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瞭望
◆ 曾提出“软实力”概念的哈佛大学政治学者约瑟夫·奈如今在《外交》双月刊上写下《美国软实力的衰落》一文指出,世界反美情绪日益高涨,美国的“软实力”因此下降
◆ 今日之美国,国内政治乱象迭出,制度运转滞涩不畅,贫富分化日益加剧,种族歧视痼疾难除,社会治理陷入困境……
◆ 美国在国际上挑起地区冲突和阵营对抗,实施高端遏制和低端锁定,输出“政治正确”,煽动“颜色革命”,动辄祭起所谓“普世价值”大旗行干涉之实……也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和反对
◆ 种种迹象显示,美国的制度、政策、文化和道德吸引力正在不断消解。其核心原因,正如约瑟夫·奈所说,美国所秉持的价值观吸引其他国家的能力已日渐衰落
◆本期瞭望专题报道《美国“软实力”的消解》,一组七篇,此为其中两篇。点击文章标题可会员阅读 ↓
01
美国“软实力”的消解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柳丝
11月26日,在纽约联合国总部举行的“声援巴勒斯坦人民国际日”纪念大会上,在加沙工作的美国儿科医生塔尼娅·哈吉·哈桑提及当地儿童的生存困境时声泪俱下。她对美国否决联合国安理会加沙停火决议的行为表示了谴责,各国代表纷纷为她鼓掌。
10月30日,第79届联合国大会上,与会国以187票赞成、2票反对、1票弃权的压倒性结果,连续第32次通过了“必须终止美国对古巴的经济、商业和金融封锁”决议案。
在一次次压倒性的国际共识面前,美国的声音冷漠而孤单。
《华盛顿邮报》说,美国的软实力“正在褪色”“几乎消亡”。
曾几何时,星条旗、自由女神像、华尔街、硅谷、可口可乐、汉堡、好莱坞、百老汇等美国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代名词,在全球的感召力风光无两,成为哈佛大学政治学者约瑟夫·奈所描述的“软实力”的鲜明标识。
1990年,他提出“软实力”概念时这样阐释:它是一种依靠吸引力,而非通过威逼或利诱的手段来实现目标的能力。这种吸引力源于一个国家的文化、政治理念和政策。彼时,“美国衰落论”正在盛行,“软实力”的提出,被认为是对“美国衰落论”的回应。
然而,仅仅十余年后,奈就在《外交》双月刊上写下《美国软实力的衰落》一文。文章开篇即指出,世界反美情绪日益高涨,美国的“软实力”因此下降。
● 美国谋求的“自由国际秩序”中只有自己的自由却没有他人的自由,美国政府的对外政策很大程度上成了祸乱之源
07
“美式价值”的底层逻辑
● 在推动领土扩张、制度扩张、势力范围扩张,最终成为全球霸主的过程中,美国不断宣扬“天定命运论”“美国例外论”,以此塑造了美国的国家意识,构建了美国对外政策的逻辑基础,为美国在全球扩张、称霸披上了“合法化”“道德化”的外衣
● 美国的“天命”和“例外”,对于印第安人、墨西哥人、菲律宾人、阿富汗人、伊拉克人……乃至美国国内移民、少数族裔等群体来说,是浸透纸背的血泪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柳丝
2000多年前,在希腊罗得岛罗得港港口,曾有一座雄伟的巨像,但脆弱的膝盖成了它的致命伤,巨像最终在地震中轰然倒下。尼尔·弗格森等一些美国知名历史学家曾用这个“巨人”来指代美国,认为美国的力量支持不了其长期维持霸主地位,“巨人”终会倒掉。
美国,由1776年独立时的蕞尔小国不断扩张,至二战后登上权力顶峰,自此开始俯视世界,以“世界警察”自居在全球持霸权、行霸道、施霸凌。然而,任何怙势凌弱的霸权,都逃不过失道寡助、终将衰落的命运。
如今,美国的一切都在逆转。昔日的种种光环——所谓的“山巅之城”“美国世纪”“民主灯塔”“美式价值”——正在纷纷褪色。
今年5月,盖洛普公司就“美国的全球地位”进行民意调查,57%的受访者不认为美国在全球拥有良好形象,58%的受访者认为美国领导人在世界上不受尊重。
