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魏桥供电
2012年5月,山东魏桥创业集团和魏桥铝电有限公司(下统称魏桥系)下属自备电厂对外供电多年的情况,忽然被媒体披露。
在同一个区域,提供同样的电,民企的价格比国企便宜一大截,在电网垄断长期无法打破、阶梯电价听证频遭质疑的背景下,魏桥现象瞬间成为舆论焦点。
在魏桥系所在地山东省滨州市邹平县,从国家电视台到地方都市报,各路媒体蜂拥而至。批评者有之,赞誉者有之。整体而言,誉多毁少,誉之极致,是将魏桥模式称为自下而上推动改革的“电力小岗村”。
《财经》记者的实地调查表明,作为全国千余家自备电厂中的一员,魏桥电厂的发展和对外供电有非常特殊的历史原因,在目前情况下难以原样复制。但其展现出的市场化方向,却正是十年前那份电力体制改革方案的设计者们所希望的路径。
395万千瓦发电装机由来
纺织式微,铝业崛起,魏桥系内的产业格局正发生变化,不断拓展的高耗能产业与强有力的电力保障出现彼此呼应,竞相增长的局面
小城邹平在短短两周内涌入十几家媒体,每天至少有一篇报道涉及魏桥现象。该县城此前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唯一为人所知的是其民营经济活跃,2008年曾获“中国民营经济最具活力县(市、区)”称号,排名第四位。
这一切,也让此前试图保持低调的魏桥系实际控制人张士平措手不及,这位64岁的山东首富可能不会想到,以纺织和铝业为主营业务的魏桥系第一次大面积在媒体曝光,竟然是以“电改斗士”的形象示人。
张士平家族的主要财富体现在两大板块:魏桥创业集团和魏桥铝电有限公司。前者旗下共有15家公司,包括上市公司魏桥纺织(02698.HK),2010年集团共实现营业收入568.45亿元,生产规模和经济效益已连续13年居全国棉纺织行业首位。
后者的部分资产被装入中国宏桥(01378.HK)在香港上市,该公司由装机容量108万千瓦的热电公司和年产25万吨电解铝的铝业公司组成,是中国内地最大的民营铝业公司。
以纺织和铝业两大产业组成的魏桥系,是山东首屈一指的民营企业。这个坐落于邹平县经济开发区核心地带的庞然大物拥有雇员16万人,而整个邹平县的人口约为73万。
魏桥系的自备电厂装机容量总计395万千瓦,装机量已与滨州境内由国家电网(微博)公司统调的机组基本持平,占整个山东省统调机组装机容量(超过5000万千瓦)的8%。除满足集团内部工作区和生活区的用电外,魏桥系还通过自架电网向外供电。
山东电力系统人士向《财经》记者透露,在滨州境内,魏桥系的总发电量与国网统调电量之比为49∶51。
但是,供电价格,魏桥电却远远低于国网电。这使得魏桥系这个原本低调的企业,一下子成为了舆论关注的焦点。
魏桥系的前身是邹平魏桥棉纺织厂,于1998年改制为山东魏桥纺织集团责任有限公司,董事长为张士平。由于稳定的电力供应对纺织企业极为重要,改制当年,张士平决定投资建设自备电厂。
知情人士称,张士平曾在多次内部讲话中提及,彼时新建自备电厂确实出于生产发展的需要。上世纪90年代,中国电力资源紧缺,电力供应不稳,且常出现随意的拉闸限电现象,严重影响纺织企业生产秩序并大量增加成本。
推进热电联产是张士平投资自备电厂的另一重要原因。电厂投产前,魏桥系一直以烧锅炉的形式生产纺织所需的蒸汽,“经济性差,也不环保”。而热电厂在生产电力的同时还能够产生纺织工艺中所必须用的蒸汽。
对张士平来说,建设自备热电厂是一笔划算的投资,一举解决了纺织生产对电和蒸汽的两项需求。
