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半个月来,一些媒体和十家基金公司针对《基金黑幕》一文的态度,基金事件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财经》杂志的《基金黑幕》一经刊出,十家基金公司就发出《严正申明》称对方在恶意炒作。难道《基金黑幕》这篇报道的背后另有黑幕吗?这个时候,一向被媒体追踪采访,又难得一见得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站了出来,希望对基金事件发表自己的看法 。10月29日上午,吴敬琏接受了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记者陈大会的独家专访。
记者:吴老您是经济学界的泰斗,首先感谢您对我们栏目的器重,能够接受我们的独家专访。您为什么打算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
吴敬琏:因为是重大的、事关中国证券市场发展的问题,那当然有责任。
记者:您为什么觉得这个事件重大?
吴敬琏:《基金黑幕》这篇文章发表以后,我们看到网上的讨论和中小投资者发表了很多意见,他们不光是针对了这篇文章。而且对于我们的整个证券市场的现状也很不满。
记者:您在看完这期杂志的读后感是什么?
吴敬琏:如果不是假造出来数字的话,它应该说是很详实的。
记者:您是相信它的报道了?
吴敬琏:对。但是后来看了十大基金的声明就将信将疑了。因为十大基金那些声明说:多处不实。
记者:我没想到象您这样的专家也会动摇。
吴敬琏:这不是动摇,我并没有完全动摇。因为十大基金这个声明本身也有破绽。
第一,它说是多处不实,但它没有举出来最基本的核心的事实是不实。对倒、倒仓这些活动,我想是《财经》这篇文章最主要的指责、指控。因为这是一个触及《刑法》的问题。
记者:《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
吴敬琏:对。操纵市场是刑事犯罪。第二,怎么可能十大基金公司共同互保?难道他们之间互相的帐在他们内部都是公开的吗?他们的操纵行为都是互相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吗?对于经济学家来说,这是不可想象的。十大公司本来各个之间是竞争对手嘛。而且法律上说他们不能够串谋来进行交易活动,对不对。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怎么能够互相证明呢?如果这个证明是有资格证明的话,那肯定就是说他们在交易活动中完全是共同商量的结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就是违法行为了吗?
记者:在您将信将疑的时候,您能告诉我们应该相信谁吗?
吴敬琏:我不能说,不能说。因为这是一个法律问题。法律问题它要判断的基础是事实。
记者:基金在上市的时候,大家对它的期望值无论从上到下都是非常大的,而且一直是在褒奖。《财经》杂志说基金未必能够稳定市场,但十大基金公司说这绝对是公理。您的判断是什么?
吴敬琏:这跟市场的透明度、合规度和监管是否有力有关,它会影响到市场稳定。在一个不正常的市场下,也许做一些违规、违法操作的人赚的钱比很规矩的人赚的钱多。于是他(很规矩的人)会受到投资者的压力。那么这个责任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这个监管机构和司法机构要保证这个市场健全性,使得那些违规、违法的人违规违法的成本非常地高。
记者:就算是基金管理公司出了一些问题的话,按照您的说法这笔帐应该记到谁的头上?
吴敬琏:这有各种各样的帐。如果违规违法受到了惩处,那它当然应该是由当事人自己负责。但是一个市场,如果普遍的违规违法,那就要考虑了。这个环境引诱人们走向违规违法,那么就是有关当局都应该负有一定的责任。
记者:您说的有关当局,比如?
吴敬琏:比如说首先是监管机构,然后是司法机构,那都是负有责任的。当然比如说行业的自律,还有我们的传媒,我们都是有责任的,有的是有行政责任,有的是法律责任,有的人是一种道义责任,包括经济学家。我们都是一个社会人,在这里面你是鼓励让这个市场正常化起来,你是在保护中小投资者的利益,你还是在帮那些违规违法、自己当了爆发户而把中小投资者套住了、坑了,你是站在哪一边?
记者:《财经》杂志指出来基金公司有倒仓、对倒违规做法,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确实有可能会触及到刑律,但是我发现十大基金公司在他们的声明里面没有提到这个细节,但它有这样一句话,它说基金的每一笔具体的买卖的基准,都是追求基金投资人的利益的最大化。我们能不能把这句话理解为十大基金公司对他们的违规做法的一种解释?
吴敬琏:这个我不知道。这你要问十大基金公司他们什么意思。我想这个话说的不太严密,基金公司它的任务就是要做到投资人价值的最大化。但是有一个前提,这个前提就是要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否则的话呢,这一小部分投资人就会损害整个社会的利益。
记者:基金对于很多人来说非常有吸引力,你没有时间或能力炒股票,你可以把钱交给基金公司,让他们帮你炒他们帮你赚钱。在您看起来基金公司到底在为谁服务?
吴敬琏:我们现在的基金吧,它的公司治理结构,法人治理结构的组成有问题。这就是为什么《投资基金法》起草小组组长王连洲[微博]同志讲到,以后我们的《投资基金法》要增加独立董事。
记者:您觉得做得到吗?
吴敬琏:是做得到的。
记者:假如说《财经》杂志所揭露出的内幕是真的,那么我们能不能认定这些东西是中国证券市场走向成熟付出的必不可少的代价?
吴敬琏:多多少少出现这种情况,在一个新兴的市场上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这种情况不能延迟太久。如果恶性发展的结果是必然会出现股灾。股灾就是崩盘,就是爆发大的丑闻,出现整个证券市场的崩溃。在韩国战后,曾经出现过。发生股灾以后,有二三十年的时间谈股色变,证券市场建立不起来。
记者:很多人拿着杂志,指着封面说,这些东西根本不是秘密,我们早就知道了。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大家好象在证券市场上共同遵守着一个默契,您觉得特别可怕吗?
吴敬琏:比较可怕在什么地方,就是变成了公开的秘密。但是为什么没有得到治理?我看到王连洲同志有一个讲话说:有法不依。
记者:《财经》杂志的做法有点象一种举报。现在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无论是股民、机构投资方、举报者自己,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大家都希望听到比较公正的以正视听的声音。我们想请问您,这个声音应该在哪听到呢?
吴敬琏:证券监督机构,它应该来说明,还有司法机构。因为双方提出来的指控都带有触犯刑法的性质。一个是操纵市场,另外一个说是诬告。那么司法机构对这种刑事问题,不是不告不理的民事问题。执法机构、管理机构要采取行动。
记者:吴教授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就在今年的六月份,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成思危说过,而且是严辞抨击过基金公司,说他们联手操纵股票套牢股民,但是当时基金公司保持沉默。那为什么《财经》杂志登了一篇报道,他们就群起而攻之?
吴敬琏:执法机构、管理机构要采取行动啊,看看成副委员长是不是有根据的。如果有根据的话,就要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来处理这些问题。
记者:问一个私人问题,您炒股票吗?
吴敬琏:不炒。不但不炒,而且不买。
记者:是不是对这个市场不太放心?
吴敬琏:对。
记者:您到什么时候会相信这个市场?
吴敬琏:就是我们大家共同努力,携起手来,把我们的证券市场,使它尽快地健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