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花园口：现代化图景为谁描画？

　　科学的发展观势必会带来新的考评体系，无疑会对各级官员产生强烈的冲击

　　□本报记者栗源

　　2003年农历腊月三十上午10点左右，河南郑州花园口镇大庙村村民薛永存的父亲薛老汉正在大门口贴春联。此时，一群人径直向薛老汉走来，有人扛着摄像机，有人拿着照相 机。来人告诉薛老汉，“温家宝总理来给你拜年了。”

　　这是一次毫不知情、毫无准备的拜访。情急之下，薛老汉问：哪个是温家宝总理。此时，温家宝走上前来，和这个农民拉起家常。

　　河南花园口镇位于黄泛区，66年前那次黄河决堤悲剧发生之处。历届中央领导都对此地备加关注，每逢黄河汛期都来此视察。近年来，随着城市的扩张，该镇靠近城市的大庙、京水等村，不少土地被占用，建设了几个大型市场。靠近黄河的一个村还准备建一个高尔夫球场。

　　“建高尔夫球场的投资方来自南京，实力雄厚。”花园口镇的一个官员说。在过去几年全国各地政府招商引资的热潮中，这样的口吻并不令人感到陌生。

　　但被占用的耕地常常并不容易很快利用起来。薛老汉家10年前被占用的5亩地就一直没有开发建设。他的儿媳妇常淑兰“本指望去那里打工”的愿望落了空，于是他们只好又在被征的土地上种了菜和麦子。

　　去年，薛永存、常淑兰夫妇的菜卖了1300元，除了种子、肥料200元，收入了1100元。薛永存有两个孩子，一个14岁，一个15岁。每年学费等要花去1500元左右。他们还种了稻子，因为“种菜就不能种麦子，只能等菜收完后种稻子”。种的稻子用来做日常口粮。

　　这户人家之所以能够维持日常的生活开销，是因为薛老汉以前是省建筑公司的工人。退休后，每月有400多元的退休金。

　　国务院总理的到来让没见过什么大人物的薛老汉一家人备感惊喜。温家宝在这里关切的是当地农村土地被占用问题，他在薛永存家里就告诉随行的河南地方官员，要给城市郊区农民保留口粮地。要让农民有活干，有稳定收入。同时，建设占地一定要给农民以合理补偿。

　　薛老汉告诉温家宝，现在能吃饱饭，生活也能过去。除了这些，薛老汉没有和温家宝细说生活情况。“咱不能给总理说不好的事，不能添麻烦。”至今，薛老汉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摆放着和温家宝合影的照片。

　　“GDP崇拜”

　　3月8日，当记者再次来到花园口镇时，该镇党委书记张春豫介绍说，镇里今年的重点工作是招商引资，发展经济。花园口今年的发展规划是，中部数村建成大型市场物流中心；东部数村建成奶牛、水产品养殖以及花卉基地。西部沿黄河数村发展旅游业，包括一个高尔夫球场的休闲娱乐项目。

　　事实上，在最近两年，如果你访问中国各地政府官员，类似的发展计划一定不绝于耳。而在这样的合力下，中国经济呈现高速增长。但与之相悖的是，农民增收的难题一直存在，城市居民年人均收入增长缓慢，各项资源消耗严重。

　　一个有趣的例子是：长三角16个城市去年前三季度GDP增幅平均值为14.5%，远远超过全国平均的8.5%。但其人均可支配收入超过1万元的只有三个城市，而珠三角8个城市中，仅肇庆低于1万元。

　　国土资源部刚刚公布了一个数字：去年全国耕地减少了3806.1万亩。此消彼长，作为现代化生活图景之一但经常空荡荡的高尔夫球场在中国却越来越多———据保守统计全国至少有176座。而最不能让人接受的一个事实是：176座高尔夫球场经过国家有关部门审批的居然寥寥无几。

　　比高尔夫球场更普遍存在的是各地的开发区。即便在吸引外资最多的长三角地区，对开发区无序增长的现象也已在整顿控制，截至2003年底，江苏省已撤销整合各类开发区园区637个，占应撤销整合数的76.5%，涉及土地面积114188.88公顷。

