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正规军”

2014年06月26日 12:29  财经国家周刊  收藏本文     

  文/《财经国家周刊》记者 李舒 孔祥鑫 陈冀 孙利荣 林战 汪峥 实习生 田旭婷 王昱曌

  “正规军”不敌“游击队”,成为公开的秘密,考验着绿色拆解行业的生存与未来。

  为了维系产量、保住财政补贴,北京的绿色拆解企业打起了价格战。按照6月16日的最新报价,回收一台废旧主流电视机,需要付出90元。

  财政补贴看似“高达”85元,但各项收支相抵,企业基本无利可图,甚至亏本赚吆喝。这背后反映出拆解行业“正规军”面临的困境。

  2012年,中国开始执行《废弃电器电子产品处理基金征收使用管理办法》,对“四机一脑”进行补贴。其时,拆解一台电视机,能赚30多元,利润十分可观。这也导致相关企业和资本争相进入。

  随着第三批企业审批入市,竞争加剧,回收价格战也率先在京津冀数家企业中打响。

  然而,更为深层次的根源,是那条隐匿的地下电子垃圾产业链。“正规军”不敌“游击队”,成为这个行业公开的秘密,也考验着绿色拆解行业的生死。

  价格战

  “我给你发个价格吧。”随后,刘奕起身告别。

  在华新绿源环保产业发展有限公司(下称“华新”)这家北京最大的绿色拆解企业,刘奕专职收购废旧电视回厂拆解。

  5月20日见面那天,刘奕给赵华报价85元。这刚好等于华新拆解一台电视能拿到的补贴数额。每年北京流向市场的100余万台废旧电视,控制在不到10名“大户”手中。赵华是其中之一,刘奕急需这位大佬支持。

  2013年底,距华新1.3公里的伟翔联合环保科技发展(北京)有限公司(下称“伟翔”),获批进入电子产品处理基金第三批补贴企业名录。但2014年一季度结束,伟翔却只收了两万多台旧电视。按照要求,如果季度达不到设计产能20%的拆解量,将失去补贴资格,而伟翔的产能为70万台。

  进入4月份,伟翔决定提价争抢货源。这一效果十分明显,伟翔副总经理周春霞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这个季度突破10万台应该没有问题”。

  明显感到货源量下降的华新坐不住了。价格战打响,随后蔓延到整个京津冀区域。甚至远在深圳的格林美也以价格战抢夺资源,推高了行业成本。

  早在伟翔等28家企业2013年年底获准入市之前,供需矛盾已经存在。据中国再生资源回收利用协会的统计,2013年全国91家绿色拆解企业开工率仅为42.7%。

  紧挨北京的河北一举批准了3家,需求缺口比北京还大,本就数量不足的电视机随价流向北京,导致河北唐山、邢台及天津等地的拆解企业不得不提价自保。除新获批的28家企业需求急增外,正值前两批企业刚刚领到12亿元补贴款,大有积极扩大产能之势,货源矛盾在新旧企业间瞬间引爆。6月16日,价格涨到了90元。

  90元已经逼近了亏损价。以华新为例,每拆一台电视的成本及收入构成大致为:财政补贴85元,加上50元左右的残值,企业可获得约130?140元收入。成本方面,90元收购价,拆解各项成本约38元,加上需缴纳增值税17%,总成本约135元,企业利润几乎为零。

  为了生存,高企的收购成本并没有阻止大家抢货的热情。调动关系试图从东北找货源的刘奕,意外地发现,“东北的企业也来了北京”。

  华新总经理王建明甚至想到了停产,“但只要不亏钱,发发工资也好,人员流失再要开工,工人就不好找了。”

  亏损业

  相比“正规军”,地下“游击队”自有其生存奥秘,主要是压缩终端成本。

  在自己承包的小区内,河南人老范支付给社区居民的收购价不会超过30元。下午,老范会以翻倍的价格卖给废品回收点。流动的面包车会加价5元从废品站拉走,转卖给回收大户或企业回收点。

  据初步估计,全国大中小城市中约有600万城市拾荒者。依托这种不可复制的网络优势,搭建起完整的产业链条。

  盘踞在北京奶子房村和通天苑等地的专业回收点,会在当天晚上和第二天上午,将整机简单分拆为各种类别的原材料。线路板会卖给广东贵屿,玻璃运到河北邯郸,金属卖到河北霸县,塑料卖到河北文安,翻新件运至山东,甚至螺丝都会整车卖给唐山和邯郸等地。

  由于不需要付出土地、基建、设备、环保和人力成本,地下链条从上到下,每个环节,均比拆解企业获得的利润要高。

  每道流程的控制力来自宗族及熟人纽带。在北京从事废品收购的人群,从1980年代开始,由熟识的老乡族群扩散而成。从河南固始人扩散到信阳、驻马店人,再到邻近的安徽阜阳人,一个又一个的亲友圈织成了金字塔式的上下游产业链。地盘经营权在亲戚与朋友间转移,构成了稳固的交易链条。

  凝聚力在电视机回收中充分显现。所有北京的旧电视溯流而上,最终由10个左右的大户把控。每逢缺货,这些大户亦会趁机屯积,互通信息,坐等企业上门涨价。有时1元,有时2?3元。大户们逐步将上亿元的补贴红利榨空,却始终保持着各环节的分配比例。最大的收益者依然是三轮车夫。他们能拿到回收成本的六成以上收入。

