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崔毅北京30日报道】“我们现在内忧外患，日子不好过。”中国有色金属财务公司(以下简称“有色财务”)的折存杰处长满脸愁容地对记者说。的确，据消息灵通人士分析，有色财务很可能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家倒闭的国有财务公司。

　　内忧外患 纷至沓来

　　折存杰所说的“外患”，对于有色财务而言，本应是一笔再正常不过的贷款业务，只不过这回惹上了官司。6月25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就有色财务与上市公司有色鑫光(0405)的借贷合同纠纷案作出裁定：冻结、划拨有色鑫光银行存款100万美元及其利息。有色鑫光不服判决，已提出申诉。

　　据有色财务介绍，1993年至1996年，有色财务曾多次发放贷款给有色鑫光，共计2336万美元和2700万元人民币。对于这笔款项，有色鑫光方面却认为不全部属于借贷范畴，有一部分款项属于有色财务对其的投资，于是双方发生了上述诉讼。

　　当谈起“内忧”时，折存杰话语沉重，“我们现在连主管单位都没有，原先几十人的公司，如今还剩不到10个人，一大堆债权，一屁股债务，正常业务都无法开展，哪有心情打官司。”看来，有色财务病得不轻。

　　行政干预 制度的隐忧

　　据了解，财务公司是随着我国金融体制改革而出现的一类非银行金融机构，至今已有13年历史。它们从成立时起便植根于国有大型企业集团，主要为集团内各企业的技术改造、产品开发、市场销售等提供中长期金融服务。

　　八十年代末，我国大型企业集团内部各企业间相互拆借资金的需求日渐旺盛，而当时即使是大型国企，从国有商业银行获得贷款也并非易事。在这种背景下，由企业集团发起，经中国人民银行批准，1987年5月7日，东风汽车工业财务公司建立，成为中国第一家企业集团财务公司。截至2000年底，我国财务公司机构数量已达76家，资产规模已达2100多亿元，而设立财务公司的69家企业集团总资产4万多亿元人民币，占全部国有资产的近1／2。

　　在当时计划经济体制下，不仅财务公司的建立有很强的行政性和审批性，其日常的借贷业务也不同程度地被行政命令所左右，“给集团内企业贷款是我们的天职，至于贷款数量、期限、偿还能力等问题，都要让位于行政指令。像有色鑫光这样欠钱不还的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一位多年从事财务公司工作的业内人士对记者说。

　　由此可见，财务公司从诞生的那天起，就难以摆脱各级领导(包括集团、人民银行、地方政府等)的牵制，就像不听管教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一样，财务公司要做好孩子，就必须乖巧，否则就有被逐出家门的危险。

　　正是财务公司与国有大企业集团的这种千丝万缕的联系，决定了财务公司必然与其所依附企业集团共兴亡，为财务公司的日后发展埋下隐患。

　　机构改革 失去靠山

　　“想当年，我们也辉煌过。”据折存杰介绍，1988年与有色财务一起成立的还有湖南有色财务公司、北方有色财务公司、深圳有色财务公司，有色系统内的四家财务公司分别负责各自地区的业务，彼此间相互协调，一直业绩不错，不仅资产质量优良，资金周转高效，而且在业内有良好声誉。一位已调离有色财务的老员工告诉记者，四年前的有色财务在有色行业内“一枝独秀”，工资高，福利好，几乎所有有色人都以能进有色财务为荣，“绝不是跟你夸口，当时有色财务的领导走路都是昂首挺胸，看都不看你一眼的。”老员工说。

　　“但好景不长，1998年，公司成立十周年的时候，我们开始走下坡路了。”折存杰无奈地说。

　　原来，1998年国务院出台机构改革措施，有色财务的“大管家”——中国有色金属工业总公司被撤销，并改组为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局，在有色金属工业局领导下，有色金属行业成立了三个集团，即：铝业集团、铜铅锌集团、稀有稀土集团，有色财务当时划归在中国铝业集团旗下。

　　2000年，由于种种原因，三个集团先后被撤销，各下属企业就地归属地方。今年5月前后，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局又被撤销，并成立了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协会。至此，有色财务虽成为地方经贸委领导下的公司，但直接的行政领导单位已荡然无存了。“我们已经一年多没有新业务了，日常工作就是催催债，同时打发一下向我们催债的人。”

　　这与前述正好吻合，财务公司是企业集团的财务公司，集团没了、领导没了，行政划拨的业务自然也没了。这对于生于计划经济，养于计划经济的有色财务而言，无异于釜底抽薪，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有色财务成了“没妈的孩儿”。

　　没了监护人，孩子的成长自然麻烦重重，资产质量日渐下降，资金周转出现问题，再加之人员流失严重(公司员工已由几十人锐减为不到10人)，较之机构改革前，有色财务可谓元气大伤。元气大伤的有色财务自然再无人追捧，以至于有色金属工业协会都已弃它而去。

　　责任、乌纱帽孰重孰轻

　　有色财务之所以走到今天，仅仅是因为没有了主管单位吗？

　　其实，企业集团作为财务公司的主管单位与财务公司的关系，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的话形容再贴切不过，即：“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里的“皮”是指有色财务背后的有色金属工业总公司及整个国家的有色金属行业。

　　这位人士告诉记者，有色金属行业本来是块“香饽饽”，但随着市场经济的建立，长期依附于计划经济统购统销模式下高枕无忧的有色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一方面，有色金属销路不畅，进而矿山的生产严重萎缩，造成行业利润连年下滑；另一方面，旧体制下的诸多弊病，在市场经济环境下，集中发作，如：技术落后，产品结构单一，冗员严重等等。整个有色行业的不景气，使为业内各企业提供金融服务的有色财务一蹶不振。

