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县:一个中西部农业县的困境与突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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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4年03月12日 10:57 南方周末 | |||||||||
“由于种种原因,城乡差距、工农差距仍呈不断扩大的趋势。”这是新一届政府对现实的清醒判断。没有农村的现代化,就不可能有全国的现代化。在中国农民为这个民族作出了几十年的默默奉献之后,现在到了需要反哺的时候了 □本报记者 黄广明
总理在“最看不到光明”的时候出现 “5年内取消农业税!”3月5日上午,当温家宝总理在十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上作出这个承诺时,千里之外的陕西省华县人大会议现场响起了掌声。 当全国“两会”在北京召开时,华县十五届人大二次会议也在举行,许多县人大代表通过电视,听取了温家宝总理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 令他们感到亲近的是,5个月前,温总理来到华县,那时这里正遭遇渭河百年不遇的水灾。 此次洪灾,下庙镇受损全县最重。自2003年9月1日凌晨渭河支流石堤河决口后,全镇境内没有一块干地,4.9万多亩耕地(占全县1/7)全部被淹,近年来的农业产业化成果毁于一旦。 全镇6774户居民,其中40%的房屋完全倒塌,完好无损的仅有210户。洪水过后,全镇16万只鸡仅剩252只,1700头牛仅剩200头,鸭、鹅分别只剩3只和4只。“今年我们防治禽流感的任务特别轻,”下庙镇党委书记贾攸江苦笑着说。 9月10日,洪水刚退,镇干部们先期返回,原来生机勃勃的下庙大地一片死寂,往日鸡犬之声相闻的景象不复,房屋坍塌,道路毁损。 正值“下庙最看不到光明”的时刻,温家宝总理来到灾区视察。 10月1日上午,温家宝总理、回良玉副总理一行到达西安机场后,直接来到75公里外的华县。先至石堤河决口处,再到下庙镇康甘村,在村民康天恩家临时搭建的帐篷内,温家宝询问了村里受灾情况。 下午,温家宝又冒雨来到设在县城贸易广场的受灾群众集中安置点。附近灾区几所小学的200多名学生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补课,温家宝向老师们表示感谢,叮嘱孩子们好好学习。 随后,在华县新华宾馆召开的救灾重建工作会议上,温家宝总理明确表示,要进行灾后反思。 “决口后,我是做过被撤职准备的,这次总理实事求是地指出原因,让我们深感欣慰。”下庙镇党委书记贾攸江说。 记者来到下庙镇的时候,正值早春,房屋的残垣断壁时不时撞入眼帘,点缀在村落中蓝色的帐篷分外打眼,还有路边成片成片涝死的果林,水毁的痕迹无处不在。在康甘村,记者来到温总理看望过的康天恩老汉家。 康老汉家现有7口人:他和老伴,女儿和一个上门女婿,还有3个孙子孙女。去年全家种的7亩玉米和棉花颗粒无收。女婿在外打工,女儿在家,大孙女念高一,二孙女念初一,最小的孙子读小学一年级。 大孙女康蕾去年夏天考取省重点高中华县咸林中学,成绩超过录取分数线50多分,突如其来的水灾让家里捉襟见肘,康蕾哭闹之下家里才东拼西凑继续让她念高中。今年春节后,康蕾又为800元的学费犯难了。她与学校签了一份协议书,约定学费可缓交1个月,逾期不交,学校将取消其学籍。3月6日记者来到康家时,康蕾的母亲已经找人借了500元,剩下的300元还没有着落。 华县县长薛东江介绍,华县本身是渭南地区的一个农业小县、工业弱县。这次洪涝灾害,直接经济损失达17.3亿元。更令人痛心的是,华县近年的农业产业结构调整成果毁于一旦。农民们种的果树和其他经济作物都已栽培了好几年,前期投入巨大,洪水前正进入产出期。要恢复到灾前水平,需要四五年时间。 乔堡村的现实 灾区农村的状况有其特殊性,为了解华县农村正常情况下的真实状况,记者又来到未遭水灾的华县少华镇乔堡村。 乔堡村离县城不到十里地,陇海铁路和西(安)潼(关)高速公路一南一北,正好将村落夹在了中间。看起来乔堡村的交通条件得天独厚,其实并不然,公路和铁路正好隔离了外界与乔堡村,形成一个交通的死角。 “一个是交通不便,一个是缺水,”乔堡村委会主任乔德余愁眉不展地说,“这是乔堡发展经济的两大制约。”与华县北部渭河沿岸村庄不同,秦岭山麓的乔堡村极端缺水。现在全村急需一口农用水井,但因为费用较高,问题几十年来一直未解决。 乔堡村660人,这几年,县里调整农业产业结构,村民们大都将小麦换种了经济作物,不少人都种上了一种叫水飞蓟的中药材。原来种小麦亩平收入百元左右,现在则有五六百元。 收入虽然提高了,但生活条件还是没有实质性的改变。