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每日人物社 田云墨筱
编辑 | Yang 西打
运营 | 芋头
刀郎的演唱会门票,成为了新时代的“尽孝硬通货”,他接替了董宇辉和养生视频,成为各种家庭群里的“新晋顶流”。有人在费尽周折帮爸爸抢到刀郎演唱会门票之后,在家庭里群,收到了来自爸爸的感谢:“今天老爸在此十分感谢你为我争取到一张宝贵的票,这是我人生第一张演唱会的票,人生值得参加一次这样的活动,谢谢。”
当然,也有找了十几位朋友帮忙,却没抢到票的“不孝子”被父母责怪:“你自己看梁静茹五月天林俊杰看得飞起,怎么两张刀郎都抢不到。”而年轻人也很无奈:没人告诉我刀郎比周杰伦还难抢啊!如今,在社交媒体上,搜索“给爸妈抢了刀郎演唱会门票”已经有超过48万篇笔记。
中老年人,追星也疯狂
刀郎,是小风近期从父母口中听到次数最多的名字。在杭州工作的她跟父母聊天时,对话内容从“工作怎么样,别着凉了”到“刀郎和那英的八卦往事”,最后变成“帮我们抢抢刀郎演唱会的门票”。
11月16日傍晚,刀郎演唱会的厦门场开票,几乎瞬间售罄。追星打榜经验丰富的小风,当天拜托了七八个人帮自己一起给父母抢票,结果一张都没有抢到。
看到这个结果的小风父母,把目光转向了“黄牛票”。年近50岁的他们,戴着老花镜,在手机前守到了晚上11点——徘徊在4个票务平台、3个短视频平台、和微信里“票务09”“AAA票务小刘”的消息轰炸中。最终,他们点开了早就看过无数次的某二级票务平台页面,下单,付款。以17000元一张的价格,买了两张票,一共34000元。
小风爸爸记得,自己在支付页面停留了很久,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最后还是抓着老婆的手,输入了支付密码——假装不是自己付的。
尽管自己也追星,但小风还是对父母愿意花上三万多,去看刀郎演唱会这件事感到震惊。小风的父母一直在新疆经营家族企业,生意稳定,收入也算可观,但他们平日对吃穿用度都不太讲究,很少有大额消费。这一次,去看刀郎演唱会,两个人除了门票钱,还要再花上一万多元的机票,从喀什飞到厦门,再加上中间食宿的花销,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花得最奢侈的一笔钱了。
这几年,中老年人渐渐成为了演唱会市场里,一个不能忽视的群体。他们大多处在半退休或者退休的状态,空闲时间充裕,加上有一定消费能力,愿意为自己曾经的偶像和逝去的青春,一掷千金。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刀郎。2024年,11年没有开演唱会的刀郎,官宣重新开启巡演,主要城市有成都、广州、厦门等 。消息一出,在大麦App的热搜榜上,刀郎以压倒性优势跃居榜首,超越了周杰伦、薛之谦、邓紫棋等歌手。据音乐先声报道,刀郎演唱会南京站的观众画像显示,60后、70后的比重占50%左右,80后、90后超过30%,95后、00后仅占20%。
12月10日,二级票务平台搜索刀郎的演唱会,合肥场的高价“黄牛票”还处在缺货状态。预约北京场的抢票,票面680元的看台票,前一天晚上要每张加价3780元,第二天早上就变成4405元——还不一定能抢到。
在线下巡演正式开始之前,刀郎用同主题演唱会先在视频号上,进行了一轮试水。整场演出共吸引了6000万人次观看,点赞数超7亿,打破了周杰伦保持的视频号直播纪录。
刀郎最火的时代,是在2004年。那几年,也是中国音乐的“大盗版时代”,门户网站兴起,百度推出了专门的MP3搜索版块,人们听歌的渠道渐渐从实体CD转向数字化。刀郎可以说是第一批吃到互联网红利的歌手之一。他的歌曲旋律易上口,歌词朴实直接,再加上他独特的嗓音,很快将《2002年的第一场雪》唱遍大街小巷,并由此成为了一代人的共同记忆。
