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观调控：苏南的现实与对策

　　2004年7月，江苏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单月增长63%，达到625亿元，企业和地方政府又表现出了空前的活跃，似乎宏观调控的影响已经被减少到极小。江苏长久以来形成的经济内生力量配合着当地政府灵活的土地政策和金融政策，造成了当地市场主体的顺畅发展，在某种程度上，市场强大的生命力战胜了僵硬的行政命令

　　文｜崔忠亚 杨晓宇

　　沪宁高速公路是中国最繁忙的公路之一，从上半年开始的公路拓宽工程并没有因宏观调控而停下来。9月3日，无锡至南京的高速公路上，施工人员在一条半成形的路面上忙碌着，在当晚的江苏地方电视台上，江苏省长梁保华在一处道路施工现场露面，像往常一样对城市建设项目充满信心。在这个受国家宏观调控影响最厉害的省份，匆匆而过的人们看不出三四个月前调控“暴风”刮过的损失，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继续。

　　“铁本事件对全省上下的震动已趋于缓和，江苏企业家信心已经趟过低潮。”刘伟良研究员是当地政府研究部门——江苏省信息中心综合处处长，对市场的严密监测让他得出了这个结论。

　　江苏回暖期开始

　　刘伟良手里头握着一个很有分量的数字：1~7月，江苏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3451亿元，同比平均增长38%。其中7月单月增长63%，达到625亿元，企业和地方政府又表现出了宏观调控之前的活跃。

　　就在5月，不论大江南北，江苏从政府到企业还是处在一片迷茫和紧张状态中，没有人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2004年3月，概算总投资105.9亿元的江苏铁本公司大型钢铁联合项目全面停工，4月末，国家出台更严厉的措施，铁本所在的常州市由此受到重创。“铁本事件”让常州全市金融机构为此一下增加不良贷款2~3个点。清理当月投资比上个月一下下跌41点。对常州城市发展环境带来很大影响。江苏也由此受到拖累。到现在，新上项目的土地也还一个都没有批，银行对新项目的贷款也还没放开。企业投资信心受到明显打压。

　　江苏省信息中心在7月16日所做的一份全省经济信息报告真实地反映了这种局面。这是一份关于2004年第三季度全省工业景气的调查，回收的750份有效问卷，涉及江苏全省13个市的机械、电子、纺织、化学、食品等34个行业，各种经济成分、各种规模的企业都被包涵进来。

　　调查显示，二季度江苏宏观经济环境实际景气度仅为0.19，远远低于预计的0.44，仅为相对景气区间，认为二季度宏观经济环境好的企业仅占26%。二季度全省工业企业总体经营状况实际景气度，也由一季度的0.47下降到了0.32，由非常景气区间骤跌入较为景气区间，下降幅度较大。而此前，江苏工业经济已经连续三个季度保持在高景气度的区间内。

　　非国有集体经济的企业景气度下降幅度较为明显，二季度实际景气度仅为0.25，较一季度的0.52下降了0.27。其中，股份制企业、外商投资企业和港澳台投资企业的景气度下降幅度又更大。受到宏观调控影响的企业对前景的判断依然不乐观。在二季度走低的情况下，三季度预计景气度会进一步下降至0.26，跌幅较大。

　　一向让江苏引以为荣的外资投资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宏观调控的影响。6月，江苏合同利用外资数单月下降。7月，利用外资项目数呈负增长。在项目审批全面停顿的情况下，外资也不可避免。

　　所幸的是，市场没有就此停顿。在经过暂时的停滞之后，市场找到了出路，企业开始继续自己的路。

　　尽管刘伟良不认为国家宏观调控会就此结束，但市场的投资热情又开始高起来。“现在明显在逐步回复正常。”刘伟良感觉。

　　一个工业园区的土地政策

　　“该停的停了，能找到的办法也找到了，现在企业已经没有了迷茫，而是沉着应对。”刘伟良说。被宏观调控弄晕了的企业已经回过神，发展的要求让它们本能地寻找着出路。

　　从1993年诞生之初就面对国家宏观调控的无锡新加坡工业园，此刻再面对宏观调控便显得从容了许多。1993年的中国宏观调控和1997年的亚洲金融风暴冲击，让无锡新加坡工业园在赢利和亏损曲线上起伏不定，直到2003年才开始赢利，最近却又碰上了宏观调控。

　　这一次，无锡新加坡工业园没有像以前那样再次随大流滑向谷底。虽说他们的成本要比那些政府开发的开发区高40%~50%，土地也是按照商业模式从政府手里拿到的。

　　工业园有关管理人员比较有经验——企业想进来的很多，他们还要选呢。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完全按照商业模式操作的无锡新加坡工业园，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优势。像今年夏天遍布长三角地区的用电紧张时刻，他们就做到了不停一小时电。原因是工业园70多家企业去年总产出达220亿元，90%产品都是出口，这样的投入产出比，让无锡在供电上不能不优先考虑。