1999年9月28日,魏桥第一热电厂建成投产,额定装机容量7.8万瓦(该电厂已于2008年6月被拆除)。但10月1日,魏桥方面就接到淄博电网(当时邹平电网隶属于淄博电网,它们均为国家电网公司前身国家电力公司下属企业)通知,要求其必须从大电网中解列。淄博电网同时对邹平县政府提出警告,如果魏桥的自备电厂不解列,将对整个邹平县的用电安全产生威胁。
魏桥方面不愿意解列。一名要求匿名的魏桥系内部人士对《财经》记者说:“没有谁愿意孤网运行,这是非常危险的,一旦出现断电事故,将没有任何后备措施。”但淄博电网态度坚决,权衡各方利益之后,魏桥方面决定解列,开始孤网运行。
自此走上孤网运行之路的魏桥系却因祸得福,通过自备电厂获得了稳定可靠的电力供应,这使其能够不断拓展业务,先后开辟了铝业、供热、服装、印染等多项新产业,厂区也由魏桥镇发展到邹平经济开发区和滨州市。上述内部人士表示,在这一过程中,自备电厂建设始终与项目推进同步进行,“基本是电厂跟着项目走”,而集团所有的项目再也没有用过国家电网的电。
魏桥创业集团一份融资券募集说明书中的数据显示,目前魏桥创业和魏桥铝电共拥有七座电厂,总装机容量为395万千瓦。13年来,魏桥系统的自备电厂向集团内部提供了可靠且廉价的电力资源,大大降低了生产成本,令同行羡慕不已,这亦是魏桥系的核心竞争力所在。魏桥集团相关人士向《财经》记者承认,与国网电相比,魏桥电确实价格较低,但低多少不便透露。
据《财经》记者了解,魏桥电厂的电煤均从山西、内蒙古等地运来,到厂价不超过700元/吨,比同行的价格低100多元,而在火电厂的成本中,燃料成本占七成以上。
高效可靠的电能亦使魏桥的产业结构发生了变化。热电厂的建成,一举解决了魏桥纺织厂用汽用电的问题,同时出现了大量电力富余。张士平开始考虑进入对电力成本更加敏感、利润空间也更大的行业。
2004年中,魏桥合计建成15.6万吨的电解铝生产线。相较于纺织,铝业对资金和电能需求更大。2006年通过中国宏桥和魏桥铝电的两个平台,张士平将铝业从魏桥创业中剥离,单独经营。在自备电厂的支撑下,魏桥的铝业资产一直保持着快速增长的态势。
2005年,国家出台政策鼓励东部沿海城市有条件的企业,可以进口铝矿石生产铝产品的方式进入铝业。此后,魏桥系迅速在铝业方面迎来大发展。
中国宏桥的年报显示,该公司2007年的营业额为46.41亿元,2011年达到236.26亿元,增长率为409%。与此同时,行业龙头央企中国铝业(601600.SH)的营业收入由761.8亿元增长至1458.74亿元,增长率为91.48%。
利润方面的差距更加明显。2011年,中国铝业净利润由2010年的9.69亿元跌至6.9亿元,中国宏桥的净利润则从57.41亿元增长至81.76亿元。
与魏桥系另一个支柱产业纺织业相比,铝业亦表现抢眼。2011年,在原料价格上涨及劳动力成本上升等多种因素的挤压下,魏桥纺织的净利润仅为2.78亿元,比2010年跌去90.33%,而中国宏桥利润却实现了42.41%的增长。
从2010年开始,除部分已借由中国宏桥平台上市的资产外,魏桥铝电的其他资产也正处于筹备赴港上市阶段。
纺织式微,铝业崛起,魏桥系内的产业格局正发生变化,不断拓展的高耗能产业与强有力的电力保障出现彼此呼应,竞相增长的局面。
2005年,体量庞大的魏桥电厂开始向外辐射电能,彼时魏桥系的热电厂已经有能力向周边工业用户提供低价且稳定的电力资源。考虑到魏桥镇在内的沿黄河五镇历史上一直是邹平县的经济欠发达地区,有招商引资需求。邹平县政府与工商部门下文责成魏桥方面以优惠价格向部分重点用户供电。
此后,魏桥方面开始架设电网,并以低于国网的价格向外供电。此举立即吸引了大量企业进驻邹平。《财经》记者在魏桥镇看到,魏桥电厂周边有许多汽车配件生产和加工企业,其生产用电均来自魏桥电厂。
13年发展,使得魏桥自备热电厂渐成气候,形成了“魏桥镇——邹平经济开发区——滨州市区”的集团内部主干电网体系,同时通过向在魏桥镇和邹平经济开发区的其他企业供电,形成了外部供电体系。但魏桥内部人士表示,后者占比仅为1%。
