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记者 伊西科 吴金勇 冯禹丁
9月初的赣州依旧炎热无比。一条尘土飞扬的小公路旁,简陋的院子里,几名工人正忙着将一些装满乳白色膏状物的瓦罐放入砖头垒砌成的高炉。这个叫做“诚信有色金属厂”的小作坊,是位于江西赣州市赣县的一家小型稀土冶炼厂。
“什么规划?我不晓得,反正稀土价格一下降我这里的利润就要跟着降。”当记者询问是否知晓国家即将出台一个稀土产业规划时,该厂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经理回答说。
江西赣州,这个保留有完整宋代古城墙的历史名城,还有一个称号叫做“稀土王国”。那里是仅次于包头的世界第二大稀土矿资源集中地,拥有全国30%以上的离子型稀土矿储备。
靠山吃山,稀土资源的丰富和开采工艺的简单,曾经给不少赣州人带来了巨大利益。但龙南稀土工业公司总经理李竹兴现在有点焦虑。去年年底开始,当地政府限停了16座稀土矿山的开采,再加上持续低迷的价格,该公司加工板块只能半负荷生产。李竹兴不清楚,到年底这些先前储备的原矿使用完之后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好。最近又有消息传来说,国家出台的稀土产业规划将正式明确禁止镝、铽等几种稀土重金属的出口,而这些恰是龙南这个赣闽交界处的“客家围屋之乡”所特有的资源。
这些有些焦虑的地方稀土企业负责人也许并不知道,国家工业和信息化部审议通过的未来6年稀土产业专项发展规划,在国际上激发出的是更强烈的紧张情绪。一时间,“中国正欲建立一个‘稀土欧佩克’”的说法充斥境外媒体。今年5月,一位名叫加藤嘉一的日本学者撰文说:假设萨达姆·侯赛因在1991年击败了多国部队,并控制地球上三分之二的石油储量,那么他甚至可以让整个西方回到蒸汽时代——这当然只是一种假设,但中国对稀土矿物的控制确实是一个绝无仅有的例子。外国妄下的结论让人心惊,事实上中国真的想控制稀土又能实现控制吗?
“中国根本不可能垄断全球的稀土市场,事实上我们连停产保价都很难做到。”亲历中国稀土业十几年无序发展的赣州市经贸委副主任何昌洪对《商务周刊》说。
最弱的人在定价
“我们停产了,他们还可以去附近的广东、福建等省购买。”赣州市稀土行业协会办公室主任喻一奇无奈地向《商务周刊》表示。去年面对持续走低的稀土价格及过剩的产能,他们协会曾经号召全市稀土矿山从6月1日起停产一个月,市内16家稀土分离厂减产50%,此举得到了内蒙古包钢稀土高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江苏省稀土行业协会的积极响应,但停产保价的效果并不理想。
“中东有石油,中国有稀土。”邓小平曾经这样傲气地说。中国稀土资源的确十分丰富,北京大学稀土材料化学及应用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严纯华教授介绍:“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稀土占全球80%多的比重,后来随着世界其他国家一些稀土矿的不断发现,中国所占比重在下降,但仍能占到全球已探知储量的一半左右。”
何昌洪则告诉《商务周刊》,我国的稀土资源丰富,但分布过于分散,全国2/3以上的省市已发现上千处稀土矿床、矿点和矿化产地,仅稀土大省就有内蒙古、江西、四川、山东、福建、广东等,且这些稀土矿产的原生地大都在贫困地区。出于发展当地经济的需要,拥有稀土矿产的地区纷纷加大了矿产开发力度。他说:“‘大矿大开,小矿放开,油水快流’,这是此前各地发展稀土的一句形象写照。”
享有“稀土之父”美誉的中国著名物理化学家徐光宪院士在“2009中国包头稀土产业发展论坛”上致辞时也指出:“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我国单一高纯稀土产量已占据全球90%的份额。然而,由于科技界、企业界对知识产权保护的意识比较薄弱,造成本来只在上海、包头、珠江三个国有大厂推广的工艺技术,迅速扩展到地方和私营企业,生产能力达到12万—15万吨,大于全球需求10万吨。最终造成供过于求,使我国稀土行业面临艰难状态。”
