贷主体须经工商注册登记的限制，只需由批准其成立的政府部门出具主体合法性证明材料即可。此外，产品创新了抵质押物方式，将合作社应收账款作为质押担保物，合作社理事会成员及配偶作保证担保。产品还引入了政府财政资金和保险保证，为贷款上了双保险。其中，政府财政投入担保基金作担保，保险公司保证保险做保障，以其他担保做补充，并按照约定风险比例由基金、保险、银行、企业共同分担风险。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贷款就分两次发放到了集体账户上，我们用在了村公共设施建设和鱼塘养殖以及发展家庭农场上，现在村民每年人均收入已经增加到了三万元。”村长叶时通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与此同时，广东省银行业金融机构还积极试点“两权”抵押贷款，此前乘着农村改革试验试点的东风，广东省很多贫困县如清远、梅州等地较早开展了土地经营抵押贷款试点。近期，全国人大将五华县、连州市、蕉岭县、阳山县、德庆县、廉江市、罗定市、英德市9个县市明确为农村“两权”试点县，本地银行业进一步加快了“两权”贷款业务试点。
据了解，“两权”抵押贷款的核心是通过有效利用土地资源和农民住房财产，通过对两种资源的流转解决农户抵质押不足的问题。为了更好地开展试点，广东省银行业金融机构从内部制度、风险管控、产品设计等方面进行了持续优化，以农行清远分行为例，该行对“两权”抵押贷款制定了专门的信贷管理制度和办法，实现了三方面突破。“一方面放宽了贷款客户的准入标准；二是除了外部，行里对‘两权’也进行了内部评估，根据实际交易采用成本法测算实际价格；三是在利率上有优惠，上浮不得超过20%。”农行清远分行副行长李亮介绍。
2016年，农行清远分行创新推出了以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为抵押的“农地流转贷”，灏然惠民蔬菜专业合作社的吴献红成了受益者。吴献红一直有个想法，就是在合作社步入正轨后，进一步扩大种植规模。2015年4月，吴献红通过阳山农村综合产权交易中心承包了阳山县黎埠镇南村马岭等9个村的集体土地使用权，准备用于花生种植及蔬菜轮更种植。
然而，尽管有了土地，扩种资金却没着落，吴献红一筹莫展。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吴献红向清远阳山农行申请了50万元的“农地流转贷”，不到一个月50万元资金就全部到位。“这不仅解决了我们的资金需求，而且也解决了种植基地附近闲置劳动力的就业问题。”依托吴献红的种植产业，附近530多村民人均增收近4000元。截至目前，广东省9个试点县已发放农村承包土地经营权抵押贷款16笔，521万元，发放农民住房财产权抵押贷款638笔，金额合计约1.33亿元。
湖南：麻阳模式让穷人脱贫不再愁
在湖南省怀化市麻阳县流传着一句通俗易懂的顺口溜——“贷款跟着穷人走，穷人跟着能人走，能人跟着产业走，产业跟着市场走。”它高度概括了麻阳特色的金融产业扶贫模式，也已成为深入当地百姓内心的脱贫秘诀。
“这个模式的核心就是构建利益联结机制，将穷人与能人、产业捆在一起，鼓励、引导能人围绕市场发展特色产业，带动穷人通过有效劳动脱贫致富。”湖南省联社怀化办事处主任彭树军说。
兰村乡大坳村贫困农户夏小伟如今已成为麻阳模式的忠实拥簇者。2014年之前，夏小伟几乎被贫困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家里两个正在读书的小孩，生病的父母，每日不小的开销，沉重的生活压力如影随形。“那个时候，只能靠种地，每年只有几百块，粮食都不够吃。”
不怕累，就怕穷的夏小伟一心想改变现状，当得知麻阳农商行有贫困农户小额信用贷款时，他尝试申请了一笔1万元的贷款。此后夏小伟参股到了当地一家扶贫企业——蓝凤凰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按照约定，“股东”夏小伟前三年每年每万元能拿到800元保底分红。除此之外，蓝凤凰公司还为夏小伟一家提供了务工机会。“我们一家三口在蓝凤凰公司打工，每人每天可以拿到150-200元不等的工钱，一年下来全家收入就有12万元，今年我们打算再贷4万元投进去。”