魏桥系统下的纺织和铝业都是高耗能产业,本应很受电网企业欢迎。但是魏桥系的自备电厂不但完全能够满足自身的需求,而且还向其他工业用户提供电力,等于直接夺占了国家电网的部分利益。
与魏桥第二热电厂一墙之隔的是邹平齐星集团火电厂。该集团下属的火电机组属于统调机组,承担着邹平县大部分民商用电和城市供热任务。该集团董事长赵长水同时兼任邹平县电业局局长,且集团旗下也有铝业务,与魏桥系存在多方面的竞争关系。
2009年4月,一直摩擦不断的魏桥电网与山东电网终于兵戎相见。彼时魏桥方面拿下滨州市西城区城市供热中心项目,需要架设网线将魏桥电厂在邹平县生产出的电力输送至黄河对岸的滨州市区,以启动魏桥系在该地的第一个热电厂项目。
项目建设施工队随即开始在国网原有线路之上架设魏桥输电线路。山东电网方面认为,魏桥方面虽然是脱网运行,但其输电线路位于国网线路之上,一旦出现意外掉落,触碰到国网的线路,极有可能形成短路。双方争执不下,并最终演化成数百人的武斗。
国网的阻拦使得涉及滨州市政供热的滨州供热中心项目无法启动,后来当地政府出面协调,魏桥方面才得以继续开展线路架设工作。
此番冲突爆发前后,国家电网一直在尝试“收编”魏桥电网,滨州市政府也在牵头协调双方进行“弱连接”:保留魏桥自供区内的独立电网,外供电则通过国网销售。但此事至今未有下文。
来自内部和外部的巨大供电需求,使得魏桥旗下热电厂开足马力发电,其机组年利用小时数近7000小时(2011年全国火电机组年平均利用小时数为5294小时),完全能够支持魏桥纺织660万纱锭和魏桥铝电年产75.6万吨铝产品的生产能力。
魏桥系电网建设的可靠性亦受各方肯定,魏桥方面人士称,从电网建成至今,未出现一起因停电影响生产的事故。使用魏桥电力的用户也普遍反映,电网服务到位,如果出现线路检修需要停电的情况会提前三天通知,尽量避免给正常的生产生活带来影响。
被多家媒体诟病的电厂环保问题也并不存在。与统调机组一样,魏桥旗下所有热电厂开工建设前都要通过安评环评,都按照环保部的要求安装了脱硫和电除尘装置。大部分电厂采用“石灰/电石渣-石膏”法进行脱硫。市环保局在电厂的每一个排放口设有监测站,将数据实时上传至省环保厅进行监测。
不愿具名的魏桥内部人士称,虽然魏桥是自备电厂,但并未省略任何建设电厂所需的审批程序和监管措施,“国家也不会允许你逃避审批和监管”。
但是《财经》记者在当地也注意到,魏桥电厂发电用煤采用公路运输方式从内蒙古、河北和山西等地运来,魏桥电厂周边道路上覆盖着一层散落的煤灰,已没有了本来的颜色。每当运煤车经过,道路两侧便尘土飞扬,行人只能掩鼻而行。
对此,魏桥内部人士表示,虽然魏桥周边道路的维护属市政环卫责任范围,但集团还是出动了洒水车和清洁车开展道路清洁工作。
若严格遵循现行《电力法》的相关规定,魏桥系的外供电行为确实违法,魏桥方面亦不否认这一点。但这种与法律相悖的行为存在经年,的确另有原因。
魏桥系因体量庞大,在税收、就业等方面对邹平县财政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其与地方政府已经形成了一种相互依存关系。正是因为有地方政府的支持,魏桥孤网才得以运行13年,对外供电7年。
这期间,魏桥供电系统虽与邹平电网一直有摩擦和冲突,但彼此一直默认对方的地位,较量与博弈不断,却鲜为外界所知。直至今年5月被媒体挖掘,此事才由幕后走到台前,各方面均面临压力和变数。
魏桥模式很难复制
无心插柳柳成荫的魏桥模式是特殊背景下的产物,在当今的经济环境、政策环境、产业环境之下,可复制性非常之低
运行安全可靠、电价相对低廉的魏桥模式是否具有可复制性,中国能否出现多个魏桥电厂,在各地和国网展开面对面竞争?
