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本刊记者 任文鹤

　　日上三竿，李昊才悠然转醒。抬眼看了看桌上的闹表，才十一点而已。

　　李昊眯着眼睛，不想起床。自打将公司的股票套现一千万离职后，他就一直在过这种以前梦寐以求的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却不用担心没钱花。从大学毕业到离职，他工作了整整六年，晨昏颠倒，无日无休。常常通宵写程序，甚至连续一个礼拜睡在办公室的地板上。这也导致他的业余生活极其贫乏，不知道玩什么，不知道怎么玩，年届三十，连女朋友也没有混上。

　　李昊是农民的儿子，他打心眼里认为，虚度光阴是可耻。他希望充实自己、证明自己。可是，门路在哪里呢。他一直没能理出头绪，一直这样蹉跎着。

　　百无聊赖，他打开电视，新闻上正在介绍有位农民笑星要进一所商学院读EMBA，记者点评一语中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人脉才是关键。李昊突然就开窍了，要进入新的人脉圈子，要充实自己，读商学院是最直接有效的通道。心动就马上行动，李昊马上从床上跳起来，开始联系商学院。

　　一番折腾之后，李昊成功进入了国内数一数二的商学院。

　　精彩的同学世界

　　开学第一天，学校的校长，蜚声国内外的著名管理学家只发表了一段贺词，就让同学们做自我介绍。这里的人都是社会上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正矜持时，前排响起了一个浓重的四川口音，“大家好，我是车爱国，今年50岁了，来自环宇建筑，以后大家要是想买房、搞装修就找我。质量可靠，信誉第一。”车爱国的开头，成功地活跃了场面。随后陆续有几个学员做了自我介绍。一轮七七八八的介绍，民企老板、国企高官、投行精英……人人都是资源啊。

　　李昊注意到一个一直未说话的同学，看着面孔有些熟悉，似乎在哪本财经杂志的封面上见过，正在回忆间，旁边已经有人在小声嘀咕了，“那不是国泰集团的副总赵康吗？他也是我们一个班的”？“真是太难得了，以后要好好认识一下”。李昊这才倏地想起，这可不是正炙手可热的国泰集团的副总嘛！国泰集团是国有企业，垄断了全国三分之一的柴汽油市场。总经理享受厅级待遇。这位副总，不过四十岁左右，传闻将会是下一任的一把手。这样的人来这里，肯定是为了镀金啊，让以后的履历更加丰富。

　　李昊正感叹时，一个婉转的女声响起，“大家好，我是林佳，现供职于韦伯创投”。

　　寥寥几句话，整个教室就沸腾了。林佳是个标准大美女，生有一双丹凤眼，在长长的睫毛掩映下，微微上翘。特别是笑起来，光波流转，妩媚动人。没有几个男人能抗拒这样的眼神。又供职于全球有名的投资公司，才貌双全，如何不让人激动。李昊也一样行了注目礼。商学院真是卧虎藏龙。他在心里再次默默地感叹。

　　商学院的活动丰富多彩，商战模拟、异地游学、慈善义举、集钱投资、大场面联欢、戈壁挑战赛……李昊与其他同学也在一点一滴中互相熟识

　　李昊在这群人中算是小字辈，年轻、仗义、肯付出，也不计较，自然获得了认可。在男人这个圈子里，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分过赃，就有可能成为铁哥们。李昊和他的同学们就逐渐成了哥们。连一向高高在上，表现的比较超然的赵康，也对他表现得相当友好。爽朗豪放的车爱国，更一口一个“小老弟”。

　　美女抛来的橄榄枝

　　商学院的学习也促使李昊不断思考，通过与同学的交谈把握未来的投资趋势。最终，一个从事大数据（big data）分析业务的企业软件项目在他脑中成型。他们的软件可以为机器生成的海量数据建立索引，将其整理成可以搜索的链接。公司们则像使用Google那样来搜索这些链接，用来实时分析消费者行为。这个项目国外已经有企业在尝试，但在中国尚属创新。

　　但现实是，李昊的项目没有启动资金。他自己固然可以拿出一部分，但对于繁杂的程序研发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林佳的到来打破了李昊的焦虑。

　　一天课后，林佳直接约李昊出去坐坐，选在了学校附近的一家星巴克。李昊对于林佳这位美女的示好摸不着头脑，如约而至后还是林佳开门见山。“我听说你正在筹备一个项目，能简单和我介绍一下吗？我很感兴趣！”

　　李昊不知道林佳的用意，只能简单地将项目的概要、市场前景等做了个简单的介绍，林美女听得全神贯注，并不时打断提出一些疑问。

　　李昊讲完，林佳忽闪着大眼睛：“确实很有想法，这个项目不错，我帮你牵线怎样？昨天车爱国还在抱怨，现在的房地产市场不景气，他都不敢轻易出手，想找点别的机会呢。你们两个一个有项目，一个有钱，在一起正是绝配。你有项目调研报告和策划书吗？”