曾经,美国自诩为“上帝选民”,宣扬遵从“天命”为人类开辟新的天地。240多年来,无论是领土扩张还是制度扩张,都被美国赋予了所谓“神圣性”与“合法性”。
然而,在宗教极端化思维和政治现实主义的双重影响下,其不择手段地对外扩张,本质上是企图以“天选民族”的名义对全球实施专制统治。
人们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美国奉行的法则,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美国种族观、世界观、治理观的底层思维,是等级思维、二元对立思维、专制思维。
国霸必衰,这是一条历史铁律。霸权衰落的一个重要注脚,就是“美国例外”的价值体系,遭到了全人类的唾弃。
▍“上帝选民”与“改造世界”
“200多年来,美国进行了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自治实验。”11月7日,美国第60届总统选举结束后不久,即将于2025年1月卸任的美国总统拜登对全美发表讲话时这样说。
“最伟大”这一表述,在拜登担任总统这几年的演讲中频繁出现。伴随着“最伟大”的,还有“独一无二”“神圣的”“特殊的”……这些词汇也是历届美国总统常常挂在嘴边的。
为何美国认为自己如此优越?谈美国的现在,要从美国的过去、从谁是美国人谈起。
人们谈到美国人的历史,往往把“哥伦布大发现”作为开端。事实上,在15世纪90年代欧洲人远航探险之前的数千年,广袤的北美大陆就迎来了最早的定居者,并且发展了自己的文明。然而,在一些美国人认定的美国历史中,这些定居者和他们的文明并没有一席之地。
后哥伦布时期,主体为盎格鲁-撒克逊白人的欧洲殖民者以北美大陆的“主人”自居,并依据人种属性、民族属性和文化属性(尤其是宗教信仰)来控制整个社会。美国独立建国时,拥有公民身份的基本上全是白人,黑人和印第安人则被排除在“公民”之外。美国社会学家米尔顿·M.戈登这样描述如此建成的美国“大厦”:站在一定距离之外来看,大厦上飘扬的是包括了所有美国人在内的美利坚民族的旗帜,但是更仔细地审视,这只是一个特定族群(盎格鲁-撒克逊白人新教徒)的俱乐部旗帜。
作为公民的盎格鲁-撒克逊白人新教徒有着共同的文化,他们的价值观深刻影响了美国的发展。
英属北美时期马萨诸塞湾殖民地首任总督约翰·温斯罗普的一场布道阐释了盎格鲁-撒克逊人的世界观。1630年抵达殖民地之前,这名清教移民领袖发出宣言:“我们会成为山巅之城,所有人的目光都将注视我们……全世界都将传扬我们的故事和格言。”几个世纪以来,这句话被无数美国人反复吟咏,建立“山巅之城”的狂热宗教虔信逐步演变为美利坚民族是“上帝选民”的民族意识并长久存在于美国信念之中。
“上帝选民”这四个字,为美国的世界观构建了一个隐喻:要遵从上帝的意志将基督福音和美式民主传播到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美国作为“上帝选民”为全人类树立了“榜样”,与其不同的国家、民族和文明都是“弃民”,都是需要被教导、驯化乃至消灭的对象。
▍“天定命运”与“扩张引擎”
美国幅员辽阔,这是依靠武力和残暴的种族灭绝政策从原住民手中掠夺的。二战结束后,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从那时至今,这个国家在全球掀起的腥风血雨已导致数百万人直接或间接丧生,其中大部分是无辜平民。
美国历史学家保罗·阿特伍德说,美国总是将自己包装成“和平的使者”,并坚持认为美国的行动是“英雄反对邪恶势力”的体现。“美国大众也接受了这种虚伪的共识,却不能解释为什么美国赤裸裸地侵略别人时没有负罪感和羞耻感,而别人对我们采取类似行动时却要求他人感到罪恶。”
美国的穷兵黩武与双标逻辑,与其意识形态中的“天定命运论”及由此衍生的“美国例外论”密切相关。
1839年,专栏作家约翰·路易斯·奥沙利文在《美国杂志与民主评论》上发表文章,最早提出美国的“天定命运”:“遥远无尽的未来将是美国伟大的时代,拥有宏伟的时空,脚下是整个半球,头顶是漫天苍穹。”这透露出精英阶层认为美国的“天命”就是扩张。1845年,奥沙利文在支持美国对墨西哥发动战争时毫不掩饰地说:“要依照我们的‘天定命运’,扩张并拥有上天赐予的整个大陆。”