除了刀郎,中老年人青睐的歌手还有谭咏麟、刘德华、张学友等等。谭咏麟的《卡拉永远OK》在抖音再次翻红后,成都场售票情况超出预期,购票观众约3.5万人,其中男性占比达到60%,平均年龄超过40岁。而在2023年,谭咏麟上海场演唱会上座率仅有8成。
今年55岁的刘晓梅是一家国企的中层干部,过去,她看着动辄899元、1299元的演唱会门票,总是从心里觉得舍不得。“之前刘德华来的时候,我也跟朋友讨论过要不要买,但始终觉得花一千块钱去听两三个小时的歌,不划算。”直到今年9月,她看到朋友们分享的刀郎成都演唱会的视频,充满了震撼和感动,她决定自己也去试试。
于是,今年10月份,她看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场演唱会,歌手是刘若英。从买票后,刘晓梅就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就等演唱会那一天。她提前从网上找到官方发布的歌单,一首一首地下载到手机里听。
在演唱会现场,刘晓梅看着自己二十多岁时CD里的歌手,就出现在眼前,全场的人共同唱起“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她十分感慨——贵有贵的道理,演唱会真的很值。在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又接连去看了张信哲和梁静茹的演唱会。
和那些在四五十岁才入坑演唱会的人不同,46岁的陈春琴从年轻时就爱看演唱会。不过,二十多岁时的她,手里的钱有限,时间也不富裕。如今,财富已经相对自由的陈春琴生活中只有三件事:工作、孩子和演唱会。今年以来,她已经看了接近20场演唱会,光是张惠妹就看了三场。她有些自嘲地说:“还是得承认自己年龄大了。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喜欢的歌手就很难有50岁以下的。”
陈春琴喜欢在演唱会前美美地打扮自己。三十多块钱,就能在场馆附近化个妆,再加十几块钱,还有闪钻、亮片,这让她觉得很有仪式感。张惠妹的应援色是粉紫色,刘德华的应援色是橙色,谈起这些,陈春琴如数家珍。每去看一场演唱会,陈春琴至少会在朋友圈发二十条视频,晚上睡觉前还要点开再看,反复回味。
小风父母去看演唱会的那个晚上,小风每隔几分钟、十几分钟就能收到妈妈发来的视频,几乎每一首歌,妈妈都很熟悉。视频里,除了刀郎之外,小风也看到了爸爸的一些镜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疯狂”。
视频里的爸爸,在现场声嘶力竭地吼着,并不在意歌声是否跑调。他高高举着手里的荧光棒,喊着刀郎的名字。按下暂停键,小风能清晰地看到爸爸眼里的泪光。离开的时候,他们带走了荧光棒,小心地放进行李箱中间,用衣服裹住,带回了新疆——不知道几天后还会不会发光。
尽孝“硬通货”
谈起这次父母看演唱会的经历,小风还是觉得有些后怕,“老是担心他们被骗了”。
在妈妈的微信列表里,小风看到很多名字是“票务09”“买票dd”之类的联系人,她提醒妈妈:“这一看就是骗子啊,我顶着个这样的名字也可以来骗你们。”但妈妈半信半疑,还是一直坚持和他们聊天比价。最后,父母选择在二级票务平台买高价票,小风也劝阻过:“他还会开很多场,我以后多叫些朋友帮你们抢,或者帮你们找代拍也行”,收到的回复,却是家族群里一条又一条的视频,证明抢票有多难。
和父母相比,身为互联网原住民的年轻人,很容易分辨出抢票渠道是否正规,代拍是否靠谱。但对于那些第一次踏入演唱会的父母来说,这一路可能都是风险和陷阱。
在社交媒体上,刀郎登上过《纽约时报》的头条,他的歌曲被列入中国文化遗产,连泰勒·斯威夫特都翻唱过《西海情歌》……这些谣言,一遍一遍地出现在中老年人们的手机上,干扰着他们的认知和判断。