麻阳农村商业银行董事长杨德文向记者介绍，该行围绕“有需求、贷得出、收得回”三个重要环节，与麻阳县扶贫办合作，设计了“小额信贷+产业+财政贴息”的贫困农户小额信用贷款。
在产业扶贫中，如何为穷人选定靠谱的产业是关键。据了解，在麻阳模式中构建了“四级审批”制度，把好产业项目发展首道关卡。包括参与的扶贫产业项目需要经过村产业扶贫金融服务站推荐、乡产业扶贫金融服务中心复审、县产业扶贫金融扶贫中心审核以及农商行支行审批。
在对扶贫产业进行筛选后，还构建了核心为“一授、二免、三优惠、一防控”的特色扶贫小额信用贷款模式。
所谓“一授”，是指为贫困农户评级授信，提升贫困人口的贷款可得性。与传统银行多达十余项的评级标准不同，麻阳模式评级指标只有诚信度、家庭劳动力和人均纯收入三项指标，并按照7∶2∶1设定。同时，村里的“五老”代表（老党员、老模范、老军人、老干部、老农民）、乡村干部、扶贫干部、银行行长等还组成了评级授信小组，按照优秀、较好、一般进行授信评级。“我们为贫困人口量身定制了一套评级体系，这算是麻阳模式最大的突破点之一。”麻阳县扶贫办主任向杰很是自豪。获得授信评级的贫困农户，就可享受到免抵押免担保的贷款，只需凭《信用等级证》和身份证就可在两小时内获得1万-5万元不等的贷款授信。同时，贫困户还能享受贷款期限、利率和贴息优惠。特别是在贷款期限上，可灵活依据产业生产发展周期确定，突破了以往的硬性限制。在利率上，贷款利率一律实行了同档贷款基准利率，比原利率降低了50%左右，并享受三年全额贴息奖励。为了保证贷款用到实处，麻阳农商行还依托评级小组督促贫困农户发展产业，若两个月没有发展产业，评级小组就会通知银行提前收回贷款，确保贷款资金用于产业发展。
与此同时，为了有效化解金融风险，省扶贫办、县扶贫办以及县财政联合出资，按照1∶1∶1的比例建立了风险补偿资金，并按每年贷款总量的1%进行追加，专户存到指定农信社，目前资金规模已扩充到1000万元。若出现风险，将按照贷款损失补偿分摊标准进行处理。“比如，因为市场因素、自然灾害、恶意逃废债等原因造成的贷款损失，风险补偿金可补偿80%-90%，农信社承担10%-20%。”杨德文说，用扶贫资金做担保也是麻阳模式的一种大胆尝试。
截至2016年4月，麻阳县开展扶贫经济组织认定26家，已全面完成全县2.43万户贫困农户的评级授信，评级率达100%，授信率92.35%，授信金额4.92亿元，发放小额信用贷款1.26亿元。
甘肃：银行与政府深度合作“贷”动贫困农户
一大早，和政县大学生兴农养殖营销专业合作社的杨胜强就忙里忙外，仔细查看着每间羊舍的情况，经过5年发展，看着苦心经营的养殖合作社日益壮大，杨胜强很有成就感。目前，合作社共有213家农户加入，其中超过一半为贫困户，去年年产值已突破1700万元。
“这要感谢当初银行贷款的支持，这笔贷款可以说是合作社发展的转折点，我们建成了专业化、现代化的新羊舍，实现了规模化发展。”杨胜强指着一排格外抢眼的蓝色羊舍对记者说。
2013年，成立两年后，养殖合作社赶上了好行情，杨胜强合计着趁势扩大养殖规模，最需要的是及时获取充足的资金。因为合作社成立伊始就获得过农行和政县支行的8万元资金，杨胜强打算再去农行试一试。在了解了养殖合作社的经营情况后，农行和政县支行联合保险公司，很快为杨胜强提供了一笔70万元的双联惠农贷款，崭新的羊舍得以建成。“目前，我们有基础母羊存栏数2000多只，也从最初的肉羊育肥发展到了种羊繁殖，还搞起了多种经营，资产达到了600多万元，带动了周边父老乡亲的增收，户均增收6800元。”
杨胜强提到的“双联惠农贷款”实际上是农行甘肃分行与当地政府深度合作与联动设计的一款金融扶贫创新产品。“双联”正是2012年甘肃省提出的以单位联系贫困村、干部联系特困户为主要内容的“联村联户、为民富民”行动。在“双联”行动中，实现了省、市（州）、县（市、区）、乡（镇）四级联动，在联系方法上也做了明确要求，如在所属单位联系的贫困村中，地厅级干部每人联系特困家庭不少于3户、县处级干部每人联系不少于2户、其他干部每人联系不少于1户。这就意味着甘肃各级党政干部更注重从基层入手，参与到扶贫一线的工作中来。
