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 朱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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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电影市场迎来了“导演第二部作品在院线上映”的井喷现象——
从年初贾玲继《你好,李焕英》后的《热辣滚烫》;到暑期档张嘉佳继《摆渡人》后的《云边有个小卖铺》;国庆档刘江江导演继《人生大事》之后的《出入平安》;再到11月黑马档的董越继《暴雪将至》后推出了《戴假发的人》;刘循子墨继《扬名立万》后推出了《胜券在握》;邵艺辉在《爱情神话》后又上映了《好东西》……
于是,kk盘了盘近10年来(2014-2024)在中国内地院线上映了有且仅有两部电影的大陆导演,发现他们有不少相似点:要么是功成名就的演员、编剧、作家转行导演,本就积攒了不少的人脉和资源,凭着对市场的把控和明星的号召开辟了新的事业赛道;要么是年轻导演通过知名创作者的帮助,亦或是在创投会一举成名,获得一线导演、演员的青睐,得以非常惊艳地完成长片首作。
(2014-2024仅有两部作品在院线上映的导演首作与二作的评分与票房)
一般说来,当开启第二部作品的创作征程时,导演就迈向了独当一面的新阶段,他们的把控力更大,但掣肘更多,个人表达的野心与市场方向的平衡能力会得到重要体现;同时,还需承载资方与观众水涨船高的期待值,压力之大不言而喻。
而二作的表现差距也如此明显——
《年会不能停》成为了年初现象级爆款作品;《热辣滚烫》是截至目前2024年的票房冠军;《好东西》拿到了近年来豆瓣开分最高的9.1的剧情片评分……而《草木人间》、《戴假发的人》、《胜券在握》则在不同程度上地进入了口碑和票房双扑的境况。
今天,kk就来聊聊“院线二作导演”的发展路径和进阶方向都有哪些特点,又为什么逐渐“拉开差距”。
一、导演,哪冒出来的?
纵观上述的“院线二作导演”,大体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学院派,即毕业于中外专门培养电影人才学院的导演从事导演职业。申奥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下文简称北电);董润年是中国传媒大学(下文简称中传)导演系的本硕;周申和刘露都是中央戏剧学院(下文简称中戏)的导演系毕业。
此外,其毕业院系也不仅限于导演系,学编剧、摄影、美术等核心工种的也不在少数,而且导演首作甚至非常强调其专业特性。比如刘循子墨就是中传美术系毕业的,《扬名立万》的小成本主要体现在其高度戏剧性和舞台感的服化道上;董越在北电进修时在摄影上很有造诣,曾拍摄过我国首部儿童公路片《伟大的伟》,《暴雪将至》能拿东京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也足证其在视听风格上的特色;邵艺辉毕业于北电文学系,早年当过很久的编剧,但因为“不想再助力男导演了”而终于要当导演拍自己的电影,《爱情神话》能出圈,经常被说像“侯麦”“伍迪·艾伦”,也是因为它金句频出,风趣幽默,这和导演扎实的文学底子和对于时代敏锐的把握紧密相关。
学院派导演有着相对专业的技术学习、美学感知和人脉积累,这成为他们踏上导演行业的重要一步,与此同时,学院派导演也面临着就业与追求导演梦的两难境地。很多学院派都是一边北漂、沪漂写剧本、拍广告求生,一边暗搓搓写剧本、拍短片筹备创投。
董越在北电毕业后当了四年摄影师,但为了坚持创作表达转头去拍广告短片,并为自己的长片创作积累素材,在2015年First青年电影节截稿的前一天董越才把几千字的文本大纲发了过去,在300多名候选者中成功晋级下一轮,又在复选陈述再次晋级,成了7位可以立项的准导演之一,还获得了《白日焰火》的年轻制片人肖乾操的青睐。
邵艺辉毕业后则进入了“无业游民”状态,靠写小说和公众号过活,她的爆款推文《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的人在干什么》聊到了自己毕业后卖电子烟的经历,对电影行业现状的深刻剖析,引起了广泛关注与讨论。而她的《爱情神话》是经过沪漂六年的观察创作出来的,在2020年的FIRST创投会上获得了认可,因为有着明显的上海地缘属性,获得了徐峥的关注,他成为电影的监制并参与演出。
学院派导演和影视公司的合作,也具有一种“伯乐发掘千里马”“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属性,并且会随着首作的成功加深绑定。
