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玩出快时尚
中国传统茶叶市场长期的模糊标准、经销商掌控话语权的供应体系、被年轻人视为枷锁的茶文化,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文/本刊记者?梁玉龙
阳春三月试新茶。
不过,喜迎丰收并非当前的画风,震荡才是如今茶市的主旋律。
这边,大面积的滞销、库存积压从2014年延续至今,不少传统茶商陆续撤场。另一边,新创茶企逆势而动,生猛拥入。资本则在一旁摇旗呐喊—京东给了因味茶5亿元,IDG、乐百氏创始人何伯权等为喜茶输血1个亿,醉品·茶帮通获顺为资本领投的亿元级B轮……
在保守者眼中,这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新式茶饮“喜茶”“因味茶”崇洋媚外;袋泡茶“茶里”难登大雅之堂;普洱茶第一品牌“大益”抛弃曾经并肩作战的渠道商;“小罐茶”过度营销。
但在激进者看来,眼下中国茶产业所经历的,是一场从生产到渠道,从商业模式到文化内核的转型升级。
中国,永远不缺好茶叶,市场体量也有5 000亿元之大。但“有品类无品牌”“七万家茶企抵不上一个立顿”的尴尬纠缠了这个行业很久。
小而散的中国茶产业,或许真的需要一场深刻自省。
连接茶与人
据说,喜茶在全国有51家店,没有哪一家不用排队,顾客动辄从收银台排到了店门外十几米。
——这在中国茶饮店中绝无仅有。
这一定程度上给聂云宸造成了困扰。他需要无数次地在媒体面前解释,喜茶没有玩“饥饿营销”。
记者在广州随机去其中的两家体验。排队传闻所言非虚,也看到十来个工作人员流水线作业,效率很高,确实供不应求。据说,喜茶单店每天出杯量近2 000杯。
但聂云宸更反感坊间的另一种声音,“喜茶就是一家升级版的奶茶店。”
他说,“从第一家30平米的简陋门店开始,喜茶就不是要做‘更好的奶茶店’。很多人都是冲着我们的茶汤而来。喜茶是要把茶叶真正做出来。”
2016年至今,在全国茶友中最火的一款茶,是发迹于广州新会的“小青柑”。但是在广东本土的年轻人当中,喜茶的喜芝芝金凤茶王才是“当红炸子鸡”。
喜茶的走红让人们看到,中国茶叶消费正在被分化成两个世界。
柴米油盐酱醋茶。曾几何时,茶是中国家庭的日常必需品。但是现在,它正在从必需品的清单中淡出。
有的退到了茶友小圈子当中。他们用定性的标准描述茶叶的感官品质,不断拉高买好茶、品好茶的门槛,让定价也变得模糊。
有的成为了前者眼中的异类。比如喜茶、因味茶、茶里等新茶企力推的奶盖茶、水果茶、花果拼配茶、杯装茶、茶包茶等。茶友们不承认他们是中国茶,甚至为它们颠覆了中国茶的固有形态而感到愤怒。
但“打脸”的是,过去中国的茶商为没有品牌而发愁。现在,恰恰是这些“妖艳贱货”名声大噪。一个重要原因是,终于有人开始基于消费者的需求、认知和体验出发做茶了。
比如聂云宸。目前,他开发出来的产品之多,令人眼花缭乱:喜芝芝金凤茶王、喜芝芝玉露茶后、喜芝芝青雾、喜芝芝四季春、喜芝芝浅香普洱等。
乍看上去标新立异。但他设计产品时,只选最具代表性的品种作为原料,比如台湾乌龙、印度红茶、澳洲芝士、欧洲鲜奶。如果同样是绿茶,则在产品加工时将它们的区别放大,以免让消费者纠结于口味之间的精微差异。
所以,相比于传统茶坊,喜茶的产品虽然也很多,但每一款产品的标签显著、个性鲜明。因为这更利于消费者的认知,也更利于品牌的传播。
打破茶叶消费长期存在的认知障碍以塑造品牌,从互联网金融跨界而来的谭琼,采取的则是数据化、标准化的解决方案。
她创办的茶叶品牌“茶里”只做袋泡茶。这种带有工业性质的商品,拥有传统散茶不具备的两大优势,一个是方便,另一个是标准化。比起散茶,它更符合现代人的生活习惯。对企业而言,口味稳定的袋泡茶也有助于品牌塑造。
不过,茶里的标准化并不仅是每一包茶加多少原料,建议放多少水。从茶园采摘到制作、加工,最终成品,谭琼都要求有一套自己的数字化分级标准。最终消费者能看到的,是从浓烈度、洁净度、耐泡度等方面对一款茶的定性,这能帮助他们认知,作出判断。
