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是一部奇书,但一直被冷落。窃以为《镜花缘》之所以没有如《水浒》、《三国》之类影响到平民的语境,无非是它是一部很贵族化的小说,按眼下词汇就是以“中产阶级”或“高级白领”为“目标市场”,五四新文化运动使《镜花缘》失去了读者,也使得《镜花缘》成为了文化的“化石”。不过《镜花缘》中关于“财富”的思想和文化,却非常有趣。
该书九十九回“破武家军‘财’阵”一节,作者一面描写“人来人往,莫不喜笑颜开”,“地下碧玉为路,两旁翡翠为墙”的太平富贵景象,一面让书中人物感叹:“世上腐儒只知妄说铜臭,那晓其香之妙”。并对金钱有一大段精妙的论述:“那钱竖在那里,金光闪闪,其大无对。下面密密层层,有亿万人来来往往,都想争夺此物。细细看去,土农工商,三教九流,无一不有。也有绯袍象筒在那里伸手的,也有胥吏隶役在那里勒索的,也有捏造词讼在那里讹诈的,也有设备赌具在那里引诱的,也有怒目横眉在那里恐吓的,也有花言巧语在那里欺哄的,也有暗设牢笼在那里图谋的,也有描写假字在那里撞骗的,也有钻穴逾垣在那里偷窃的,也有杀人放火在那里抢劫的;种种罪态,不一而足。大钱之下悬着无数长梯,梯旁尸骸遍地,白骨如山,都因妄求此物,死于非命”。
作者画笔一转写道:“拿镜子照了一照,只见面色苍老,鬓己如霜。猛然想起当年登梯钻钱之事,瞬息60年如在目前。当日来时是何等样精力强壮,那知如今老迈年钟,如同一场春梦。早知百岁光阴不过如此,向来所做之事颇有许多大可看破。今说已无用,且寻旧路看看登梯之处”。作者将一“钻钱眼”者被钱所套,进退不能的情形一一道出,这种“财富”哲学并不陌生,也属老生常谈之类。但在当下环境里偶然读到,还是会有“一语惊醒梦中人”的片刻觉悟。
更有趣味的是,作者将“金钱”的各种别称,全用来作为此回人物的名称,什么“王老”,“子母”;又将人的一生中的一些经历用金钱来“双关”,如“家兄”、“天下太平”、“长命富贵”(花钱名);“男钱”(布泉)“女钱”(五铢),“五男三女”(古钱名)。这里分别罗列如下,做为“猎奇”。
“王老”携十五个男仆,包括管总帐:四柱、二柱;管厨房:对文;管银:五分;管钱:四文(其中“五分”乳名“榆荚”,“四文”乳名“比轮”);管金珠:宝货;管绸缎:丰货;管果品点心:藕心;管鱼虾海菜:鲸文;管酒:半两;管厕:赤匹;管门:厌胜。厨子二名:契刀、错刀;水夫一名:货泉。四小厮:沈郎、鹅眼、荇叶、菜子。子母带六个仆妇,包括管香粉:白选;管胭脂:紫绀;管裹脚布:货布;管挑鸡眼:鸡目;管钗环:钗环;管奶奶画小照:传形。八个丫环:二铢、三铢、四铢、五铢、币儿、泉儿、布儿、刀儿。四个美妾:孔方、周郭、肉好、元宝。
《镜花缘》的精神是贵族的,而贵族们是常常保持着一些对金钱的“解构”态度。虽然,有钱人的顿悟与穷人的感叹没有共同取向,但《镜花缘》作者笔下的“妖阵”却在现今“商品社会”中重现。对金钱的肯定取代对金钱的批判,也许是一种进步,也许是一种危机。在一个创富时代,这种声音是否像那本书一样———不合时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