上大学的时候,小风也追星,但她自认远远没有父母疯狂,溢价两三千看一场演唱会,已经是她能接受的极限。对于父母花三万多买票的行为,她叹了一口气:“好吧,能怎么样呢,一辈子也就看这么一次。”
刀郎厦门场演唱会在晚上七点开始,到了当天下午三点,票务平台还没有出票。小风有点着急,一直在社交媒体搜索“xxx平台买票被骗”的帖子。但是对着父母,她只能不断安抚。终于,到了演出前一小时,票出了。
不只是买票,父母那一代人和互联网的接轨,在很多时刻,都不算流畅。高中毕业后,小风来到了北京上大学,父母则留在新疆做生意,很少出远门,最多也就在附近自驾游。大学四年,他们到北京看过一次小风,但是不会坐地铁,不会用手机打车,看导航找路也艰难。小风还记得父母第一次坐北京地铁的时候,打开了乘车码,却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刷。那一刻她觉得,父母好像真的老了。
借着这次刀郎的演唱会,小风也希望父母能在厦门好好玩一圈。她提前报好了旅行团,大概三四天的行程,特别叮嘱了导游多照顾。演唱会当晚,她还专门订了场馆附近的酒店,方便散场之后,两个人尽快休息。
和小风一样,用实际行动在支持父母去看演唱会的年轻人,不在少数 。提到买票,刘晓梅很骄傲地说,一个月三场演唱会,票都是儿子帮忙抢的,没有多花自己一分钱。
刀郎的演唱会门票,成为了新时代的“尽孝硬通货”,他接替了董宇辉和养生视频,成为各种家庭群里的“新晋顶流”。有人在费尽周折帮爸爸抢到刀郎演唱会门票之后,在家庭里群,收到了来自爸爸的感谢:“今天老爸在此十分感谢你为我争取到一张宝贵的票,这是我人生第一张演唱会的票,人生值得参加一次这样的活动,谢谢。”
当然,也有找了十几位朋友一起抢,也没抢到票的“不孝子”被父母责怪:“你自己看梁静茹五月天林俊杰看得飞起,怎么两张刀郎都抢不到。”而年轻人也很无奈:没人告诉我刀郎比周杰伦还难抢啊!如今,在社交媒体上,搜索“给爸妈抢了刀郎演唱会门票”已经有超过48万篇笔记。
事实上,为了能让父母毫无负担地接受演唱会,年轻人们还会习惯性的“压价”。
陆星的妈妈今年六十多岁,很喜欢凤凰传奇,平时跳广场舞,一到《最炫民族风》就格外来劲。今年,陆星带妈妈去看了她人生中第一场凤凰传奇的演唱会。在现场,妈妈拿着“吉祥如意”的荧光棒,和所有年轻人一起蹦迪,十分兴奋。但妈妈不知道的是,这两张票是陆星加价了两三千后,才买到的。对着妈妈,陆兴说票价只有几百块,还被教育,“下次别花这么多钱了。”
就算为父母买到了原价票,事情也会朝着年轻人们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小路的父母,从朋友那得知刀郎要去澳门开演唱会的消息,叮嘱小路一定记得要抢到票。幸运的是,小路以888元一张的价格,为父母抢到了两张看台票。
演唱会当天,小路父母和几位朋友约着一起从珠海到澳门,等来到场馆附近,发现这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除了当晚的观众,还有很多嘴里喊着“收票”“出票”的人。混乱中,小路的父母和一个收票的人,搭上了话,几番交谈,他们把自己的票以4000元一张的价格,卖给了对方。老两口净赚6000多元,直接打道回府,连饭都没在澳门吃。同去的朋友,也把票卖掉了,只在场馆门口,看了一会cosplay刀郎的人——够了,青春时代的偶像,哪里比得上微信钱包里的余额?
后来,他们还听说,如果再晚半小时卖,甚至可以卖到7000元一张的价格。回到家里,小路感到父母还是有点后悔的。尤其再一次刷到《2002年的第一场雪》的短视频时,他们一边说着“下次再看,机会还多”,一边又打心底里怀疑,刀郎的票这么难抢,还有下次吗?