比如,谭琼正在为茶里设计的浓烈度标准。很多人喝茶会担心影响睡眠,这和茶叶的浓烈度有关。过去没有人给它分级,而茶里却在做这样的尝试。如果你本来有睡眠障碍,那就选浓烈度为零级的。如果是孕妇喝茶,像单枞、生普这样的茶,就被绝对禁止。
谭琼认为,“这些认知,不是被包装过的,而是对一款茶叶进行科学评析后得出的结果。最终目的是在茶叶与消费者之间建立连接。”
过去,中国的茶叶总是高高在上,需要消费者去适应,去体会,甚至去领悟。现在,创业者们正试图扭转这种不对等的关系。
芳村式微
“中国茶叶看广东,广东茶叶看芳村。”
广东芳村,是全国最大的茶叶交易市场。以前,芳村长期是铁观音的天下。后来,铁观音与普洱茶呈三七开的局面。在这里,几年前老牌“大益7542”从4 000多元一件涨到过22 000元,甚至上演了一天之内三次提价的加速度。
但是现在,这种言必普洱、车进车出的热闹景象在芳村已然不再。
过去这一波普洱热,炒火了不少茶企,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 “大益”。每年大益至少90%的茶品是在芳村完成销售。但是大益的走红之路并不健康。
原来,芳村里最活跃的不是品牌运营商,也不是茶叶销售商,而是茶叶中转商。他们几乎不做终端销售的生意。在他们眼里,茶叶只是仓库里的一只只股票,倒买倒卖炒差价才是他们赚钱的方式。
对大益这样的品牌商而言,这样的情况短期可以大量出货,但其对中间商的依赖会越来强,品牌离终端消费者也越来越远。
事实上,随着这两年普洱市场泡沫散去,大益的出货量确实出现了跳水。
不只是普洱茶市,中国茶产业的渠道一直存在许多痛点。除了渠道商的炒作,各地大建的茶叶城、茶叶批发市场,不仅超出了市场的需要,导致市场内商户的销量和利润越来越少,而且批发市场由个体商户组成,存在散、乱的问题。
渠道改革成为了茶产业规模化、品牌化的当务之急。
以大益在普洱茶界的龙头地位及其老板吴远之的强势性格,大益当然不希望自己被渠道控制乃至绑架。
为此,吴远之祭出了几大变招:
首先,绕过芳村的中间商们,提高专营店比例。其中最具特色的是针对年轻人市场的大益茶庭。
吴远之为其确定了“即饮售卖+自主冲泡+茶品品鉴+空间体验”定位,目标就是让大益能够触达消费者。与此同时,还配合推出手机App“吃茶去”,连接线下门店。消费者可以通过这款App查到身边最近的茶馆,去体验之后,还可以把评论发表到线上平台,产品既可以线上也可以线下购买。这款App目前已认证线下体验店超过2 600家。
其次是深耕电商。目前,大益的天猫旗舰店交易指数高居茶品牌第1名。为了不与线下产品销售产生冲突,大益为网店专门打造了许多亲民的普洱产品。
“去山头化”则是大益从原料端对渠道商的反制。
茶友圈有一句话“红酒论酒庄,普洱讲山头”。这些年来,市场对普洱茶山头的热情一路飙升。古六大茶山之下的小山头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一座布朗山就可以分出贺开、班盆、老班章、新班章、老曼娥……
山头越分越细,从消费者的角度来说,会滋生哄抬物价、以假乱真的问题。对大型品牌商而言,小山寨“占山为王”,要求独立发展、各自建立渠道,将打乱整个普洱茶流通秩序。
吴远之不愿意看到辛辛苦苦经营了数十年的品牌,悄然之间被山头效应取代。
眼下的他正大力推广台地茶和拼配茶。台地茶就是现代化的茶园茶,而拼配茶就是选不同地方不同山头的茶,取它们各自的优点,或香气好,或汤好,或口感好,拼配成综合素质最突出的茶。被业内誉为“评判普洱生、熟茶品质标准产品”的大益7542、7572正是拼配茶。
作为上游,吴远之希望削弱茶叶流通环节的对自己制约。而那些下游的零售商,又何尝没有这样的期许。
B2B电商平台醉品·茶帮通创始人叶翱曾通过调查了解到,抛开那些炒茶的中转商,传统的茶叶流通环节是,茶农采摘—加工厂或茶企—产地批发市场—二级批发市场(通常是省会城市)—地级市三级批发市场,每一层的利润都大概有20%~30%。他们最大的价值就是集货和承担库存,但链条太长完全可以再优化。
叶翱一开始想到了为零售商做一个撮合交易平台,但是在实验了一段时间后发现,终端门店每单的采购太小了,对上游无法形成规模采购的优势。于是,他将重点放在了自营直采的B2B业务上。