以农村常见的五口之家来说,通常种七八亩地,全家年收入不过4000多元,这些钱,可以解决温饱问题,一旦面对生病或者孩子上学,就显得捉襟见肘。 在乔堡村乃至整个华县农村,农民最大的问题是得不起病,尤其是得不起大病。“如果一家有一个人得大病,这家可能一辈子难翻身。”华县县委宣传部部长魏四新说。 记者问一大群村民,没钱治病咋办?一位村民说只有借钱,话音未落。另一村民马上接口,“借几百块钱还可以,只要超过1000块,别人也拿不出来。”多数村民说,自家能负担的医疗费用也是以千元为限。 目前,农民看病完全是自己掏钱,看不起病的人也会向政府申请救济,但这笔钱通常少得可怜。以下庙镇为例,全年的救济金只有两万元,而提出申请的有两三百户。 农民们的另一大的开支是子女上学。在九年义务教育阶段,每学期一两百元的书杂费一般家庭还负担得起,如果念高中、中专或者大学,就很吃力了。如华县咸林中学,学生一开学报到就是1000多元,一学年要2000多元,“就连我们都感到吃力,更别说农民了。”华县县委农工部部长齐一平说,他的月工资有900多元。 与城里人比起来,农民的文化娱乐要少得多,像华县这样的欠发达的地区,城乡差距十分明显。在华县县城,有影剧院,四处可见的网吧、卡拉OK厅,白天和夜晚都显得热闹,而不出几里外的郊区,立即切换到一种摄人心魄的寂静。乔堡村民告诉记者,平时他们的娱乐活动就是看电视,如果碰上哪家有红白喜事,就是全村人的节日,可惜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去年村里就放了一场电影,还是一户人家有人去世时放的。 往年春节期间大家还组织起来扭扭秧歌,唱唱秦腔,现在一是大家都忙着挣钱了,更主要的是村集体也没钱。实际上,群众在文化生活方面的要求很强烈,“特别是农闲的时候,大家只能打打麻将,那不叫娱乐,那叫消遣。”村主任乔德余说。 谈到农民负担问题,村民表示减轻了许多。这是令他们感到欣慰的为数不多的话题。村主任乔德余介绍,税费改革后,农民负担由人均每年80元下降到40元,少了一半。前几天温总理在政府报告中承诺5年内取消农业税,村民们看了电视后奔走相告。 突围与掣肘 乔堡村的现状在华县有相当的普遍性。对于华县这样一个人口36万、农业人口30万的典型农业县来说,“三农”问题成了其重中之重。应该说,华县地方官员近年来为提高农民收入做了大量工作。其中投入精力最多也是收效最大的就是调整农业产业结构。目前,华县的酥梨、芦笋、山药种植渐成气候。在耕地面积上,全县经济作物与粮食作物几乎各占一半,农民收入也成倍增长。 但是,不少华县干部认为,农村面貌还是没有根本改观。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在面对不断增大的城乡差距时,农村的进步显得太慢了。无论在基础建设、经济收入,还是在教育、卫生、文化精神生活方面,这种差距都在扩大。 “发达国家一人种150亩地,咱们每人种2亩地,以后我县争取每人种4亩地,这要求7万农村劳力转移。”在华县县委农工部部长齐一平看来,解决“三农”问题不能只把目光盯着问题本身——譬如只想到如何发展农业,提高农民收入。“要富裕农民,必须减少农民。”增加农民收入就如同增加了分子的数值,减少农民就如同降低了分母的数值,两者都能够达到增加农民收入平均数的效果。 目前,华县农村劳动力17.4万人,富余劳动力7.7万人,在县域外务工、经商人员达3万人,占农村劳动力总数的17%,2003年劳务总收入达4656万元,劳务收入占到当年农民人均纯收入的14.7%。但是,输出人员的素质不高,规模不大,组织化程度较低。仅仅限于外出打工,找活干、卖力气,发展也不够平衡。总的看来,县内就业矛盾日益突出。 小城镇建设是转移农民、提高农民生活水平的一个重要途径,但这又有两大矛盾,一是小城镇建设资金来源,二是农民搬到了城镇,脱离了耕地,他们的生存技能问题。 据介绍,华县去年财政收入4609万元,支出近1.3亿元,基本上是“吃饭财政”。 在华县政治和经济的各个领域,都可以看到“没钱”的影响。教育领域,中小学校舍危房严重。去年9月,华县高塘中学高三理科补习班的木架结构教室倒塌,15名学生受伤。事后有关责任人被处分,但根本问题是,县里没钱改造学校危房。从此次华县洪灾来看,水过之处,小学教室几乎无一幸免,可见危房现象的严重。 医疗卫生方面,政府几乎不能在看病方面给囊中羞涩的农民一点帮助。华县一位去年参加过“抗非”的干部说,我们不敢设想,SARS进入农村会是何后果。 “根本上,农业是一个需要反哺的领域。”华县一名干部说。温家宝总理最近在“牢固树立和认真落实科学发展观”的讲话中指出,农业是基础产业,又是弱势产业,要承担自然风险和市场风险。加快农业农村发展,增加农民收入,光靠市场调节不行,国家必须加强扶持和保护。这是世界各国普遍的做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