  2006年进入全国首批4家试点绿色拆解企业后,华新面对的最大“敌人”,就是这些组织体系严密的地下回收和拆解游击队。

  由于需要支付含铅琉璃屏的处理成本,华新只能拆出50多元的废旧电视,地下作坊却能拆出60元。体积越大的电器,拆解成本往往越高。如一台废旧冰箱,收购价130元,地下作坊可以盈利,环保企业拆完却一共只有80?90元的收入,还不能抵销收购成本。另外,处理含铅玻璃这种危险废物的企业很少,一定程度上也容易推高拆解企业的成本。

  而对于残值高、二手利用率高的空调,拆解企业很难收到,大部分流入地下拆解市场。

  石家庄格力绿色再生资源有限公司副总经理何长城说,即便像格力这样家底雄厚的企业,绿色拆解这块业务也一直处于亏损状态。

  据了解,格力目前在安徽、河北、河南、湖南四地建有四家绿色拆解基地,每个基地设计年回收和拆解量均为120万台。4个基地总投入超过10亿元,拥有齐备的四机一脑处理线,其中仅设备和环保投入就达3亿元。

  在石家庄格力绿色拆解基地,《财经国家周刊》记者看到,偌大的产房只有两条拆解线在运行,拆解品种也只有电视机和洗衣机。上千万元一台的先进环保设备,自建成后从来没有运行过,“收不到货”。

  实际上,自电子废弃物形成规模后,中国一直缺乏对回收渠道的管控。据北京市社科院2006年公布数据,仅在北京就有30万人从事地下回收工作,覆盖北京的每一个社区。

  直到2009年开始实行以旧换新政策后,地下回收渠道开始失去价格优势。根据规定,购买新家电上交旧家电可抵扣300元的补贴。8000多万台废旧电器因此涌入以旧换新回收渠道。正规的拆解企业也从2005年的4家,爆发性增加到2012年的91家。华新从2007年10万台的拆解量,一度跃升到300多万台,原设计120万台产能的生产线捉襟见肘,不得不白加黑连续生产。

  2012年,以旧换新政策退出,废旧家电再次大规模流入地下作坊,失去货源的正规拆解企业纷纷“喊饿”。这个往日风光无限的新兴行业,却面临成为“亏损行业”的危险。

  “香蕉皮”

  地下游击队对渠道的垄断,是正规绿色拆解企业面临的共同难题。

  “今年底第四批企业获批后,真不能干了。”TCL[微博]德庆环保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张孝富抱怨道。

  张孝富说,受控于大户供货,企业所能做的就是适当离间大户之间的关系,避免他们联手哄抬价格和垄断市场。

  最初华新曾想从源头抢回渠道,越过地下环节,直接面向居民开出有竞争力的收购价格。

  2013年,华新开始尝试网络回收。他们建立了“香蕉皮”网站,以新家电换旧家电的形式,向北京市民公开收集旧家电,但效果并不好。相比上门收获的三轮车,慵懒的网路一族似乎并不买“香蕉皮”的账。

  从去年下半年起,华新改变策略,组织流动大篷车进社区活动。30多辆大篷车,每周至少进一次社区。“正规军”开始跟“游击队”正面交战,且也让居民知道了回收的另一条路。

  2014年6月5日,华新发布了“香蕉皮”手机APP。华新类似“香蕉皮”的这些尝试,必然意味着成本升高。伟翔副总经理周春燕坦言,对于刚入行的伟翔来说,选择跟渠道“大佬”合作,短期内仍然是成本考量下的无奈选择。

  增加新的盈利点,几乎是所有企业共识。相比培养消费者意识所需要的巨大成本和漫长时间,企业更期望政府能在政策或补贴上做一些探索,以尽快改变目前正规拆解行业的困境。

  “提高补贴肯定是一条比较简单也比较直接的路,可以直接挤压掉地下拆解的一些空间。”多位接受采访的绿色拆解企业负责人均持有类似观点。

  格力则更希望电脑分拆标准尽快出台。因为电脑分拆残值高,企业完全可以比地下作坊更有竞争力。然分拆标准迟迟未能出台,企业就无法下手,拆完如果不符合标准,便得不到补贴。

  而伟翔等有特殊渠道的企业,则期待有关部门将手机列入基金补贴中,以增加企业盈利点,“手机是一个更为庞大的领域”。

  更令企业着急的是,“多龙治水”的状态下,连补贴发放也不能按时保证。中国再生资源回收利用协会副秘书长、电子废弃物回收处理分会秘书长唐爱军介绍,根据“收支平衡”原则,每年可下发给正规电子废弃物处理企业的补贴基金为30亿元。目前基金补贴下发严重滞后,直到2013年10月,才发放了2012年3、4季度基金共6.29亿元,今年4月份才发放2013年1、2季度基金共12.48亿元。

  本已艰难的企业,对此意见很大。另外,税收成本高也让企业有苦难言。由于回收渠道多为非正规地下游击队,根本没有出具发票的可能,正规拆解企业也就无法抵扣成本,只能全部承担税收压力,“17%的增值税,压力确实很大”。

  一些实力强的企业,则向深加工方向发展。如长虹[微博]格润在金银等贵金属的提炼上,已经形成了年产值达5000万元的科技创新项目。

  国外对电子废弃物处理较为成功的模式,则大都从源头上加以管控。在欧洲,由生产商全程负责,在日本由消费者承担,美国较为灵活,由政府与厂商协作解决,唯有中国是“三不靠”。

  “可以尝试在社区、废品回收站及拆解方之间,建立一道管控环节。比如像上海一样对回收从业者进行登记”。王建明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刘奕”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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