　　无锡新加坡工业园面积并不大。一期1平方公里和二期1.35平方公里已经建成，规划的总共8平方公里，他们打算再用10年时间开发完。由于土地都是按照市场价从政府手里买下来的，是工业园成本的一部分，因此寻找开发中的财务成本最优化成了一个基本原则。宏观调控之后，乡镇一级的开发区都被砍了，他们更是提高了门槛——“抬高了10%~20%的成本价格。”这位管理人员告诉记者。

　　面对工业园用地紧张的局面，他们的办法是“腾笼换鸟”、“内部置换”。对一些工业园内较劣质的客户，在他们2~3年合同期满后，提高土地、房屋等的租价，让这些企业自动离开，把腾出来的位置留给后来的更优秀的企业。

　　无锡新加坡工业园对招商引资项目的调整并不是一个个案。在整个江苏，特别是经济发达的苏南地区，当地已经大幅提高了对土地投资水平的要求。过去，对待外来投资是“捡到蓝里就是菜”，对项目来者不拒。现在，众多项目会被拒之门外，包括设立了环保门槛，充分展示了经济发达地区的自得姿态。对风险控制的长期摸索和市场意识让他们成为宏观调控的受益者。

　　宏观调控让以往在土地和资金上隐藏的一些问题凸现出来，民间经济力量发达的江苏在历次宏观调控中找到了自己的应对之策——这是对调控风暴的化解，也是对长久以来不尽合理的经济结构的一次再调整。

　　在有限的土地上，像无锡新加坡工业园那样“腾笼换鸟”、提高土地的投入产出比的做法在江苏省很盛行。

　　金融力量的地方态度

　　尽管宏观调控让企业从银行贷款变得困难，但江苏自身拥有的充裕资金在这时开始发挥重要作用。刘伟良告诉记者，去年，他们专门做了一个“江苏全社会资金总量测算及其使用对策”的研究报告。

　　结果显示，到2003年底，江苏全社会资金量达2.5万亿，其中存款1.5万亿，社会上至少还有1万亿资金，如债券、股市上的资金、流通中现金以及从江苏流出去的资金，这还不包括外资。“江苏资金量充裕，可能用自有资金消解了政策困境。”刘伟良分析。

　　而宏观调控以来，1~7月，江苏城镇投资共近3000亿元，同比增长31.4%。其中，尽管贷款同比增长只有25%，比去年减少了很多，但投资中自筹部分达到1356亿元，同比增长了33.4%；其它资金来源也有390亿元，同比增长了44.3%。如何更有效地利用这些社会自有资金他，已经成为江苏政府思考的一个问题。

　　与此同时，银行业也在灵活的经营方式上继续服务于当地企业。

　　9月3日，正是银监会发布《商业银行房地产贷款风险管理指引》的第二天，交通银行无锡分行授信处处长解红刚从市委开完会回来。然而，会议的主题却并不是这个新发布的《管理指引》，而是一个关于工业投入的会议。解红认为交通银行始终是一个以追求利益为目的的企业，“宏观调控对我们的影响很小”。

　　“2004年无锡市投融资洽谈会暨银企合作签约仪式”上，无锡副市长谈学明要求与会代表抓住宏观调控有利时机，把投资的重点转到促进经济结构调整、转变经济增长方式上来，加强银企合作，促进共同发展。当日，签约会上列入推荐名单的39项融资项目，18项达成银企合作意向并在会议上签约成交，涉及项目总投资26.4亿元，银企双方签订协议资金14.1亿元。无锡市政府的这一举动与央行4、5月份银根紧缩，压缩放贷规模，冻结银行放贷的举动不无密切关系。解红还记得收到人民银行无锡支行转发人民银行总行、银监会、发改委冻结银行放贷通知的时候，正是4月28日的下午四点多钟。其实，从春节后指标下达到4月28日为止，仅仅3个月的时间里，交通银行无锡分行已经完成了全年放贷指标的70%了。截至4月28日，放在解红桌子上的报表中写着“贷款总额 143.8亿”的数字。

　　在这143.8亿元中，一共包括25个行业，然而其中占最大份额的物流的比例就为10%左右。这显然与2003年市政府提出的“以物流园区建设为重点，构建区域性现代物流中心”有着密切的关系。因此，尽管在宏观调控强调清理各类“会展中心、物流园区等”项目之后，物流行业依然能占据这么大份额。解红承认，在授信的审核中，银行会首先考虑市政府扶持的行业与企业。

　　在无锡当地的钢铁企业是政府扶持并且效益较好的产业。沿江开发战略，使当地逐渐形成一批钢铁、石化、电力、包装等临江优势产业，从而产生集聚效应。以兴澄特钢、联合铁钢等为龙头的特种钢、钢板及表面处理的金属材料产业基地雏形初显。