《爱情神话》是在麦特影业CEO陈砺志的助推下完成了项目孵化,组建了由马伊琍、吴越、倪虹洁等人担纲的演员阵容;制片人吴婷婷表示,《好东西》是麦特影业同邵艺辉导演的第二次合作。“自《爱情神话》开始,我们之间建立了深厚的信任度。”《扬名立万》的成功也离不开刘循子墨和万合天宜的长期深度绑定,其二作《胜券在握》也由万合天宜承制,电影里明示致敬《英雄本色》《2001太空漫游》《喜剧之王》的喜剧彩蛋也让观众看到了《万万没想到》和《报告老板》的影子。
第二类是演员转导演派。多为功成名就的演员具有很强的表达欲而转行导演,依靠积攒的业内人脉和良好的观众缘支撑票房,王宝强和贾玲都是典型代表。
王宝强的首作《大闹天竺》走的是顺应民心的喜剧合家欢路线,当时的他依靠《泰囧》塑造的形象深入人心,发挥了一波“印度风情”的中式“喜剧功夫片”,号召了中国喜剧届的“半壁江山”,可以说和成龙的《功夫瑜伽》烂得“异曲同工”。虽然口碑差,但凭借1.2亿的成本在中国电影最繁荣的泡沫时期拿下了近8亿的票房。而王宝强作为《青年电影手册》主办发起的为年度最差影片颁发的奖项“金扫帚奖”的导演,成为奖项设置9年来去领奖的第一人,获奖感言十分诚恳,在《八角笼中》上映后,也成功拉回一波口碑。
贾玲则是将人生经历、国民形象和创作生命深度融合的导演。她的电影技法的确不够纯熟,很多地方舞台话剧感过强,缺乏镜头语言的调度(这也是麻花系电影的通病),但她因为真挚努力所以足够动人。《你好,李焕英》根据其2016年的同名小品及贾玲亲身经历改编,表达了她对母亲的深刻怀念,让常常堙灭在历史堆里的“母亲”终于有了姓名;《热辣滚烫》改编自《百元之恋》,却足够本土化和“贾玲化”,虽然减重议题甚嚣尘上,可她从“托举男人”到“改变自己”的人物弧光,何尝不是属于女性的励志热血。
第三类是跨行导演,分别在不同方向(以文学、新闻学、社会学为主)积攒了“技能点”,可以将其发挥到电影里。
刘江江是西南政法大学新闻学毕业,在地方台栏目剧《村里这点事》担任了8年编导,2019年,凭借剧本《上天堂》入围平遥国际电影展创投单元。顾晓刚毕业于浙江理工大学服装设计与营销专业,典型的“电影节系导演”;2015年拍摄记录长片《种植人生》获得第9届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纪录长片;2019年,他的长片首作《春江水暖》成为戛纳国际电影节影评人周闭幕影片。毕业于北京印刷学院的张吃鱼(张迟昱)则是典型的“类型喜剧”导演,早年他写网络小说并成功出版,网感很好的他在2011年被招聘到开心麻花做编剧,从网剧、话剧再到电影,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2017年顺应麻花“双导演、双长片首作”的模式和搭档宋阳一起执导了《羞羞的铁拳》,之后独挑大梁执导《独行月球》。在《摆渡人》上口碑扑街还能片约不断的张嘉佳则是书粉基础庞大,所谓一招鲜吃遍天,烂又怎么样,总归有人买账。
由此可见,二作导演的首作成功都展现出了一定程度的编剧能力和市场敏锐度,其首作基本都具备市场认证,是当时横冲而出甚至红极一时的票房黑马。这为他们的二作上映打下了基础,但其想要“再塑爆款”的功利心,也为他们的二作埋下隐患。
二、表达欲和市场,冲突吗?
据kk的观察,二作院线导演的“作者性”已经发生了转向。
中国第五、第六代导演从创作之初就试图在视听层面建立作者性。张艺谋浓烈的主题性色彩,从《英雄》的五颜六色到《长城》的七彩葫芦娃再到《影》的水墨风;娄烨的摇晃手持摄影,以致于《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上映时营销拿提前给观众人手一个“呕吐袋”做卖点;贾樟柯的在描绘边缘群体群像时惯用长镜头,带有权力关系-看与被看的镜头划过每一张饱经风霜又平凡的脸,哪怕是观众觉得他“老态龙钟”的新片《风流一代》中,仍保留着整个创作习惯。
而新一代创作者更注重从影片的主题-话题先行,像“贴标签”打tag一样,建立自己的“话题舒适区”。
刘江江继续在“人生大事”的殡葬生死赛道发力;董越继续在犯罪片外壳下探讨特殊年代背景个体的“家庭阴影”与“出身问题”;申奥继续在“诈骗”这一社会议题中深耕;顾晓刚继续完成他的“杭州三部曲”;贾玲继续奉献着生命经验展现“行动派女性”的力量;邵艺辉瞄准了不同身份的女性继续在开放的上海探索成长道路,“建立新规则”……
这本来无可厚非,一个是因为视听系的东西已经在戈达尔之后都没什么新活了,继续往这方面走很容易陷入“学谁”“抄谁”的争议,视觉系的董越就经常被网友批说“最会模仿奉俊昊李沧东”;另一个是二作院线导演一般还没到不得不拍“命题作文”的时候,他们的选材多半来自生命经验。
