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霞：经济学家与聪明人的区别_新浪财经

作者：王玉霞（东北财经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钱颖一教授两年前曾到东北财经大学讲学，其内容是关于经济学教育问题。

钱颖一教授讲学的一段话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那就是，经济学家与聪明人的区别是什么。钱颖一教授的答案是，经济学家与聪明人相比，头脑中有参照系，这个参照系便是经济学理论，比如说“科斯定理”。

我对钱颖一教授这番话的理解是，首先经济学者应该有职业素养，即掌握经济学理论这个基本的分析工具。应该从效率理性这个视角透视纷繁复杂的世界。

“经济学节约了爱”，“经济学不讲道德”，不是我们这个世界不需要爱，不需要道德，而是经济学家不从博爱及道德的视角去分析问题。

尽管随着科学的发展，知识的进步，各学科综合交叉不可避免。但经济学者毕竟有自己的职业分工，有自己独特的分析工具。

经济学家分析问题、解释现象不用经济学工具，给我的感觉就好像“公鸡下蛋”，干了不属于自己的活。

其次，钱颖一教授这番话引起我共鸣的是，当经济学理论融化在经济学者头脑中时，我们分析问题，研究事物，自然就有了方向。

犹如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一样，职业化的经济学分析，看起来千变万化，追根溯源，均没有脱离经济学理论的分析框架。经济学者头脑中的参照系，潜意识左右着我们的思维。

下面我就举出两个经济学的参照系，看看它们对我们的启发。

两年前，大连市发生了水荒，为了解决淡水资源短缺，大连市政府实施了淡水价格双轨制的方法，居民每户月供应平价水六吨，超出六吨用水，价格上涨10倍，企业用水也界定了平价水的配额，超出配额用水，价格上涨20倍。

在一次政府举行的参政议政会议上，我提出一个被政府官员称作“耳目一新”的方案。我认为，目前大连市的淡水配置政策缺乏效率。因为同样一吨水，有人可以创造100元的价值，有人可以创造1000元的价值。

有效率的配置方法是将短缺的淡水配置给创造价值最大的企业，因此我提出在政府界定明晰的淡水使用权后，在大连市成立一个淡水产权交易市场，即拥有淡水使用权的企业，既可以行使这个使用权，也可以出售这个使用权。产权交易的结果，一定是用同样的水创造价值最大的企业获得最终的淡水使用权。

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的王建国教授曾将他的一篇文章电邮于我，内容是计划生育产权交易。他认为目前的计划生育政策存在很大的问题，城市居民少生，农村人口多生；汉族少生，少数民族多生；有文化的少生，没文化的多生。

长期实施这种逆向选择的计划生育政策，我国国民的素质令人担忧。他提出的方案是计划生育产权交易。即在政府明确界定公民的生育指标后，再构建一个生育的产权交易市场，拥有生育权的行为人有两个选择，既可以行使产权，生育自己的子女，也可以出售产权，用出售生育产权的货币收入为自己养老谋生。

至于产权的价格必然是由供求双方决定。产权交易的结果一定是对生育子女偏好强的且有相当收入的人拥有最终的生育产权。孩子多生在有爱心、有经济实力的家庭。我不知道王建国教授这篇惊世骇俗的宏论最终是由哪家刊物发表，但他的文章及我的淡水分配政策建议可谓异曲同工，均源自著名的科斯定理。

今年是张五常教授的博士论文《佃农理论》发表四十周年，在该论文中，张五常教授对传统经济学认为土地分成制合约非效率的观点提出了挑战，提出在地主是竞争的，农民是竞争的条件下，双方自由竞争达成的土地分成合约，也可以实现资源配置效率。

张五常教授《佃农理论》发表后，很多人认为是受科斯定理的影响，张教授说，他受科斯的影响之大，以至于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程度。

另一个经济学的参照系是尊重个人的选择权。只要是无害于社会，无损与他人，个人选择自由度越大，越有益于实现个人及社会利益。从弗里德曼的《自由选择》到哈耶克的《自由宪章》，可以看出这两位获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大师级人物对自由的渴望。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相比，就是选择权的归属不同。

市场经济的捍卫者无一例外地强调赋予个人较充分的选择权。有了这个参照系，我们发现真实世界中有许多看似合理的做法有诸多的问题。例如美国经济学家难得一致地反对义务兵制度，主张雇佣兵制度，认为“义务兵”制度就是强制征兵，破坏了个人选择的自由，因此必须杜绝。下面是一位将军与弗里德曼的对话。