　　“我们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全部收回钢铁行业的贷款。只是收回了那些与政策特别冲突的企业的全部贷款。在细分条款下，与宏观调控并不是十分冲突，政策没有完全否定的行业我们依然在贷款。事实上，在解冻放贷之后，从4月到8月，交通银行无锡分行的贷款总额增加了8亿，达到151.1亿元，这其中不包括贴现。我们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全年任务。”解红说。

　　在一边适应宏观调控，一边调整贷款结构当中，交通银行从其他银行的手中抢来了一大批客户。“在我们的实际操作中，一般而言，授信的额度都会高过实际放贷的金额。也就是说，在信贷员的手中大约还有20%的贷款余额是没有放到企业中去的。”解红这样解释。这种宏观调控下的实际操作技巧在各个商业银行中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

　　“相对于其他国有商业银行，交通银行的体制更加完善与灵活。在3、4月央行提高存款准备金率的时候，有一些并不是因为企业本身问题而贷不到款的企业转而到了我们这边来。”解红说，“交通银行就是看效益。当时全市有很多企业叫苦说无法贷款。其实，这些企业都是效益不是很好，或者是‘夕阳’企业。他们全部都是些小企业，大企业的贷款我们都是一直保证与扶持的。而且，这4个月我们仅仅放贷8亿元，基本完成本年任务了。因此，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调整信贷结构。”

　　在政府扶持企业目录中可以看到，所谓的效益良好的企业正是如兴澄特钢、联合铁钢等大企业。包括新加坡工业园区在内的各大开发区，都表示事实上宏观调控对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当然，这也与无锡多种融资手段并存有着很大的关系。解红表示：“目前全市贷款总额大约为200亿左右，其中并不包括很多异地银行在无锡所放款项。同时，由于无锡当地经济特征，日资、韩资企业在本地占主导地位，有一些合资企业的资金来源并不仅仅是中国的银行。”

　　同样地，新加坡工业园区负责人也表示，他们的资金来源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从当地银行而来，“我们大部分贷款是从新加坡公司方面得来。”

　　“在金融改革后，银行始终是一个讲求效益的企业。我们的作用是支持当地建设，并且最大程度地获得利润。银行会根据政策调整优化贷款结构，但是，利润是我们的第一选择。”解红反复强调说。另外，人民银行无锡支行表示：“我们对于商业银行的影响实际上是太小了。我们最多只能转发央行文件，传达精神。人民银行只不过在一定意义上对商业银行做一些可能的指导工作。”

　　强大的内生经济力量

　　压抑不住的地方投资热情，实际上反映了江苏长久以来形成的经济内生力量。

　　“我们的战略没有变。”刘伟良所说的这个战略，是指江苏在国家宏观调控之前就开始实行的沿江开发战略。长江江苏段被规划为重要的化工和制造业基地，以迎接正在继续的世界产业转移。尽管宏观调控让一些沿江开发工业项目的审批也停下来，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地方的重要战略会就此搁置。

　　国际上正在进行的产业转移，和江苏所处的独特的长三角地理位置，让这块地区有优先发展的条件。而现在是开发的最好时机。

　　继珠三角之后，现在从南方转移到长三角的国际制造业有再度向北转移的趋势，现在这种转移已经出现，这对包括江苏在内的整个长三角地区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今后会不会出现产业空心化，成为江苏省政府心头的一个隐忧。已经承接了制造业转移之果的江苏同时又面临着走新型工业化道路的课题，产业调整迫在眉睫。

　　地方对自身发展的追求有自己的理由。宏观调控让地方重新审视这些理由的合理性和实施方案。

　　“我工作十几年，1988年工作的第一个课题就是产业结构调整。”刘伟良回忆。这个题目一直在提，但内容时时不同。政府的调控能力强了，手段也变了，现在更多是利用市场和政策。“这次宏观调控，政府已经意识到，这个时候是产业调整的好时期。”

　　“以前，省上强调要可持续发展、转变经济增长方式，但这都是从大的战略角度来提，到了地方政府和企业，并没什么切身感受。宏观调控之后，这种认识已经深入到企业和个人的行动中。”地方改变了战术，而在战略上的坚定追求始终不变。

　　在无锡市政府的规划中，无锡发展从来都不应该减缓。

　　在高高地悬起的中央宏观调控的力量之下，无锡经济增长加快，近半年增速创近九年新高；全市上半年财政一般预算收入66.4亿元，同比增长41.8%。民营经济热流涌动，外向型经济快速发展。上半年，全市私营个体企业实现税收38.7亿元，同比增长四成多。

　　在无锡市市长王荣的微妙话语中，我们可以看出地方政府发展本地区经济的信心：“在新形势下，民营经济也必须积极顺应经济发展规律和宏观政策调控方向，注重提升集约化水平，提高发展质量和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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