　　在去年长达一年的全国性大规模土地审计活动中发现，全国各类开发区规划面积达3.6万平方公里，超过了全国现有城镇建设用地总量。而自治理整顿工作开展以来，目前全国共查处包括历年遗漏案件在内的土地违法案件16.8万起，有738人被依法给予党纪政纪处分，134人被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各地政府官员对征地手段的热衷可归因于不菲的收入———截至2002年底，全国累计收取土地出让金7300亿元。在不少地方“卖地皮”成了解决地方财政困难的生财之道。

　　而各地政府官员的投资冲动之所以难以遏止，一个众所周知的原因是GDP考核体系的存在。长期以来，中央对各地政府的政绩最主要的考核指标是GDP的增长。“为官一任”的目的本来应该是“造福一方”，但现在更多的官员却成了数字崇拜症患者。

　　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一些怪现象自然不可避免。已被执行死刑的安徽省原副省长王怀忠，在任阜阳市委书记期间，有一年阜阳市上报的财政收入竟达400多亿元，而在涡阳县则出现了纳税人名字为秦始皇、克林顿、叶利钦等古今中外名人的假纳税发票。

　　而最终，王怀忠给阜阳带来的是：使阜阳到期财政负债达20多亿元，相当于目前财政可支配收入的5倍，至少透支了阜阳未来10年的财力。

　　新政绩观

　　今年2月中旬，温家宝在一次高级官员的研修班上称，树立正确的政绩观已作为新时期党的建设新的伟大工程的重要内容。

　　据悉，河南省正在进行关于县域经济如何发展的研究。而河南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主任岳文海透露，在这项研究中，将会涉及到对于县域地方官员的政绩观等内容。

　　河南省社科院副院长喻新安则说，河南省正在着手制定一套新的考评体系，体现执政理念的提升。这将是一个体现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的体系。同时，这套新的政绩考评体系势必会体现为组织部门的意志来对地方各级官员进行考量。

　　喻新安认为，此前的干部考察条例也并不是以GDP增长为唯一目标。但其他方面的考察内容许多并不具备可操作性。因此，有了“数字出官，官出数字”的怪现状。“这次不同。将会出现一整套操作性强的体系被运用。这意味着，官出数字、数字出官就此划上句号。”

　　不仅是河南。全国已有不少地方开始行动。深圳市市长李鸿忠称，未来的政绩和干部的考评不再以GDP为单一指标，将引进“绿色GDP”和“社会净福利”的新考评体系。

　　在科学发展观指导下考评官员也已经成为中央政府的行动。3月8日，有媒体透露，国家环保总局副局长潘岳称，中组部已经和国家环保总局一起，在我国的部分省份进行试点，将环保方面的指标纳入干部考核体系，环保业绩将直接影响到地方官员的政绩。

　　环保总局的官员语气颇为强硬，“地方环保上不去，地方党政一把手的仕途也就长不了。”

　　就在一周前，中国科学院可持续发展战略研究组更是系统提出了考核干部政绩的5大“绿色”标准。

　　该课题组提出了5个衡量政府官员政绩的标准：一是原材料消耗强度，即万元产值的主要原材料消耗，体现工业增长对原材料的消耗程度，是技术、管理水平、经济结构调整的综合体现。二是能源消耗强度，即万元产值的能源消耗。三是水资源消耗强度，即万元产值水资源消耗。四是环境污染排放强度，即万元产值的“三废”排放总量，体现了经济增长对环境的压力水平和程度。五是全社会劳动生产率，综合体现一个国家或地区劳动资源利用水平和劳动素质的高低。

　　科学的发展观作为本届政府的执政方略，势必带来新的考评体系，无疑会对各级官员会产生强烈的冲击。“当然，还是要把经济建设放在重要位置，但从现在开始，必须要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河南有学者如是言。

　　今年3月4日晚上，薛永存一家人和两个邻居以及记者一起吃晚饭。除了记者带来的一些凉菜外，常淑兰炒了两个菜———素炒豆芽和白菜。“你是客人，菜里多放了些油。”

　　当听说那块被征用了10年的土地要建设一个大型的药品流通市场，而且马上要动工时，常淑兰问：那我们种的菜怎么办。在那块被征用的土地上，常淑兰的塑料大棚里种了西葫芦。

　　“你看看，今年的菜长得可好了。那地没有了，我们是不是有活干了？”常淑兰变得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