据统计,目前全国从事稀土矿开采、冶炼分离的企业有169家,其中中小型企业居多,部分企业的生产能力只有几百吨甚至几十吨。赣州市稀土矿业公司生产技术部部长姚渝州认为,正是稀土采矿技术的低门槛造成矿藏滥采滥开的现象十分严重,且一直难以遏制,“几个人一起先把地表的树砍了,一天挖几吨矿石,再买个萃取槽,加点萃取剂,就可以提炼了”。
有研稀土新材料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黄小卫向《商务周刊》介绍,去年全球稀土总需求量在13万吨左右(以氧化物计),预计未来几年将以10%—15%的速度增加。而我国现在的产能已将近20万吨,这意味着国内现有稀土冶炼分离能力已经超出市场需求近1倍。
由此造成的恶果是,产品严重供过于求,企业急于寻找销路,不得不相互压价。“稀土市场上往往是最弱的那个人在定价。”严纯华说。
早在1998年,我国就已对稀土产品出口实施配额管理制,同时还实施“禁止、鼓励和限制”三个区别对待的原则。禁止类针对的是稀土原材料,如矿产品、混合氯化稀土、混合碳酸稀土等原材料级产品,不允许出口;限制类如氧化物和金属,实行出口配额管理;鼓励类是下游稀土产品,如磁性材料、荧光粉等高附加值产品。
但是,随着全球对稀土的需求日益扩大,以及国家不断减少出口入册企业数目和出口配额,部分获得配额较多的企业为牟利而开始出现违规倒卖配额等问题。此外,一些发达国家的企业大规模在我国钨矿、锑矿、稀土矿资源区投资设厂。目前仅内蒙古就有近10家外资稀土加工企业。他们在当地大量买入稀土原料和稀有金属,简单加工后便运到国外进行深加工或储备,成功规避了我国的出口配额限制。
2006年后,中国进一步加大调控力度,并自2007年起,稀土生产计划由国家指导性改为国家指令性。这一消息公布后,2006年稀土价格上升了1—3倍,2007年也一直维持相对高位。但总体来说,从1990年到2008年,中国稀土的出口量增长了近10倍,出口的平均价格却降低到当初价格的六成左右。
何昌洪认为,稀土市场会受正常的市场规律影响,价格上涨的时候肯定都一窝蜂上,产能过大价格肯定就往下跌,“但稀土价格的走低远不止产能过剩这么简单”。
“外资企业得了便宜还卖乖。”国土资源部信息中心王淑玲研究员向《商务周刊》表示,国外低价进口我国的大量稀土,反过来中国又因出口价格低经常受到反倾销调查,“将我们的军”。
根据工信部制订完成的《2009—2015年稀土工业发展规划》,未来6年,中国稀土出口配额的总量将控制在3.5万吨/年以内。初级材料仍被禁止出口,而且还将进一步进行细分管理,严禁出口镝、铽、铥、镥、钇等金属。更为重要的是,规划明确了工信部为中国稀土产业主要的政策制定者和监管者,其他相关部门则在工信部的统筹协调下开展行业管理工作。
实际上,相关人士对于保护稀土战略资源的呼声早已不绝于耳。几年前就有专家进言建立稀土战略储备制度;近两年的全国两会上,均有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呼吁对稀土资源进行战略收储。
地方政府也在尝试进行收储。据何昌洪向《商务周刊》介绍,今年1月份赣州市政府牵头筹资约18亿元,在全市启动钨、稀土产品收储计划,储备钨精矿及钨加工产品1万吨和稀土原矿及各类稀土分离产品1万吨,储备期限暂定从2009年1月起至2009年12月止。
“总体来说,国家对于稀土管理的政策一直在不断完善,但是一定要加强落实,并且真正地做到各地方统一。”从1990年代就开始主管赣州稀土工业发展的何昌洪,对于这些年来稀土管理的混乱十分痛心,“监管一定要落实,不能造成老实人吃亏的劣币驱逐良币局面。”
稀土界的“中石油”难产
既然这么混乱,整合成几家大企业,像中石油、中石化那样不就OK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