找到情绪的出口
中老年人去看演唱会,看的是一种情怀。舞台上聚光灯下闪耀的,不仅是年少时喜欢的偶像,还有当年青春的自己。
演唱会结束后,和闺蜜一起回到酒店卸妆,是陈春琴最幸福的时刻。走过丝绒地毯的走廊,回到房间,暖黄色的灯光下,自己脸上的亮片、闪钻愈发耀眼。她常常会站在镜子前许久,看着里面容光焕发的自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好像回到了从前谈恋爱的时候。二十多年前,和恋人约会一天后回家,站在镜子前,她也有同样的表情。
但在很多时候,陈春琴都觉得自己不再年轻了:再怎么节食,体重都没什么变化;在健身房锻炼了一个月,肌肉量也涨不上去,还有不停地脱发,洗头的时候,一抓就掉一把。
不过最让她烦恼的还是家里的琐事。陈春琴有一儿一女,女儿在寄宿学校,儿子还在上小学。她几乎一个人包揽了孩子们大大小小的所有事情——接送上学、辅导功课、安排旅游……同时还得上班挣钱,补贴家用。忙忙碌碌的生活里,只属于自己的时间非常稀少。刚看完杨千嬅演唱会的她,脸上的妆还没卸,说着说着有点愣住了:“没办法,这才是生活的真相。”
陈春琴觉得,只有在演唱会里,每一次用力挥舞荧光棒,大声呐喊的时候,自己才会脱离“某某同学妈妈”“某某夫人”的身份,变回那个约会完眼角带着笑意的人。
对陈春琴来说,这种短暂的自我释放不仅是一种情感疗愈,也是步入生活固化的中年阶段后,重新定义自我身份的尝试。
看演唱会就像年轻时候的一场约会,刘晓梅也有同样的感受。“去看了张信哲演唱会后我才知道,原来张信哲的粉丝叫张太太。”讲到这儿,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在演唱会场馆旁边吃完饭后,摆渡车会来接,司机喊着:“请张太太们上车——”,一拥而上的大多是中年人,但热切的神情与那些追流量明星们的粉丝,别无二致。
小风的父母也在刀郎演唱会里,找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他们的老家在四川,读完初中后,到新疆喀什打拼。一开始,什么杂活累活都做,慢慢地才找到一条合适的道路,经营起家族产业。刀郎本人也出身于四川内江的一个小县城,辗转多地后,在新疆成立了工作室,开始发行音乐作品。相似的人生轨迹,让他们在听歌时格外有共鸣。
坐在张信哲演唱会的现场,刘晓梅发现,观众里有很多中年夫妻。他们谈论的话题常常关于“当时年轻的时候……”,可能和张信哲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场难得的、特别的约会,甚至是关系的修复时刻。柴米油盐的争吵,都消散在了一起唱《爱如潮水》的歌声里。
因为刀郎演唱会而去到厦门,是小风的父母第二次看到大海。第一次是小风在北京上大学时,带他们去了一次秦皇岛。在鼓浪屿的海滩边,妈妈的丝巾被海风高高吹起,爸爸看向自己的妻子,眼里都是笑意。
张信哲演唱会散场后,刘晓梅和闺蜜一起吃了顿海底捞,两个人一边翻着刚才录的视频,耳边传来:“对所有的烦恼说拜拜,对所有的快乐说嗨嗨……”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离到家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步入中年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晚睡了。刘晓梅走在夜空下,轻轻哼着“不论结局是喜是悲,走过千山万水”,她想起自己22岁的某个凌晨,不打烊的烧烤店、放声大笑的朋友,和那时不用在乎清醒与否的明天。
(文中访谈人物均为化名)
参考资料:
1.网易号《中老年群体“追星”热:银发经济的新风向》
2.新浪财经《2060年中国65岁以上老人占比超37%,银发社会下,城市经济如何发展?》
3.音乐先声《刀吹们,放过刀郎吧!》
4.凤凰weekly 《刀郎演唱会门票,成了尽孝“硬通货”》
5.封面新闻《3.5万人在成都和谭咏麟大合唱,哪些人在为情怀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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