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自己命，还是革别人的命

　　时间    2013年1月28日

　　地点    《全球商业经典》会议室

　　嘉宾    王=王涌  《全球商业经典》执行出品人、执行总编辑

　　胡=胡家奇  建磊(国际)集团公司创始人

　　谭=谭国韬  RDS投资(控股)有限公司 合伙人

　　纪=纪中展  新鲜传媒创始人

　　赚钱，还是做事？

　　王：先给家奇介绍一下今天来的朋友。谭国韬先生是专门研究行为经济的博士后，做过13年的中小企业研究，在清华经管学院当导师，现在从事私募股权投资。他在PE圈中积累了20多年的经验，累计做过65亿美元的投资，2000年前曾在世界三大金融公司工作，之后拿了股票，一夜之间成了亿万富翁。纪中展先生在20世纪90年代末就开始参与互联网，又在媒体工作过，后来自己创业，现在是新鲜传媒的创始人兼CEO，虽然很年轻，但互联网行业的大风大浪他都经历过。

　　胡：我是做建材生意的，1983年毕业分到北京，在国家建材局工作了11年，1994年下海进入这个行业 。当时我在日记上写，下海赚到50万元就不干了，要一心一意把自己的东西写出来，我从上大学开始就一直想写一本研究人类的书，这是我在日记中对自己的承诺。但没想到第二月我签的单就能赚100多万元了，这时就已经撤不出来了：一方面，手下的兄弟跟我干，不干他们就连工作都没了；另一方面，项目在运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还有一个原因是我逐渐做生意做上瘾了，发现钱不是那么难赚。就这样做了三年，1997年的时候，我们已经成了北京最大的装饰企业，在全国排前几位。

　　王：家奇做生意很成功，去年营业额达到了22亿元，利润1亿多元多，从创业之初到现在增长了150倍，而且他的书《拯救人类》在香港也早就出版了。上周他突然约我们吃饭，说想进入电商，进入互联网行业。我很奇怪，你的企业做得这么好也没活路了吗？ 你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想法？

　　胡：有活路，但是没意思。我觉得做生意必须要有怪招和奇招才能赚钱，但在传统行业中，再有怪招奇招，也只是走路和骑马的关系。根据中国装饰行业2011年的数据显示(2012年的数据尚未公布)，整体市场份额是2.35万亿元，行业老大占据101个亿，也只不过是整体的千分之四，市场基本是平均分配的。但马云[微博]做淘宝，一下就占领了C2C中80%的份额，他不仅是一个行业的老大，在社会上的影响力也达到了相当的高度。要想有这个成就，在传统行业要拼太多年了。

　　王：你是感觉你付出的努力和聪明才智不比马云差，但是比起来他现在80%市场占有率，自己的回报没有他多对吗？

　　胡：对！在电商领域，有怪招奇招的时候，他(的业务发展速度)能够骑摩托车、坐飞机，甚至乘火箭！还有一个原因，搞企业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是谋生，第二个是做事和成事。要想谋生，我现在这个企业就够了，但是要想做事，那就远远不够。酒也是一个传统行业，我去年也考察了酒厂，如果赚了钱就算成功，做酒厂很容易成功，但成事很难。茅台酒是千年沉淀下来的基业，要想打败茅台基本不可能。我就是想做出点事来。

　　王：现在的企业家都面临着一些困难，有些人面临的是一般的困境，比如订单、资金融资的问题，还有一类企业家，赚钱没有问题，但是又觉得做现在这件事没有什么意思，企业不缺钱，但做大事不行。家奇从去年开始也考察一些酒厂，想向酒行业扩张，他的烦恼是到底投资酒，还是进入一个全新的行业，比如电商？希望大家能出出主意。

　　实业仍然是核心

　　谭：我不太同意胡总“乘火箭和骑马”这个比喻。企业像一辆车，他需要在每个地方停一下，要知道在哪里停，才能吸引客户过来，才容易管理。如果企业像火箭，直接一飞冲天，去哪儿不知道，在哪儿上车不知道—企业在暴涨时，很容易出现漏洞。

　　如果胡总要做电商，需要考虑很多实际的问题。我们投资人在考虑是否投资一个企业时，根据最基本的三个P来判断，即产品、人、价格。3P里最重要的是人。企业的领袖一天只有24个小时，他能拿18个小时出来工作已经很了不起了，人的注意力很有限，通常只能关注一个领域，比如像胡总想做网站，您能拿6个小时出来专门做电商吗？