但问题是,部分导演为了“圈定地盘”而牵强附会,用强类型奇观吸引观众,影片内核却无比空洞,甚至开始自我重复。
刘江江为了延续他的“殡葬”体系,哪怕《出入平安》里救人任务紧迫,也要给警察和他过世的未婚妻来场奇观式的冥婚;为了实现他的“西游宇宙”,一定要给里面的每个人物安排上对应的角色身份并且强行配对,肖央是撒尿救急的孙悟空,救人之前还要勾个画脸摆pose;里面的护士白素娥(嫦娥)要给快挂的“猪八戒”一个吻。
董越在《戴假发的人》的表达欲,沦为雷声大雨点小的无效信息传达和视听堆砌。他想借社会与家庭的双重父权压迫,来表现时代对普通人造成的创痛,但他本质并不相信“普通人”孟中的故事值得被书写,因此在情节和人物塑造上都格外老套过时——矫情又顾影自怜想要挣脱出身束缚的男人,满身正气要去赎罪,有daddy issue的少女,站在十字街头等待被“救风尘”;律师查案的驱动力靠的是良心,证人扛着巨大压力靠同情作证……这的确是包装在犯罪外壳下的“文艺片”,但这次“文艺”成了他的遮羞布。
新导演院线二作能拿到高口碑的多数都有“嘴替”属性,即导演的表达欲和观众情绪形成共鸣。
一方面,这需要扎实的剧本作为支撑,导演需要对剧本有把控力。
《好东西》的成功非常依赖精巧的剧本,而邵艺辉在这个过程中也非常痛苦,不停地怀疑自己,但她非常明确:“现在的导演太多了,而好编剧则少而又少,一个有文本创作能力的导演肯定相较于同行,更容易脱颖而出。”因此邵艺辉紧握时代脉搏,聆听当代城市的声音,在遇到创作瓶颈时,她会沉下心不停地写作和阅读,“这也是我一直能有想法去创作的诀窍。”
另一方面,真诚是很重要的。
《八角笼中》和《热辣滚烫》的成功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导演躬身入局,对于作品的相信和真诚。《八角笼中》以四川凉山“格斗孤儿”的真实事件改编,和王宝强在农村出生、少林寺长大,在剧组当武行做群演的人生也形成了一种互文。“这个戏像我的生命一样,付出了我所有能付出的。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输不起,也栽不起跟头了。”贾玲对于《热辣滚烫》想表述的不是减肥,而是“爱自己”,是拼尽全力哪怕在赛场上输了,在她的人生里,她也已经赢了一次。
但更多的是第二部作品想急功近利地想证明自己,能够驾驭更宏大深刻、更社会性的议题,因此开始变味。
《草木人间》给人最大的感受就是“割裂”。三幕剧,首尾是山水画卷的影像,充满了山水写意;中间是现代版的《目莲救母》,蒋勤勤饰演的苔花误入传销组织,被吴磊饰演的儿子解救,这种现实性的戏剧冲突混入其中成了形式大于内容的象征,沦为抖音“国内首部反诈电影”的营销噱头。
同样是二作,同样将目光聚焦于职场,《年会不能停》《胜券在握她》都塑造了职场环境的险恶冷酷,也都有童话感和喜剧的部分。前者的喜剧效果扎根于职场环境本身,笑点多源于讽刺互联网大厂的黑话术语,可以说是“对齐了龙标颗粒度,打通了职场底层逻辑”;
而后者的笑果多来自万合天宜式的无厘头+男男cp+解构致敬经典电影,但这套“通用法则”放在一部以打工人血泪史为基底的故事上显得虚假又无效,相比大鹏的纯质和白客的班味儿,邓超作为职场老员工的窝囊决策和反复横跳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热血的部分更如同空中楼阁,别说共情了,看完只想让编剧去“找个班儿上”。
回收小标题,表达欲和市场冲突吗?
当然不,问题在表达欲的丧失。创作者的确面临着无分级制度、需要删改和自我阉割的情况,但是很多院线上映的影片,都还达不到作品需要放在“因为审查而削弱了创作者表达”的框架内,只是纯粹拍了一些“跟风没跟对”、“拍马屁拍到马蹄上”、“想装劳苦大众骂资本但太悬浮”的难看电影。
他们似乎忘了,引发观众共鸣≠假装认同并迎合时代情绪。
总结:
说到底,现在还进电影院用脚投票的观众,已经没之前那么好糊弄了。在紧缩的钱包和高昂的票价下大浪淘沙出来的观众,一般观影量都不算低,而且还对大银幕很有情怀。
我们看过太多功成名就的老导演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有的是不得已要交“投名状”,有的是江郎才尽开始自我重复。
可对第二部上院线的新导演来说,市场投机走不远的。
唯有把真诚的表达和生命力持续注入创作,才能获得市场和观众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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