　　“但请注意，有色行业整体经济环境的疲软只是有色财务败落的外因，或者说是客观原因，根本原因还是财务公司的体制问题。”这位人士提醒记者。

　　“有笔贷款，你明知道是打水漂，可领导说要维护集团整体利益，你能不贷吗？”这位人士问记者，“不贷也成，领导把你一撤，钱还不照样贷？再说了，都是国家的钱，谁那么较真儿呀！”这很容易让记者联想起在有色财务采访时，员工们那副虽然着急但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正如这位人士所说，有色财务的所有贷款都是贷给有色金属行业内的各类企业的，而这些贷款又几乎都是在各级领导的直接“关怀”下贷出的，就这样，在各种“技改、研发”的名义下，大笔大笔的国有资产流入了亏损企业无休止的内耗中。

　　有色财务的债务人之一——西南铝加工厂财务部软主任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就表现得很无奈，“不是我们不还钱，我们企业现在很不景气，连年亏损，实在还不起。”据了解，西南铝加工厂于九十年代初，有色财务帮其清理有色企业内部“三角债”时，分两次向有色财务共借款人民币9600万元，一直未还。

　　而据该厂财务部另一位人士介绍，西南铝加工厂近年效益有所好转，鉴于有色财务都是自己人，也就没急着还。“欠债还钱”乃人之常情，岂有此理？问及有色财务都采取了哪些催款措施时，这位人士说：“也就是催款单、要求付款函之类的东西，我们都习已为常了。”

　　而作为有色财务的领导，保住“乌纱”恐怕要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毕竟钱又不是自己的。据悉，有色财务至今已更换了五任领导，均有上好的归宿。而现任领导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据说近日已向上级提出退休，但截至记者发稿，还未获批准。

　　据某业内人士透露，有色财务的窘状在其他行业也有发生。目前，包括广州白云山集团、济南重型汽车集团、广东万宝家电集团等在内的多家企业集团的财务公司都已步履唯艰。原因很简单，上述企业集团在它们各自行业内的激烈竞争中不是败下阵来，就是勉强度日，庙败了，和尚还有好日子过吗？相反，中石油、中石化、上海汽车集团等效益较好的大型企业集团的财务公司均业绩可嘉，在中国人民银行、中国财务公司协会等单位公开发表的各类刊物上，这些财务公司名字缕见不鲜，而有色财务、重汽财务、万宝财务等同样著名的企业却难觅踪影。

　　撤销财务公司殃及池鱼

　　谈及公司未来，折存杰一脸无奈，可以看出，他对有色财务的明天极不乐观。

　　据他介绍，有色财务目前有债务人170多家，债权人40多家，其中，境外债权人2家。因此，有色财务未来的一举一动，都会对相关企业产生重大影响。“如果我们破产，不好过日子的就不是我们一家了。”

　　“如果公司破产，对债务人的影响是首当其冲的。根据有关法律规定，法院受理企业破产申请后，无论破产企业的债权是否到期，破产企业都可立即行使债权。这就意味着欠款企业要加速偿还所欠有色财务的本息，这对债务人来讲，将成为当年沉重的财务负担。”

　　对于有色财务的债权人，有色财务的破产也绝不是好消息。“因为目前国内给予破产企业债权人的债务清偿率非常低，平均不超过10%，这意味着债权人90%的债权将计入企业坏账准备金，在一定程度上冲减他们的当年利润。”

　　作为有色财务的债权人之一，中国电力财务公司律师曹英辉告诉记者，有色财务共欠他们本金人民币1380万元，目前，虽然此笔债务的追缴已进入司法程序，但此事前前后后对公司各方面的牵扯所造成的损失，远远超过了欠款本身。

　　折存杰最后提醒记者，有色财务的债权人中，有两家境外银行：日本富士银行和中国银行卢森堡分行。如果破产后，法院裁定的清偿率过低，这两家境外银行的损失将是惨重的(有色财务欠两家银行本金共500万美元)，这将严重降低中国财务公司甚至所有中资公司的信用水准，影响日后境外金融机构与我国公司的金融合作。

　　“当然，还有一点不可不提，如果我们真的完了，我们将是中国第一家破产的财务公司。”折存杰感叹道。

　　救命稻草在哪里？

　　有色财务真的没救了吗？它的出路在哪里？据了解，有色财务目前虽然没有行政主管单位，但业务主管权仍在中国人民银行非银行司。记者致电非银司，一位接电话的男同志坚决拒绝记者采访，只是告诉记者，财务公司作为金融机构，其一举一动牵扯面很广，现在谈这个话题太敏感。

　　记者从有关方面了解到，人民银行正就有色财务及整个财务公司行业遇到的问题进行调研，具体处理结果，目前不宜公布。

　　上汽集团财务公司副总经理穆桂鸿在与记者谈到财务公司的未来时，表现得较为乐观。他认为，某些财务公司走到今天，完全是体制问题。今后，财务公司的建立应逐渐与企业集团相脱离，人民银行在监管机制上也不能太死板。

　　据了解，根据2000年7月人民银行新颁布的《企业集团财务公司管理办法》，财务公司可以发行中长期债券，以逐步改变负债结构，增强开展中长期的金融业务的能力。同时《管理办法》强化了财务公司的金融中介功能，鼓励开办财务顾问等中介业务，使财务公司能真正成为为企业集团服务的中介机构和理财专家。这一切虽对财务公司的业务范围有所扩展，但与发达国家完全市场经济环境下财务公司在国民经济中发挥的作用相比，我们的财务公司在充分发挥非银行金融机构的金融服务功能上，还有待提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