2015年1月,叶翱找到了曾经明确表示要玩农业互联网,并号召创业者主动上门的雷军。在拿到了1 000万美元A轮融资之后,他整合了1 000多家茶企、茶叶合作社,向他们发起采购,并将货集中在自建的三个总计面积5 000平方米的区域配送中心。叶翱希望自己掌控供应链,然后面向零售商销售。
虽然是重模式,但叶翱玩自营所承担的风险并不大。因为茶叶体积小、货值高,2B订单的物流成本也只有2%~3%,而且行业平均损耗率也只有1%。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品控,而这正是自营的优势所在。
目前,茶帮通在下游整合终端茶叶店超过 2 万家。2016年2月,叶翱又获得广发证券、顺为资本的1 亿元人民币B 轮融资。
颇具象征意义的是,茶帮通收到的第一份订单正是来自芳村的零售商。在茶企和B2B电商的夹击下,芳村里的中间势力正在式微。
新茶人
有人说,遍地的新式茶饮是资本鼓吹的泡沫。但融资1亿元的喜茶,并不是被资本催熟的。它创办至今已有5年。
2011年,那时的聂云宸只有20岁,身上还透着一股学生气。
因为瞧不上市面上的奶茶“无奶无茶”,“一言不合”就在老家广东江门开了一家奶茶店,并且高调喊出要做“茶中之皇”,给店命名为皇茶。
后来自家生意火了,山寨的皇茶也遍布广东,他又毫不犹豫地放弃“皇茶”,改名“喜茶”。
不背包袱,轻装冲锋,聂云宸是一个典型的90后创业者。这种特质已然是他的优势。这一点还表现他对茶文化在传承创新上。
很长一段时间里,国内有关茶的宣传和教育都过分侧重于茶艺、茶道,传递了“茶与人生”“禅与茶”等玄学内涵。这是中国茶的骄傲,也是包袱。
造成的反面结果是,将茶叶看得崇高、将喝茶解读得神秘,一句“你不懂茶”让很多人干脆远离茶叶、放弃喝茶。
聂云宸不管那么多。在他看来,茶就是一种饮料。它应该回归到年轻人身边,回到人们“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常。
因此是他为喜茶所确立的调性是“禅意与酷”,重点是酷。表现在包装设计和店面形象识别系统上,就是当下深受年轻人喜爱的冷酷北欧风,让人安静、沉思。
85后福建人林茗娟,所创立的茶饮品牌“ORITEA朴茶”则更为纯粹。ORI,来自英文Original,Orient,意为原始的,东方的。而朴,原义为不加修饰的木料。
林茗娟的父辈祖辈做的都是茶叶生意。父亲希望她能继承传统,连为女儿起名都用到了和茶有关的字眼。而林茗娟却将传统茶视作“老派玩物”,拒绝接手家里的生意。
2016年初,她创立朴茶品牌,想的是让喝中国茶这件事变得更加简单、时尚和便捷。她在宣传产品时,只强调本色和本味,从不谈养生,也没有哲学禅意。“朴茶只是一杯天然的手作茶”。她对茶文化化繁为简的改造,无疑更符合当下的极简主义风潮。
事实上,中国茶一直都在演变。把时间轴拉长来看——唐朝以前,茶都是煮了喝,唐朝流行煎茶艺,宋朝则是吃抹茶。而茶的形态往往也是数种并存。比如到晚唐,仍然有人煮茶喝,有些人喜爱加上葱、盐、姜等佐料。
原来,茶在中国历史中能够始终流行,就在于不断地变化,以贴近彼时人们的生活。而茶文化的每一次演变,也是基于主流价值观的衍生,绝非无源之水。
所以,中国茶从来没有什么正统。决定一时流行的,是做茶、喝茶的人。
扫描眼前的这批新茶人,除了聂云宸、林茗娟,茶里创始人谭琼、茶帮通创始人叶翱都是80、90后,更不用说参与投资因味茶、嫩绿的“奶茶妹妹”。眼下正是这些年轻人掌握了主流文化,代表了消费潮流。
在市场经济之下,最接近消费者的人,话语权最高。从这个角度理解,中国茶产业涌现新产品、新业态、新流通模式的背后,其实是主流话语的转移,是茶文化的重构。
所以,那些中国传统茶叶市场长期的模糊标准、经销商掌控话语权的供应体系、被年轻人视为枷锁的茶文化,的确到了谢幕的时候。
编?辑:彭?靖?liqing32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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