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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依他而起到不知所谓 国学概念再检讨(3)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1月04日 02:50 21世纪经济报道

  2. 国学与现代学术分科

  但事情还没有那样简单。当我们探讨国学的时候,有一个问题时时伴随着我们不肯离去,这就是国学和现代学术分科的关系问题。正是鉴于此,百年以还对国学的概念提出质疑的学人亦复不少。最具代表性的是何炳松先生,1929年他发表的《论所谓“国学”》一文,提出的口号是:“中国人一致起来推翻乌烟瘴气的国学!”理由有四:一,来历不明;二,界限不清;三,违反现代科学的分析精神;四,以一团糟的态度对待本国的学术。何炳松讲的要推翻国学的这“四大理由”,能否都站得住脚,是另一个问题,我们不妨先看两段他的论述文字,然后再作价值判断。第一段文字:

  “我们知道德国对于世界学术上最大的贡献是科学和史学,法国对于世界学术上最大的贡献是文学和哲学,美国对于世界学术上最大的贡献是各种新的社会科学,英国对于世界学术上最大的贡献是文学、经济学和政治学,日本对于世界学术上最大的贡献是东洋的史地学。他们对于世界的学术都是各有贡献,但是他们都绝对没有什么国学。我们试问自己既然自命有一种国学,那么中国国学的特质是什么?他的真价值究竟怎样?他们对世界学术究竟曾经有过一种什么贡献?假使我们自问对于中国国学的特质、价值,和他们对于世界学术的贡献,我们都一点不知道,那末所谓国学究竟是什么东西?”(《何炳松文集》第二卷,商务印书馆,1997,页382)

  第二段文字:

  “我们研究史学的人,为什么不愿专心去研究中国的史学,而要研究国学?我们研究文学的人,为什么不愿专心去研究中国的文学,而要研究国学?我们研究哲学的人,为什么不愿专心去研究中国的哲学,而要研究国学?我们研究天算的人,为什么不愿专心去研究中国的天文和算学,而要研究国学?我们当现在分工制度和分析方法都极发达的时代,是否还想要做一个“大坛场”上的“万物皆借于我”的朱熹?中国的史学还不够我们的研究么?史学家我们不屑屈就么?中国的文学还不够我们的研究么?文学家我们不屑屈就么?中国的哲学还不够我们的研究么?哲学家我们不屑屈就么?中国的天文算学还不够我们的研究么?天文学家算学家我们不屑屈就么?”

  何炳松上述第一段文字,意在探讨国学与世界各国学术的互动问题。既然德、法、美、英等学术发达并且对世界学术有过重要贡献的国家,他们都不以本国学问笼统自命,该是哪一学科领域的贡献就是哪一学科领域的贡献,哲学就是哲学,史学就是史学,文学就是文学,经济学就是经济学,政治学就是政治学,科学就是科学,我们却以一个国学概括自己的全部学术,何炳松认为“在现今科学昌明的时代,决不容许的”。他当然说得有些绝对,但基本义涵不见得全无道理。

  世界各国的学术,其为“学”,是相通的,甚至是相同的,不同的是完成“学”的方法、途径和形态。中国哲学和德国、法国以及英国的哲学,研究对象和试图解决的问题,都离不开人、生命、宇宙、自然秩序,都想深入到“玄”或曰“真际”的世界,并希望用玄理给出“攸深”的结论。中国哲学的“近譬诸身”的讲求实际的特点,固然也,这在先秦儒家那里表现的最为明显。但中国哲学也是从不回避对“玄理”的探究的,这有易、老、庄“三玄”经典为证。朱熹哲学其实已经“玄”得可以了,他说的那个“理”,你能看得见摸得着吗?只不过还有些“拖泥带水”,在纯哲学家眼里还不够彻底而已。但中国哲学的论理形态又是与西方不同的,比如说中国先哲并不以追求体系为能事,而西方哲学恰恰需要体系化。但这丝毫不影响易经、老子、庄子、孔子、墨子,在世界哲学史上的地位。那么又何必用一个笼统的国学与人家各个学科相对应,而不是以哲学对哲学,文学对文学,史学对史学,然后加以比较研究,透过表现形态的“异”,寻找人类智慧结晶的“学”和“理”的大“同”呢?