《财经》记者实地调研并广泛了解相关各方意见后发现,魏桥现象在全国千余家自备电厂中极为特殊,不具推广意义。
与魏桥电厂不同,其余企业的自备电厂富余电量很少,大部分企业靠自备电厂无法满足用电需求,遑论外送余电。尤其是钢铁、化工等用电大户,极少会出现自备电厂的发电量超出自身需求的情况。
国家电监会曾于2007年在全国范围内进行自备电厂情况调研,当时共有1356家企业自备电厂,机组2983台,总装机容量达到4611.21万千瓦,占当时全国发电装机容量的7.4%,富余售网电量为292亿千瓦时,占自备电厂总发电量的14%。
对于绝大部分用电大户而言,申请自备电厂是降低企业成本的重要途径,但非外供电力的利润增长点。中电联秘书长王志轩告诉《财经》记者,自备电厂的审批一般是以用定电。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用电大户自备电厂的发电量一般只占用电需求的10%到20%,其余仍从大电网中获取。
2011年夏季电荒时,宝钢集团的一位内部人士曾告诉《财经》记者,宝钢不可能有富余电力外供,宝钢自备电厂的部分机组仅在电力紧缺时使用,年发电利用小时数远低于统调机组。根据国家电监会2007年的调研报告,宝钢的自备电厂装机容量达到120万千瓦,为当次受调研企业之冠。
魏桥系自备电厂与国网大电网解列一事,在多数受访的业内专家看来,是极其危险的行为,这一点同样难以复制。
受访专家们认为,自备电厂的供电持续性和可靠性,是建立在以国家电网的大电网作为备用的基础上的,在绝大多数拥有自备电厂的企业中,大电网必须24小时备用,保证出现问题时随时都可能接到大电网上来。
“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比如企业需要7万度电,自备电厂能发2万度,剩下只需向大电网再买5万度就行了。现实中基本没有企业敢这样做,因为自己的电厂那2万度电是没法保障的,必须依靠国网在供电上的稳定性做备用。” 中国能源研究会副理事长周大地(微博)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
魏桥系内部的知情人士也表示,魏桥方面当初被迫选择孤网运行,确实是一种相当危险的行为,实属被逼无奈之举。
甚至有不少业内人士认为没有大电网做备用,魏桥集团不可能运行13年。一位国家电监会的官员怀疑,魏桥的电网系统和国网仍处于连接状态,只是“把开关关上了,不然无法想象自备电厂检修时谁来提供电力”。
《财经》记者了解到,目前国内独立解列运行的自备电厂非常稀少,基本都在偏远的、接不到大电网的地方。电监会2007年的调研报告显示,地方发电企业机组中与县级电网并网的占21.7%,与地级电网并网的占57.3%,与省级电网并网的占20.6%,与区域电网并网的占0.4%。脱网运行的魏桥电网几乎是个孤本。
此外,魏桥彼时上马自备电厂的经济社会环境与现在亦存在较大区别,当前自备电厂的审批已经趋紧,天时地利不再。
山东省发改委曾向媒体表态,截至2011年,山东省共有179家企业建立了自己的企业电厂,装机容量798.9万千瓦,以缓解工业用电成本较高的压力,但自建外网的仅魏桥一家,这也是国家电网、当地政府和魏桥系三方博弈的产物。
在多位山东当地电力系统人士看来,魏桥现象的形成有其历史原因。上世纪90年代末电力供应紧缺,魏桥纺织作为当地的用电大户,获批建了几个热电机组并逐步发展起来尚属正常。但考虑到自备电厂普遍存在机组规模小、发电煤耗高等涉及节能减排问题,今后的审批会越来越趋紧。
据山东本地媒体《生活日报》报道,山东省在“十二五”期间将不再审批新的企业自备电厂,并在对济南市火电、钢铁、石化等重点行业超期服役的火电机组、达不到规定规模的钢铁烧结机、炼油生产线等制定淘汰计划。
在发电市场竞争日趋激烈的今天,自备电厂数量多而分散,达不到合理的经济规模,势必日益举步维艰。《财经》记者在调研中发现,大量自备电厂的年发电小时数已经低于4000小时,而统调电厂的全国水平是5000小时以上。
2005年以来,握有自备电厂审批权的中央部委审批越来越严格,济南钢铁曾于2006年向国家发改委申请建设自备电厂,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未有下文。
在魏桥样本中,地方政府也扮演了重要角色。作为滨州最大的劳动密集型企业,魏桥集团解决了17万人口的就业,仅旗下魏桥纺织和中国宏桥的年营业额就近400亿元人民币。魏桥系在滨州市承担城市供热,邹平县希望魏桥系为当地的招商引资做贡献,这都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魏桥自备电厂的增长和对外供电的出现。