　　李昊听了心中大喜。他不是没想过找车爱国，但是，理科生实在弱于文字表达，不知道怎么不着痕迹地向车爱国提起。而如今，林佳肯帮忙，他求之不得。

　　但天下能有白吃的午餐吗？李昊有些犹豫地看着林佳，林佳这样的白骨精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妩媚笑着道：“我也是无利不起早，我要做这个项目的投资顾问，帮助你们找客户，也会帮助未来的公司运作上市。当然，价位是绝对不低的哟。”

　　李昊这才舒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拜托给你了，林顾问。”李昊也笑着打趣将项目策划书和调研报告递给了林佳。

　　林佳嗔怪地看了一眼李昊，这才拿着东西婀娜地走了。

　　四位一体的联合

　　美女出马自然无往不利。

　　林佳很快传来了好消息。于是，李昊、林佳、车爱国约在一起具体沟通下一步。地点是车爱国在京郊的一个别墅。李昊到时，林佳也刚从车上下来。车爱国作为主人，已经等在门口。

　　别墅的风格跟车爱国完全不符，车爱国外表金碧辉煌，全身上下是名牌，别墅却低调文雅。林佳打趣地说：“如此才看出车大哥的内涵啊！”

　　车爱国哈哈大笑，显得心情不错，“这也是为了迎合你们这些精英的品位啊，专门请了我们公司从欧洲留学回来的一个设计师设计的。”

　　进入别墅的客厅，让李昊吃了一惊的是，赵康也在。看来，车爱国在赵康身上也没少下功夫，能请得动这位大神。也难怪，赵康前途无量，在体制内认识的人多，围着他打转的同学很多，但他总是亲切有礼，没见他和谁走得特别近，没想到却对车爱国另眼相看。

　　车爱国赶忙介绍，“这是赵总，大家都认识哈，这次的投资还是多亏赵总指点呢。赵总说我不能一根筋地做房产，市场环境不好，可以找找别的门路。正巧林佳就和我说起你的项目，小老弟啊，我看好你哟，哈哈。”

　　李昊赶紧跟着寒暄，“车大哥这么说，太抬举小弟了，在几位面前，我可是嫩得很。就是林佳，也是出过国、留过学，进过跨国公司，见惯大场面的。不过智者劳心，愚者劳力，这项目能有两位大哥保驾护航，掌握方向，小弟我就出出力，甘效犬马之劳。”

　　一番话说得连赵康都笑了。这事就算成了。具体细节的商议主要是李昊和林佳，车爱国说自己过去管理公司都是靠直觉，技术上和一些数据上的东西也不大懂，主要是听听。赵康更是惜字如金。

　　于是李昊和林佳就把初步的合作方案拟了出来。李昊自己出300万，剩下的700万由车爱国出，车爱国作为公司的大股东，任董事长，李昊负责整个公司的常规事务，任总经理。具体公司的筹备也交给李昊去招兵买马。每年的收益也按照持股比例三七开。林佳则当仁不让的市场总监。

　　李昊的创业蓝图就在这间别墅里画出了第一笔。

　　梦想折戟现实

　　那天之后，李昊就像陀螺一向旋转起来了。除了商学院的课程之后，他要负责的事情太多，注册、选择办公地点、招聘员工、拟订公司的管理架构、四处挖技术人员，一些曾经的兄弟都被他鼓动到这个项目里来了。虽然每天都精疲力竭，但李昊完全沉浸在梦想即将实现的喜悦中，不知疲倦。

　　很快，两个月之后，李昊的国昊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正式成立了。车爱国和李昊的名字中各取一个字。车爱国看着公司的招牌哈哈大笑，“我老车也有这样一天，还办了一个高科技公司，够牛！”并拍了拍李昊的肩膀，“兄弟，这个公司就交给你了，可别让我失望啊！”

　　李昊有点激动，不住地点头道：“大哥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林佳和赵康在旁边喜笑颜颜，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正式开业之后，李昊仍然像以前一样，将工作的重点放在了技术研发上，每天和研发中心的同事吃住在一起，夜以继日地编写代码，技术攻关。很快第一批测试产品上线了。

　　公司内部自测时效果良好，李昊还不放心，在免费推广给企业试用时，他还是随时监看使用效果，时刻关心从企业客户那里的反馈信息。不过，总体看来，新产品市场反应良好。使用客户也在稳中有升，公司的一切都走上正轨了。

　　阳光背后总有阴影。新公司创办之后，李昊依然表现的像个产品研发总监，对于整个公司的运作缺乏系统性的管理，公司内部的中层管理者，有些是他招聘而来的，有些则是林佳推荐来的，能力良莠不齐，各成一派，公司内部怨声四起。研发走上正轨之后，李昊试着扭转这种局面，但他也不是能抽丝剥茧，理顺关系的高手，手下又无人可用。几次出手之后，员工的不满情绪更高，人浮于事的事情更多。终于，这种内部关系的不畅酿出了大事。