将军说，“我不愿意指挥由一群由唯利是图的士兵组成的军队”，弗里德曼说,“那么你愿意指挥由一群奴隶组成的军队？”，“我反对你把我们的士兵比喻为奴隶”，“我也反对你把我们的士兵比喻为唯利是图，若士兵是唯利是图的士兵，你就是唯利是图的将军，我就是唯利是图的经济学家，给我们看病的是唯利是图的医生，我们吃的饭是由唯利是图的农民种出来的。”

一次我与一位地税局局长讨论集资建房的问题时，面对我询问为什么职工不能转让集资房的产权时，局长的回答是，单位集资建房就在地税局办公楼附近，住在一起方便职工上下班。

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你的职工住在哪儿方便呢？方便他自己上班，不方便了孩子上学，不方便妻子买菜，换言之，职工住在什么地方最方便，他自己最清楚，集资建房只是在给职工搞福利，因此货币化是最好的选择。从集资开始就给职工充分的选择权，可以居住可以转让，可以赠与，可以出售，局长应该管的是上午8：00上班，你必须准时到即可，至于他住哪里，是坐车还是步行，您就不必操心了（这位局长还曾实施职工买车补贴2万元，不买不补的制度）。

由于受传统的计划经济思维影响，我们许多管理者倾向于越俎代庖，用自己的选择替代别人的选择，其结果往往是良好的动机达不到良好的结果。

当然经济学家用头脑中的参照系去分析问题时，需要对参照系本身有准确的把握，也就是对经济学理论有深入的、通透的理解。我们经常能看到对经济学理论错用、滥用的现象。

例如，某次阅读某经济学杂志时，我被一篇《世界上真有免费的午餐》这个挑战经济学基本原理的题目所吸引。读下去发现作者举出长沙岳麓山有一清泉，常年不竭，便将它列为免费的午餐。

其实在经济学概念中，费用、成本均是指代价，因此免费的东西不是免费的午餐。长沙人大多选择在市内买水，而不去岳麓山取水，是因为岳麓山的水不是免费，而是费用太高。

在讲授经济学机会成本的概念时，我经常与同学们开如下玩笑，“山间的清风，海边的明月，街头的美女，不看白不看，也不是免费的，因为你的注意力是稀缺的，注意美女不注意车辆，麻烦就大了。我们买报纸，为什么如此便宜？五角钱一份，连纸钱都不够，那是因为我们付出了两个代价，一是货币，二是稀缺的注意力，只要是稀缺物必然有价值”。

在同一份杂志中还有一位作者，将谈恋爱期间的投入比喻为沉没成本，他言道，谈恋爱时若发现对方不投入只让你去买单，你就要考虑，和她谈还是不谈，显然这位作者根本就不理解沉没成本这个概念。在经济学教科书中沉没成本只指一旦付出无法收回的成本，对沉没成本的态度应该是忽略、忘记。

有两句名言，其一是，“沉没成本不是成本”；其二是，“决策时不考虑沉没成本。”西方有句谚语“打翻了牛奶不要哭泣”，原因是哭泣无用。那位作者将所有谈恋爱的投入看作沉没成本显然不对。若谈恋爱是婚姻的前奏，那么谈恋爱的投入是感情投资，其回报率非常高，许多在婚姻中发生矛盾的夫妻，回忆起谈恋爱的时光，仍能化解眼前的冲突。

这是一项几年、几十年都很难完全折旧的投资，怎能就沉没了呢。当然若所谈的恋爱没有走向婚姻，而是中途夭折，那么以前所付出的时间、金钱、感情才是沉没成本，理性的选择是忽略、忘记。若不理性地折磨自己，那是于事无补的追加成本，若再实施报复伤人，不但不能追回所逝去的一切，还要搭上自己的自由甚至生命。

那位作者不分谈恋爱是否成功通通将其投入看作沉没成本显然是犯了理解上的错误。此外沉没成本的精髓在于它的存在不影响决策。“若对方只让你去买单，就要考虑这恋爱谈还是不谈”，显然是影响了决策，这与沉没成本的内涵完全相悖。

经济学是善事的利器，因此我们必须对这件利器有准确的把握，才能挥洒自如，纵横天下。如果对经济学理论这个参照系没有一个融会贯通的过程，便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概念或规律付之于应用，其分析结果必然是漏洞百出，南辕北辙。

经济学家与聪明人有何区别？经济学家拥有经济学理论装备的头脑，而聪明人往往囿于传统的智慧；经济学家的分析经常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启发，而聪明人则容易陷入常识的误区。

随着经济学教育的普及和发展，让那些聪慧的年轻人掌握经济学的分析框架，在聪明的头脑中装备上经济学理论的参照系，杰出的经济学家在我们这块土地上就会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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