　　胡：我跟一般老板不太一样，我在公司不跑生意。我只做两个事，一是负责公司规章制度的制定，二是监督规章制度的实施。

　　谭：还有一点，网络世界是虚幻的，我读电子系出身，最早做移动电话网的监控系统，但我在2000年辞职了，之所以转行，主要是我想追求一些真实的信息。电讯行业中的信息很难真实，我们现在看到的都是马云们做出来的信息，这种信息里面的内容非常缺乏。您是否有预估信息风险的能力？信息是透明，但透明的只有一部分。在不同的结果中，每个人对信息的判断有落差，这个风险也是需要考虑的。

　　实际上，要把虚拟世界里的虚拟交易变成实际的资本，是非常复杂的。这里面真正的市场价值只有一个，就是物流。整个电子系统里面所提供的价值链就是物流，绝大多数的电子网络现在能提供的信息实际上也是物流，包括马云现在也计划开始做物流。如果想进入这个行业，您是否有庞大的物流系统支撑？如果没有，要考虑重新建立一个，这将是一笔你想像以外的成本。

　　胡： 物流可能是一个坎，但我们现在市场上的物流系统已经比较发达，应该说这个坎不是根本的坎，如果是根本性的，马云当年就不会表态永远不进入物流行业了吧？

　　纪：我也觉得物流不是一个真正的问题，淘宝也没养着一个物流公司。

　　潭：当然可以不建，可以外包，但问题就出现了。之前几家做服装的B2C网站倒台就是因为它的快递不好，外包快递把它的产品换了、偷了，品质下来以后很快就面临了风险。我觉得在电子商务这个行业，它核心的技术来自于很完整的、全国性的物流系统。世界上最大的电脑公司戴尔[微博]，它的创始人最开始考虑的就是物流问题，戴尔最核心的系统就是庞大、严谨、丰富的采购系统，它也是第一个在网上销售的公司。

　　这种行业最大的问题是资金回笼的时间长，一千个亿你买不起联邦快递，连现在的顺丰[微博]也不一定买得起。就算你买得起，砸一千个亿进去，要求每年30个亿的利润，这利润从哪来？顺丰都赚不了30多亿，是亏本的买卖。

　　中国有很多企业家喜欢拿很多钱出来做不同的事情，但大多都失败了。其实从我们战略投资人的角度看，我们关注的重点不是你的企业是不是火箭，能不能成长很快，而是你做企业的出发点在哪儿。有些人计划上市，只是希望做三年后套现就走，也有些人希望利用上市形成一个融资平台，使融资成本降低，负债率减少，这样就能更关注企业如何去运作。在美国两万多家上市企业中，据我观察，一半以上的企业都属于后者，但很可惜在中国的两千多家上市公司没有几家是这样。美国国家的财富支撑是中产阶级，很大一部分人的财富不是靠打工，而是靠金融市场，也就是股票获得。但在中国，老百姓想在股市中赚钱是件很悲痛的事，太难了。如果没有实业支撑股票市场，股票市场就变成了空的。

　　我始终认为实业还是每一个国家、每一个经济体最核心的东西。如果没有实业支撑，投资人只能够在这个空间里面玩玩游戏，很快会造成泡沫，非常快。到今天为止，美国70%的企业是生产型的，它的生产基地遍布全世界。日本更厉害，(生产型企业)接近80%，很多的建材行业在日本一做就是几十年的，很专一，哪怕十几年都没赚到钱它也不转变，这已经是一种社会责任了。

　　胡：我们建筑行业里历史最悠久的企业是日本的金刚组，金刚组有着一千多年的历史，它不仅是建筑行业最老的企业，也是全世界各行各业中最老的企业。

　　谭：我们投的日本绝缘集团JIC，也有125年历史，它是全世界最早开始做隔热绝缘材料的，到今天为止它有63个亿的产业，在过去的十年，它的利润很微薄，但一直坚持投资研发，坚持做他们应该的事情。日本80%隔热和保温的生意都是它的，在本国有一个庞大的市场支撑它，所以它也不打算出口。这种企业本身就是日本社会的经济支柱，它承担着一定的社会责任。虽然我们中日关系不算很好，但是日本的企业有它优秀的一面，中国的企业家要好好学习。

　　胡：日本的企业可以延续千年，但在中国不行，曾经的社会主义改造把所有的民营企业都砍掉了，所以民营企业只能重新开始。我认为应该从两个方面看待这件事，从不好的方面看，中国的企业家没有定型，总是想干不一样的事。同时这也是好的方面，这说明中国企业家有创新的冲动，有想做事的冲动。

　　实业的出路

　　纪：实业是核心，这点毋庸置疑，但光有实业是不够的，我有很多EMBA同学都是做企业的，做实业的人面临很多问题，毛利越来越低，增长越来越慢，买房都比做实业赚钱。很多人适应不了增长放缓，成本增加，但这是一个必然趋势。

