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08日10:10 新浪综合

  书生壮志意难酬——记一位特立独行的部长

  来源:东小口煮酒

  那年,东小口君还是个财政记者。看到楼继伟部长讲话,觉得这个人好傲慢,老摆着副臭脸,讲话语速很慢,多数时候像在自言自语。久了,越发觉得这个人和其他部长是这样这样的不同。记得有一次,几家央媒联合就亚投行采访他。说是“联合”,其实就是央视记者拿着事前准备好的问题一个一个地问,其它媒体记者在旁边听。采访开始时,他耷拉着眼,照着提起给他准备好的回答念。念了一会儿,央视记者急了,说楼部长,您得看着镜头。可对着镜头的话,他又没法低头看稿了。他索性把稿子扔到一旁,脱稿讲起来。那一刻,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得意的笑,像个孩子。

  楼部长是少有的公开场合脱稿讲的部长,他讲的洒脱,底下的工作人员却时时捏着把冷汗。而对我们记者,那真是莫大的福分,因为他总有金句,总给你惊喜,总给你做标题的料——也许只有真正在中国官场那些让人昏昏欲睡的文山会海里浸泡过的记者,才能理解楼部长是怎样一股沙漠中的清流。记得今年年初的中国发展高层论坛,我正在一个个虽重磅,但极其无聊的高官讲话中两眼放空,并着急今天该拿点什么给编辑交差时,楼登场了。面对金立群抛出的穆迪标普下调中国主权债务评级展望的问题,楼“谈笑风生”:“我们不care!”,“我们不用拜码头”。那一刻——你要理解一个记者抓到“关键词”的激动。也许有人会看不惯他这句话中对国际机构的轻蔑,但对于我,一个跟了中国债务问题这么久的,并对国际评级机构也还算比较了解的人,真的打心眼里要给楼一个thumb up(参见旧文《标普惠誉调低中国评级展望 怎么看》)。只有对自己的领域真正了解、足够自信的人,才有底气这么讲。

  一次又一次这样的“惊喜”,让我不仅仅是从新闻报道的角度,也从学术的角度打心眼佩服楼老爷在很多问题上的见解。对中国经济有深刻见解的学者虽多,但这样的人在部长圈子里却委实不多。绝大部分的官员,别看位高权重,公开场合就是个官方政策语汇的复读机,也许肚子里真有货,但至少面子上看不出来。楼是个异类。他在很多场合的讲话,都远远超出了一个“财长”的范畴,而更像是一个独立的经济学家在发表意见。也正是因此,给他惹了不少本不必要的麻烦(东小口君常常想,他care吗?)

  比如劳动合同法问题,比如医疗保险问题,比如农业补贴问题,一个得罪了劳动者,一个得罪了退休和临退休人员,一个得罪了农民(和靠农业补贴自肥的既得利益者),经媒体报道后(常常是断章取义的)引起轩然大波,网络上各种声音骂得很难听。这些问题细究都非常复杂,非一句简单的对与错可以决断。但我想楼明明清楚他这些观点是不讨好的,还是说,说明这是他通过长期思考、并且真心相信的东西。也许在细节上还有些值得斟酌之处(比如劳动合同法在劳动力成本上升过程中到底扮演了多大的角色),但楼绝非人们在阅读一句话的“标题党”后得出的那种站在资方、站在政府一面傲慢地问“何不食肉糜”的昏官。相反,他的一切的一切的思考,都是从如何解决中国经济中深层次的、结构性的问题,如果摆脱中等收入陷阱的角度出发的。

  其实,在任何国家、任何时代,劳方/资方,医保社保缴纳者/退休享受者,本国农民/开放贸易都是棘手的、不可能一次性解决的问题,有时钟摆偏向左边多一些,有时偏向右边多一些,来回博弈是正常的事。东小口君真正觉得可怕的是,以一种民粹主义的姿态,以为劳方、退休者、本国农民是天然的弱者/正义方,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把为另一方讲话的人批倒批臭。改革开放这么多年,public discourse还是停留在这么一种为情绪左右的水平,真不知楼部长该作何感想。

图为楼继伟图为楼继伟

  楼不仅仅是一个坐而论道者。我看到一些评论说他任财长3年多成绩寥寥,非常为他感到不公。这些人真的有在关注中国的财政吗?你们对财政的了解,除了偶尔被媒体用“标题党”、快餐式新闻制造出来的“事件”,还有什么?东小口君私以为,他任内两件事情特别重要,可谓他的“遗产”:一是重建地方政府举债机制,一是营改增。

  没见识过楼上台之前的地方政府债务管理体系有多混乱的人,无法理解楼的贡献。楼上任时接了一个烂摊子,卸任时,业内人都知道地方政府债务问题已经不是中国经济的一个主要危机了(至少不是迫在眉睫的危机了。国企债务问题仍然是个大麻烦,但应和地方“政府”债务问题切开来看)。他是怎么做到的呢?简单来说就是几步:堵后门,开前门。2014年的43号文犹如一长空霹雳,惊醒了那些还认为地方融资平台享受刚兑、可高枕无忧的人。楼的意图就是做一个切割,“政府的债归政府,企业的债归企业”,政府不再为融资平台的债承诺任何义务。同时,修改立法为地方政府透明地、正规地在债务资本市场融资开道,债务纳入地方预算管理。增量的部分好办,存量呢?高悬在地方政府头顶那巨大的每年利息开支怎么办?楼想出了置换这个办法,简单地说就是一道“特赦”,旧罪从宽,新罪不赦。对于“置换”中不合乎市场原则的部分,我也撰文批评过,但批评者亦知道,对于十几万亿的巨额债务,除了用时间换空间的办法,也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这点上至少说明了楼不全然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也是现实主义者。

  这以外的其它事情上,楼不是没有推动进步,更不是没有想法,而是很多事情牵涉到利益太过巨大和复杂,非其一己之力可为。比如房地产税问题,楼是鲜明地支持对存量征税对人,但A 滋事确是体大,牵涉利益(特别是有钱有权者利益)太大,B牵动整个经济,投鼠忌器,c需要立法,而立法权不在他这儿,所以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再比如个税改革问题。还没有落地,但楼的顶层思考已经相当清楚(相信也会被他继任者沿袭)那就是一套“综合与分类相结合,合理抵扣”的体系(详见旧文《当你在谈个税时,你真的懂你在说什么吗》)。房产税和个税,一个针对存量,一个对付流量,若真正按他计划实施,当属中国经济大幸。

  楼其实还推进了些,但因为一些他无法左右的力量而搁置、或进展缓慢的改革,从侧面也说明改革之艰:比如PPP, 牵涉到PPP立法,行政诉讼法无法落地(民告官难行)等基础设施层面的问题,非行政层面一厢努力可行;比如他去年推动的清理地方税费优惠的问题,因为遭遇地方的强烈反弹不了了之。

  总之,在财政的3个层面:预算管理、税务体系、央地关系,楼都有非常清晰的、完全现代化的路线图。他试图推动一些改革,但可恨给他的时间太少,不足以面面开花。但他是如此的清楚,财政财政,看似枯燥乏味,但确系“国家治理现代化”之根本。它影响政府的行事模式,官员的行动逻辑,把每个平凡的公民与抽象的“想像共同体”捆系在一起。没有财政体系的现代化,中国就无法逾越前现代化阶段,跻身世界先进国家之林。

  路还很长。没了楼的财政部,还会“小楼昨夜又东风”吗?

  是以此文献给小楼,以及我的财政口岁月。

责任编辑:陈楚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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