19世纪末,随着美国国力增强,拓展经济空间的需求愈发强烈,称霸世界的野心已难以抑制。当时,美国的思想家们不断宣扬“种族优越论”“天定命运论”等,鼓吹“命运注定美国人应当统治世界”,宣称“伟大的文明都是用征服手段建立的”。美国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还给“天定命运论”罩上了“科学面纱”,称国家之间也与自然界一样,遵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规律。
二战期间,美国出版商、《时代》周刊创始人亨利·卢斯提出了“美国世纪”的设想——由美国的价值观、制度,最终由军事力量主导的战后全球秩序。他声称,美国将成为强大的国家,“美国的理想将传播到世界各地,把人们从野兽那个层次提升到赞美诗中所说的比天使略低的层次”。
美国历史学家、作家罗伯特·卡根在《危险的国家:美国从起源到20世纪初的世界地位》一书中指出,从清教徒时代开始,美国就不是“山巅之城”,而是一个“扩张的引擎”,“甚至在美国诞生之前,美国人就认为他们注定要成为全球领袖”。
在推动领土扩张、制度扩张、势力范围扩张,最终成为全球霸主的过程中,美国不断宣扬“天定命运论”“美国例外论”,以此塑造了美国的国家意识,构建了美国对外政策的逻辑基础,为美国在全球扩张、称霸披上了“合法化”“道德化”的外衣。
在“天命”理念中,美国应顺应“天命”征服、改造野蛮的种族和落后的地区,即便血腥暴力、穷兵黩武也绝不犹豫;最大限度地发展资本主义,是美国带领“民主世界”走入“千禧年”的必由之路,美国应在“天命”召唤下获得全球政治经济统治地位。
无论是“承担世界的领导责任”,还是“创造新美国世纪”“再领导世界一百年”,乃至“美国优先”“美国归来”,都是“天定命运论”和“美国例外论”在不同时代的演绎,流露出来的,也都是唯我独尊的霸权心态和强者通吃的干涉倾向。
美国的“天命”和“例外”,对于印第安人、墨西哥人、菲律宾人、阿富汗人、伊拉克人……乃至美国国内移民、少数族裔等群体来说,是浸透纸背的血泪。美国前国务卿鲍威尔的办公室主任、前陆军上校劳伦斯·威尔克森说,“美国例外论”意味着数百万人的死亡、数百万人的伤残,以及数百万人的流离失所。
美国的“天命”和“例外”,使其习惯于以“天选之子”的心态去干涉其他地区、国家和民族的事务,强迫其认同美式民主,并以不公平、不公正的全球分配体系实施剥削和压迫。美国经济学家杰弗里·萨克斯在《新外交政策:超越美国例外主义》一书中指出,“美国例外论”认为美国与众不同,但这是一种“危险的幻想”,让美国“变成了一个流氓国家”,将给美国自身和世界带来危险。
▍霸权思维必被历史抛弃
英国历史学家保罗·肯尼迪在其1988年出版的《大国的兴衰》中套用爱尔兰剧作家萧伯纳的警句写道:“罗马衰落了,巴比伦衰落了,现在轮到斯卡斯代尔了。”
斯卡斯代尔是纽约州一个富裕的小镇,书中指代美国。肯尼迪以此警示,“历史从来不曾赋予任何国家永久地超越其他社会的权利”,美国也逃不过“帝国过度扩张终将导致衰落”的命运。
霸极必衰。
世界数千年文明史上,多少风云一时的帝国——亚述帝国、波斯帝国、古罗马帝国、奥斯曼帝国、拜占庭帝国……无不经历过辉煌时刻,最后都只化作历史尘埃。航海大发现后的几个曾经风光无两的西方霸主,从葡萄牙、西班牙、荷兰、法国到英国,也无一跳出霸权衰落的历史规律。
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这样总结:“帝国衰落的共同特点,在于对外的过度扩张和社会内部扭曲的扩大。”
历史不会重复自己,但总是押着同样的韵脚。当今世界尚存的美国霸权也不例外,在扩张达到极限之后,同样面临不择手段维持霸权地位带来的不可承受之重。