　　一天，李昊正准备去商学院上课，林佳的电话就进来了，“李昊，大事不好了，今天一早，鹏程和瑞信都来找我退单，我几次打电话问是何原因，对方都是拒绝回答。好不容易在鹏程找了个以前相熟的朋友，问了半天，人家才说是我们的客户服务做得太差，他们的数据库软件已经有半个月不能用了，每天打电话到客服部门，咱们的员工总是推诿说这是他们的操作问题，一直没有派技术人员去维修，昨天他们老总大发雷霆，说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公司，既然不把他们这样的客户放在眼里，那以后也别想和他们合作！瑞信也是一样，对我们的客服意见非常大。”

　　李昊一听，头都大了，这两个客户可都是千万级别的金主啊，一直支撑着公司的发展，其他零散的小客户根本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怎么把这样的财神爷给得罪了呢。他赶忙说，“林佳，这两个客户当初都是你介绍过来的，你找他们老总再聊聊好不好，看看能不能挽回？我们愿意让他们免费使用半年怎样？”

　　林佳在电话里也显得很着急，“我已经试着跟他们沟通了，但这次事情闹得太难看了，现在鹏程和瑞信的老总都不接我电话了，我能怎么样啊。一会我准备亲自去拜访，看看能不能回天吧。”

　　李昊又是一顿嘱咐安慰，只求林佳能[微博]够力挽狂澜。

　　惴惴的等了一个下午，李昊的电话再次响起，还是林佳。林佳明显情绪不高，“李昊，我尽力了，两边我都去拜访了，可是人家把我晾在接待室就不管了，打电话也不接，人也见不到面，估计这两个单子是肯定没希望了。你想想后续该怎么办吧。”继而咬着牙道：“你必须把客服总监给我开除，拜他所赐，我这么多年的积累算是白费了。”说完，恨恨地挂了电话。

　　李昊心中长叹，完了。

　　祸不单行。国昊的口碑倒了，一些原本的小客户也纷纷提出终止合作，而林佳虽然竭尽全力拓展新客户，但是，圈子里没有秘密，国昊售后服务差，不尊重客户的名声一传去，任凭林佳巧舌如簧，也难以打动客户。国昊失去现有的经济来源，坐吃山空很快就走到了倒闭的边缘。

　　这消息让车爱国也坐不住了，他投了真金白银的七百万，不到半年，公司就要倒闭了，他怎么能坐得住。但继续投资，他又担心更是血本无归，急得团团转。李昊面子上也挂不住，不好意思见车爱国，连商学院的课也不去上。

　　车爱国只好在课间找赵康商量，相比车爱国，赵康就淡定得多。

　　“其实，这种情况我早就预见到了，你知道李昊这个人，是做技术出身，虽然人品好、肯吃苦，但毕竟没有做过大的决策，缺乏全局观和统筹意识。并不擅长公司的经营。我原料想着，他能不断学习、补足缺陷，但现在看来，短时间内他是难成气候的，要不还是你亲自去抓吧。”赵康慢条斯理地给车爱国出主意。

　　车爱国一听，也对，分析的有道理，自己干就自己干。拿定主意后，车爱国也仅仅是短信告知李昊，李昊就这么出局了。

　　可是，隔行如隔山。车爱国在房地产市场风生水起，但对于高科技的程序、软件是一窍不通。他先是大刀阔斧地裁撤了一批员工，然后要求研发部门短时间内拿出新的产品，以拓展新的市场。这样乱弹琴的一套，导致公司的研发和技术部门很多人出走，整个公司剩了个空架子。

　　车爱国不得不认命，自己确实不是那块料。

　　他决定结束掉这个公司。林佳却主动找来，说是说服了一家企业接手。车爱国大喜过望，卖掉多少还能剩点，因此迫不及待地就签约了。

　　谁是猎物

　　这一番折腾，车爱国也伤筋动骨，李昊因为梦想破灭，很长时间都没有去商学院上课。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联络。

　　直到商学院的课程结束，毕业典礼上，双方才碰面，都是一番唏嘘，李昊诚恳地表达了歉意，车爱国也只是摆摆手，表示这一页掀过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赵康和林佳最晚出现，而且仅仅是一露面，就匆匆走了，和谁也没打招呼。

　　李昊和车爱国正在不解中，一位同学过来敬酒，看着他们两个的表情笑道，“怎么才知道？他们两个老早就是一对了，我们开学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吧，我就见到他们在外边约会，非常亲密哦。”男人要是八卦起来，恐怕连女人都要自愧不如。

　　果然，这位同学继续压低了声音说，“听说他们最近正在筹备一家公司的上市事宜，所以才这么来去匆匆。嗯，什么公司来着，好像是做数据软件搜索的，果然非同凡响啊，这样的商机都让他们抓住了……”

　　他后来的话，李昊和车爱国都没听清，他们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震惊，看来，他们被人涮了。

　　两个人都无心继续典礼，结伴而出。一路上两个人都在沉默，显然都是在消化刚刚收到的消息。

　　临分别时，车爱国拍拍李昊的肩，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是我想利用别人的资源，现在看来，还是道行不高，让人家给利用去了，这商学院的水太深，你我都还太嫩了。”

　　李昊也摇头苦笑。本以为别人是自己的猎物，没想到，自己成了别人的猎物。商学院是个名利场，也是个狩猎场，只是你是充当猎物还是成为猎人，就完全凭自己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