在农行甘肃省分行徐杨春副行长看来，“双联惠农贷款”探索了政银合作的新模式。徐杨春介绍，该产品是该行与省财政厅共同设计的金融扶贫产品，主要有几个显著特点：
一是实现了政府增信，58个贫困县成立了由政府主导的担保公司，为农户提供全程全额担保。其中，由担保公司保证金、县级风险补偿资金、省级财政转移支付资金组成了风险补偿防线。二是省级财政对贷款全程全额贴息，并采用了“先收后贴”的间接贴息方式，即农行甘肃分行先向贷款农户按季收取利息，再由财政把贴息打到贷户的惠农卡中。三是在贷款管理模式上，组建了由农行、政府和保险公司组成的担保调查队287个，共同开展贷款调查、管理和收回工作；四是建立了责任追究机制，县级政府成为了双联惠农贷款发放、管理、收回和防范的责任主体，县长是第一责任人，贷款进度、质量与回收率均与各级政府考核挂钩。
银行与政府成为了真正的利益共同体。临洮县县委书记石琳表示，扶贫资金是否到位，到位后是否用到实处，贷款贴息能否按时交给银行等诸多问题，都是他们日常工作的关注重点。为了让上述工作重点落到实处，提升县里干部的金融管理水平，临洮县还组织相关干部进行金融业务的学习和实习。“我们每一个乡镇抽调了一名副镇长，到金融单位1-2个月，白天在柜台实习，晚上进行业务强化。”同时，石琳所在的临洮县每年都召开全县金融工作会议和政银企对接座谈会，让地方资金需求有效与银行对接，着力解决银企、银农之间的信息不对称问题，搭建起了政府、金融机构、企业、投资者、农户的有效对接平台。
在政银深度联动金融精准扶贫的模式下， 1+1>2的扶贫放大效应开始显现。以“双联惠农贷款”为例，农行甘肃分行已连续5年，每年安排60亿元专项信贷资金，支持“双联”行动中58个贫困县、8790个贫困村的农户、农民专业合作组织发展生产，重点扶持了马铃薯、中药材、蔬菜、经济林果等产业，增强了贫困人口自我发展的能力，在“输血”的同时实现了“造血”。截至2016年3月末，已累计投放33万户，229.71亿元。本文原载于《中国银行业》杂志2016年第6期。
CASE:
穆罕默德·尤努斯：
我们是如何为穷人提供金融服务的？
我们要求每个申请人都加入一个由相同经济与社会背景、具有相似目的的人组成的小组。小组成员的身份不仅建立起相互的支持和保护，还舒缓了单个成员不稳定的行为方式，使每一个贷款人在这一过程中更为可靠。来自平等伙伴之间的微妙而更直接的压力，使每一个组员时时保持与贷款项目的大目标保持一致；小组内与小组之间的竞争意识也激励着每一个成员都要有作为。
一个小组要得到格莱珉银行的认同或认证，可能花几天时间，也可能要花上几个月时间，为了得到认同，这个贷款小组的所有5个成员都必须到银行去，至少要接受7天有关我们政策的培训，并要通过由一名高级银行主管主持的口试，表明他们理解了这些政策。每个组员必须单独接受考试。
我们把初始过程设计得如此富有挑战性。由小组与考试造成的压力，有助于确保只有那些真正有需要，而且对此十分严肃的人，才能够真的成为格莱珉的成员。
在早期，我们鼓励贷款者建立存款，以便他们困难的时候取用，或是用于一些其他的创收机会。我们要求借款者将每笔贷款的5%存在一笔小组基金里。任何贷款者都可以从这笔小组基金中得到一笔无息贷款，只需其他组员对其申请的数额与用途表示赞同，而且那笔贷款不能超过那笔基金总额的一半。
无论一个贷款者遭遇什么大灾难，无论是自然灾害还是个人的不幸，我们的一贯宗旨都是要坚持使他或她偿还贷款，哪怕一周只还半分钱。这个原则意在激发那个贷款者自力更生的意识，激励他或她的自尊和自信。如果一旦免除一位贷款者的偿还责任，则可能要花上好几年的艰难工作，才能恢复他或她对自己能力的信心。
（以上文字均来自《穷人的银行家》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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