在二战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美国凭借超强的综合国力成为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国家:政治上,美国主导了全球治理体系;经济上,美国是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美元是全球主要的结算和储备货币;军事上,美国的海外驻军遍布全球;文化、制度等方面,其软实力也不容忽视。
不过,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人感到,美国不再具备在全球事务中发挥主导作用所需的资源和信誉,对外施加影响的雄心和意愿在下降,其相对实力和全球影响力都呈现持续衰退的趋势。
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历史学教授阿尔弗雷德·麦考伊预测,最迟到2030年,华盛顿遍及全球的触角会开始萎缩。
在军事上保持“绝对优势”是美国维持全球霸主地位的主要倚仗。为此,美国军费开支常年高居世界第一,近些年来更是连年攀升。世界银行的统计数据显示,自2000年以来美国军费占比始终超过世界军费总开支的三分之一。
美国军费相当一部分被用于支持海外军事行动。二战结束后,美国参与或发动了朝鲜战争、越南战争、海湾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等主要战争,还通过扶植代理人、提供武器弹药等方式介入一系列武装冲突。多场战争的背后,是天文数字般的消耗。“9·11”事件后长达20年的“反恐”战争,使美国损失了大约8万亿美元,这还不包括未来需要偿还战争借款的利息。美国布朗大学沃森国际和公共事务研究所“战争代价”项目2024年10月发布的报告显示,单是2023年10月7日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美国在该地区相关行动上的支出就达到了至少227.6亿美元,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长期的穷兵黩武并没有增强美国的“绝对优势”,反而损耗了其综合国力和国际声誉,使其陷入一个个“战争泥潭”。
经济上,美国经济占世界经济的比重逐年下降,面对新兴经济体群体性崛起,美国已经从经济霸权的顶峰跌落下来。
美国经济实力的相对下降和国内外债务过多,导致美元在世界货币体系中的地位被削弱。尤其是,美国多年来倚仗美元霸权征收“铸币税”、转嫁自身经济风险、肆意挥舞制裁大棒,让世界饱受美元霸权之苦,也迫使各国央行不得不考虑重新构建国际货币体系,一些国家还启动了“去美元化”进程。
美国的政治实力和软实力同样在衰弱,美国自认为能一呼百应、号令天下的时代早已过去。美国兰德公司2020年9月的一份报告指出,过去20年,美国的国际成就一落千丈。
近年来,美国霸权在国际上四处碰壁:仓促从阿富汗撤军的“喀布尔时刻”让全世界见证了美国“全球反恐战争”的失败;炮制的所谓“民主峰会”遭到多方批评;主办的美洲峰会沦为笑柄;在巴以问题上拉偏架,遭到中东多国及美国国内民众的强烈反对……
历史一次次用事实证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美国以“上帝选民”自居改造世界、遵从“天命命运”扩张干涉、依仗“美国例外”穷兵黩武,暴露出其种族观、世界观、治理观的底层思维是等级思维、二元对立思维、专制思维。这种弱肉强食的思维逻辑,无视全人类的共同利益,也不可能从增进全人类福祉的立场出发提出全球问题的解决方案,必将被历史抛弃。
美国匹兹堡大学法学院客座教授丹尼尔·科瓦利克说:“过去数百年里,那些称西方优越的理论只服务于西方维持主导地位,而非服务于全人类,已被证明是有害的,也是失败的……世界秩序正在发生变化,美国在衰落,欧洲也在衰落,美国掌控世界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刊于《瞭望》2024年第5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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