“企业在发展到相当规模的情况下,地方政府才有可能与之结盟。至少在山东,这样的企业屈指可数,根本不具有普遍性。”一位山东电力系统的人士告诉《财经》记者。
即使放眼全国乃至全球,拥有16万雇员的魏桥系仍是一个体量庞大的企业,其重要性在“小县城——大企业”的背景下尤为明显,也是其上马自备电厂、搭建电网、最后向外供电的重要原因。而这样的鲜明对照,在全国范围内暂难找到更多。
从电厂形式看来,魏桥的发电机组都是热电机组,采取“以热定电,热电联动”的经营模式,但热电联产并不是未来电力工业发展的主流趋势。
热电联产是一种要求将热电站同有关工厂和城镇住宅集中布局在一定地段内,以取得最大的能源利用效益的循环经济项目。其主要用户为造纸、纺织、钢铁和化学(包括石油化学)工业,它们不仅是消耗电热的大用户,而且其生产过程中所排出的废料和废气(如高炉气)可作为热电联产装置的燃料。在审批过程中,热电联产的机组都是以热定电,以有多少蒸汽需求来确定发电装机容量,所以魏桥的热电机组大多是10万千瓦以下的小机组。
尽管从环保节能角度讲,热电联产属国家政策鼓励之列;但由于发电仅为其副业,且煤耗高,因此不是电力工业的主流。
魏桥集团的所有机组都是热电联产,这和1998年魏桥的主业是纺织有关。在同时产生蒸汽和电的热电机组中,电力只是副产品。魏桥也是把发电机组当成纺织工艺流程中的一部分、纺织企业的一个车间。此外,集中发展热电联产机组,也和魏桥规避国家关停小火电的政策法规有关。
魏桥从一开始就没想着通过发电挣钱,魏桥有关人士向《财经》记者透露:“对于我们来说,当时建设第一热电厂,首先是想着满足纺织业的蒸汽需求,其次才是电。除了产生蒸汽供纺织需求外,魏桥的热电机组还有对滨州和邹平厂区周围的供热责任。”
魏桥现象启示
尽管魏桥模式不可能成为自下而上推动改革的“电力小岗村”,但其表现出的市场化方向,却正是十年前那份电力体制改革方案的设计者们所希望的路径
魏桥模式虽然无法推而广之,但毕竟动了国家电网的奶酪,在此事经媒体披露而成为公众事件后,国家电网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回应。
国家电网认为,魏桥电网外供电之所以相较国网电低价,是因为国网为了承担社会责任而付出了更多成本。
根据国家电网向《财经》披露的有关资料,由于魏桥集团没有承担节能减排、政府性基金附加、电价交叉补贴责任和供电可靠性差等原因,魏桥集团向工商业用户供电,每度电能比山东省电网的电便宜0.195元钱。
国网指出,由于魏桥发电机组均未经国家核准,未安装脱硫、脱硝等环保设施,属应淘汰的小火电。这为魏桥降低了约0.025元钱的发电成本。
其次,由于国家随电价征收可再生能源发展基金等六项基金附加。山东省电网2011年上缴政府性基金及附加每度电0.046元钱,且魏桥供电用户多为工商业用户,基金附加标准高于平均水平,因此该集团因未缴纳基金而相应降低电价至少0.05元钱。
第三,由于工商、居民及农业用户之间存在电价交叉补贴,魏桥向工商业用户供电比重约94%,居民和农业等低电价用户比重仅6%,因此比承担电价交叉补贴的山东电网降低电价约0.06元钱。
最后,由于魏桥供电可靠率较差,相应减少供电成本约0.06元钱。
国网的销售电价由电厂的上网电价、国网的输配电价、各项政府性基金及附加、国网利润四部分构成。魏桥电网虽小,但也是一只五脏俱全的麻雀,同样按照发电成本、输配成本和电网利润来确定外供电价。
对比计算不难发现,魏桥系0.35元/度的居民供电价格比国网在邹平0.55元/度的目录居民电价低三分之一以上,但即使将国网所列的四项未缴纳费用全部加上,魏桥的电价仍然要低于国网电价0.05元左右。而《财经》记者在实地探访中看到,魏桥电厂的各项环保设施比较齐全,并非国网所指责那样逃避了相关环保成本。
魏桥的外供工业电价虽然无法获悉,但魏桥系的工业电价只会比国网的工业电价便宜更多。因为国网的目录电价仅是电度电价,并非工商业用户的实际电价。现实中,企业还须缴峰时电价以及季节电价等其他费用,结果往往较目录电价高20%-40%不等。按实际电价计算,魏桥工业电在补齐了四项费用之后,与国网工业电的价差要比居民电更大。
国网方面解释说,国家电网普遍服务的特点在电价构成里没有体现。在国家电网的供区内,除像魏桥所供优质客户方外,还要承担西藏、新疆、四川等地广人稀处的用电供给,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电价反映不出真实价格关系,需要在全国范围内加以平衡。
但国网并未给出具体数据加以说明。例如,在2011年中国全社会4.69万亿度的用电量中,来自地广人稀、需要国网履行普遍服务义务的地区的用电量占多大比例?