  何炳松的上引第二段文字,说的是现代学术分科的结果,已经使得国学独立义涵的应用性大为减弱。中国传统学术是经史子集“四部之学”,向现代学术转变以后,已为艺术、文学、史学、哲学诸学科所置换,总称做人文学科。中国古代原无社会科学,经济、法律等社会科学,民国以后才开始重建。现代社会国际间学术互动频繁,而学术互动都是分学科进行的,如果人家来的是哲学方面的代表人物,我们对之以国学,来的是史学或者文学团体,我们也对之以国学,岂非笑话。其实胡适当年在号召“整理国故”的时候,就已经提出,要文学的归文学,哲学的归哲学,史学的归史学。因此对中国传统学问作分学科研究,比拢在一起的国学概念要切实得多。实际上也没有哪个现代学人以研究国学自许。假如你向一位研究古典文学或者哲学史或者历史学的学者发问,请教他如今治何学,他大约连古典文学、哲学史、历史学这些现成的概念都不肯用,而是更具体的或唐代文学或明清小说,以及宋明理学或晚清诸子学,乃至宋史、明史、清史等等,已经自己觉得不免空阔。他绝对不敢说,他老先生是研究国学的。如果他讲了,你即使不会被吓着,也会蓦地一惊。

  国学这一概念其实是有局限的,我们使用的时候,需要小心小心,切不可你也国学,我也国学,大家彼此一下子热起来。更不要花费心思去选举“国学大师”。我们晚学不敢与闻是自然的,我们的长辈恐怕也会望而却步。“国学大师”的名号,不是谁都可以接过来的,20世纪至今这一百年,能够荣此称号者,除了章太炎和他的弟子黄侃(还可以加上王国维),惟钱宾四、张舜徽足以当之。鲁迅诚然是大作家,大学者,但如果你尊他为国学大师,他会站起来骂你一通。钱钟书先生,我们都认为他的学问着实了得,可是你要称他为国学大师,他肯定不会接受。还不是谦虚不谦虚的问题,很可能他并不认为这是一项荣誉。即使陈寅恪,还是径直称他为史学家更为恰当。1990年代初,百花洲出版社有《国学大师丛书》的拟议,来京约请部分涉足传统学问领域的学人座谈,我当时就觉得名单开列得过宽,鲁迅、蔡元培、贺麟、林语堂、张元济、欧阳渐,都算做国学大师了。这些人当然都是了不起的大家,可就是不宜于称他们为国学大师。盖国学有宽窄两重义涵,宽的就是胡适所说的,凡研究一切过去历史文化的学问,就是“国故学”,也就可以简称为国学。后来大家普遍接受的国学就是中国传统学术的说法,其实也是比较宽的义涵。国学的窄一些的义涵,应与经学和小学联系在一起。不通经学,不明小学,国学大师的称号宜乎与其无缘。

  曹聚仁在分疏1920年代的国学的时候,曾把北大国学门和无锡与上海的国学专修馆区以别之,他写道:“国学之为物,名虽为一,实则为三。北京国学研究所之国学,‘赛先生’之国学也。无锡之国学专修馆,冬烘先生之国学也。上海之国学专修馆,神怪先生之国学也。三者在理决无合作之余地,吾辈认明商标,庶不致误。”(《国故学之意义与价值》,许啸天编《国故学讨论集》第一集,群学社,1927,页85)他对上海、无锡两地国学专修馆的谥语,也许有偏因而不足为据,但说北大国学门的国学是“赛先生”的国学,即科学的国学,是完全没有错的。我们今天是否已经发生了与“赛先生”成截然反对的国学,限于闻见,我无法判断,但如果国学“热”得失却章法,乱了方寸,预期“神怪”、“冬烘”之“国学”一定不会出现,则我不敢必也。引曹不必尽信曹,前朝历史,去之未远,诫之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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