　　你选择做什么事，进入什么样的行业，处在这个行业产业链上的什么位置，这就决定了你生意的大小和规模。马云如果一直做阿里巴巴[微博]，他也就是个小公司，目前我们看不到阿里巴巴和淘宝有什么业务上的关联。

　　我觉得所有做B2B生意的，在中国这种大环境下都做不大，因为它不是和每一个人的生活贴近。马云的淘宝之所以能做得那么大，是因为他跟每个人都有联系。我们公司(新鲜传媒)也是做B2B业务的，两头都是大户都得罪不起，你总是做不大，消化能力有问题。B2B是销售增长，成本跟着增长，不会像做B2C，成本到一个地方就封顶了，利润能持续提高。

　　互联网的作用是能让传统行业插上翅膀，这才是关键。我们现在看到的很多实业问题怎么解决呢？还是要通过互联网，通过服务，提供新的途径达到提升。

　　胡：我不是说要抛弃之前做的生意，生意做得挺好的我为什么要扔掉呢？我想得很明白，是想把生意变成一个新的杂交的混合体，做到50个亿我不满意，我想做到500个亿，这就需要一个新的东西把边界打破，拓宽领域，谭总可能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纪：谭总是从投资人的角度，根据胡总你企业现在的状况来做风险分析，胡总则是从企业所有者的角度，对企业做未来十年或更长远的规划。两个人说的都没有问题，只是出发点不同。今天我进办公室的时候有一种错觉，12年前坐在我对面的是马云，当时我觉得马云满嘴胡说，但是十几年以后，马云说的都应验了。其实很多超前的逻辑是不被理解的，所以我们不好评价。

　　另外，从马云做的事我们可以看到，做企业有两种人，一种是革自己命的，思考自己的公司能不能做一些优化 。还有一类革别人命的，像马云，他要把其他人都干掉。做企业，到底你是革自己命还是革别人的命，有本质上的区别，这是一个企业的格局问题，革自己命的基本上增长是可预期的，但容易用刀砍到自己；革别人命的是莫名其妙就上来了，就像改朝换代。你要知道你做这个事是革自己的命还是革别人的命，对格局要有把握。

　　胡：这话对我启发很大，革自己的命还是革别人的命。如果我到电商行业里来，我可能打得头破血流。但是我现在有饭吃，有这些钱可以去试，还是很有信心进去(电商领域)的。我自己估计，进入这个行业应该两三年就能开始赚钱了。当然，我也做好十年赔钱伤痕累累的准备。

　　我的习惯是，寻思一个东西，假如人家都说好，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当90%的人觉得不对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意思了。我就想让别人都承认我是对的。

　　纪：有大梦想的人都是一些喜新厌旧的人，做一件事情做一段时间做到顶峰就完了的人不是打天下的人。

　　谭：但我认为，中国的企业家最难的问题就像你所说的，如何革自己的命而不是革别人的命。我们非常缺乏创意，看到人家新出来了一个好东西，就希望赶紧跟着人家学，能抄多少抄多少，但这些都是虚的，核心技术没有，创新想法没有，就没法生存。

　　另外一个技术你要注意。市场研究公司Canalys发布的报告显示，2011年全球个人电脑的发货量为4.146亿部，全球智能手机发货量为4.877亿部，比2010年增长约63%。而私人电脑发货量为4.146亿部，仅增长不到15%。智能手机发货量首次超过了个人电脑，说明智能手机已经开始取代电脑。现在在中国，没有人能完全拥有手机的操作平台，因为现在手机两大平台iOS和安卓，控制在苹果和谷歌[微博]手里。如果把几千亿砸在你无法操控的平台里面，我认为风险非常高。

　　纪：我想实业的出路这个说法，不是说传统行业到顶了，赶快做互联网。这个年代已经没法复制一个马云，复制一个阿里巴巴了。但实业应该怎么走，还要依托于视野，怎么有一个大的格局看这个问题，绝对不是简单的再做一个淘宝，再做一个京东，而是要再去想想有没有其他的路径。

　　实业的出路是什么？我想应该最后形成这样一个结构，大企业都是国企，中小型企业都是民企，这是未来的趋势。大公司应该做垄断行业，或者是与政府、民生有关联的行业，或者有国资背景的，像阿里巴巴、淘宝这样的企业，都有大量的政府资金背景。中小企业，都是民营企业，充满活力，几十个人，几百个人，几千个人，几十个亿的收入，这应该是趋势。

　　但是究竟怎么样能够做到更大，实业的出路也有很多，我现在还没找到解决的方法。但我可以总结一下：第一，很多人说孤独是因为他们的大逻辑不被理解，他说的话你十年以后才能听懂，这个过程很痛苦；第二，到底是革自己的命还是革别人的命，这个很重要，要想清楚；第三，实业的出路在哪儿我不清楚，但绝对不是扔掉现有的，单独另起一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