此外,由于魏桥的自备电厂成本计算与统调电厂并不相同,它并非独立法人,电厂仅被视做企业的一个车间,而不进行独立核算,因此魏桥电厂的发电成本也无法精确计算,但这并不影响得出如下结论:魏桥电和国网电之间的价差,要么是国家电网因低效而增加的成本,要么是它因垄断而产生的超额利润。
虽有如此推论,但国家电网的覆盖面之广,是任何自备电厂望尘莫及的。尽管魏桥模式不可能像许多人期待的那样,成为自下而上推动改革的“电力小岗村”,但其表现出的市场化方向,却正是十年前那份电力体制改革方案的设计者们所希望的路径。
魏桥事件也提醒各界,相关法律法规该与时俱进了。
违反《电力法》是国家电网指责魏桥的重要论据。这部1995年底出台、1996年正式生效的《电力法》规定:“供电企业在批准的供电营业区内向用户供电。一个供电营业区内只设立一个供电营业机构。”
目前,中国发电环节允许民营资本进入,但在输电、配电和售电环节实行垂直一体化管理模式,未向民资放开。根据1996年发布的《电力供应与使用条例》第十条:“并网运行的电力生产企业按照并网协议运行后,送入电网的电力、电量由供电营业机构统一经销。”
《电力法》出台至今已逾17年,期间经历了电力部撤销、国家电力公司成立和撤销、“电力体制改革方案”出台、国家电网公司成立、厂网分开、电监会的成立等诸多变革。
多位接受《财经》记者采访的业内人士称,《电力法》多项内容已经滞后,甚至起到阻碍电力体制改革的作用。该法须做较大修改,这也是电力体制改革系统工程中的重要一环。
2002年4月,国务院下发“电力体制改革方案”(国发[2002]5号文),开启了电力体制改革的大幕。彼时确立了“厂网分离、输配分离、主辅分离”等目标,但十年之后,这些目标仅第一项基本实现。
电力改革停滞不前,电网的输配电成本始终无法厘清是关键因素之一。2002年的电改方案参照英国电力体制改革模式,最终想达成如下产业格局:电网作为公益性的自然垄断环节,在政府监管之下,以成本加合理利润的政府定价方式确定输电价格,电网企业公平接入并调度各方电源,承担通道功能。电网两侧——发电和售电——则开放竞争,赋予发电企业、售电企业、用电企业直接交易权利,而电价也在市场交易中形成。简言之:放开两头、管住中间。
十年实践下来,这一思路步履维艰。首先,电网运行成本不透明,输配电成本始终无法厘清,输配分离无从谈起,电网公司则与设想中的中立、公益定位南辕北辙,始终延续压低上网电价、提高售电电价的吃差价经营模式,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同时,也让社会成本最大化。
以此观之,虽然魏桥模式难以复制,亦非电改方向,但它仍然告诉我们:如果没有一个吃差价的电网横亘其中,不仅有利于降低电价,还有利于提高发电机组效率,使得发电方和用电方双双受益。
道理如此简单,行动如此艰难。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电力体制改革,如何走向下一个十年?
【作者:《财经》记者 施智梁 朱玥 实习记者 李毅 】
来源:《财经》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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