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突然没了目标,该如何面对?这一期,心理咨询室收到了一封家长的来信,信中只有短短四个字——“没有目标”。像是走进人生迷途的迷茫者,寥寥数字却传达了自身的疲惫感与无力感。
华南师范大学心晴热线负责人袁杰在回信中并没有和这位家长探讨如何寻找目标,而是通过自己的经历,轻轻告诉这位身处迷雾中的家长,没有目标也没关系;感到疲惫了,不妨暂时停下来,哪怕退几步也无妨。终有一日,你也许会发现,“退步原来是向前”。
来信
没有目标。
回信
你好!
感谢你的四字来信。我之前曾回复过仅有一句话的来信,这封信是我收过最短的信,估计也是最不好回复的信。
“没有目标”四个字的信息量实在太少了,我查了一下你的补充信息,得知你的身份是“家长”。此时,我知道你有家庭有孩子,同时“没有目标”。于是,我尝试将你的四字来信,拓展为八个字,“人到中年,没有目标。”这么看来,你之前肯定是有过目标的,只是现在目标没有了。
在这封回信里,我并不打算与你探讨如何再次找到目标。从寥寥四个字中,我首先感受到的是你内心的疲惫,疲惫到已经失去了表达自己的欲望,疲惫到只能写出最紧要的四个字。我在书店里写这封回信时,看到一本外国作家的书,封面上的一句话刚好说的也是疲惫。“人的心好像不会疲惫,总想更努力一些,总想更接近一些。”这句话本身,读起来就已经让我感到疲惫了。
我想跟你说的是,没有目标也没关系;感到疲惫了,不妨放一放,暂时停下来,哪怕退几步也无妨。你可能会说,说起来简单,嘴上说说谁不会呢。那我跟你分享一下我的故事吧。
我出生于湖北省黄冈市黄梅县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我上的村小学在一片田野中央,听家人说父亲之前在这所小学教过书。我的小学后来撤并到镇中心小学,现在已经成了隔壁村的村委会,也算村一级的“沧海桑田”了。但是,当年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日子看不到什么变化。我出过最远的一次门,是小学组织学生们去五祖镇的五祖寺游玩,没想到这个纪录一直保持到了高中毕业。那次五祖寺之行,我唯一的记忆是爬不完的石阶。我快爬到山顶的时候,碰到了已经登顶下山的同学,怕自己跟不上大部队在陌生环境里走丢了,于是我就跟着下山的同学一起下了山。学了心理学后我知道了蔡加尼克效应,人们对未完成的事情比已完成的事情记忆更深。多年后,我还记得这段经历,也许正是因为小时候没有爬上五祖寺的山顶。
小县城的闭塞和半军事化管理的高中让人感到压抑和苦闷。身体既然不能远行,阅读就成了我当时的救命稻草。后来我知道一本书叫《存在主义救了我》,当年可以说是文学救了我,作家余华的成名作《十八岁出门远行》对我的影响尤其大。那时候,我一心只想着远离闭塞的家乡,无论是诞生于家乡五祖寺的禅宗哲学,还是外来的存在主义哲学,都是我无从知晓更无法抵达的陌生之境。
我通过高考离开了家乡,如愿去了首都北京上大学。热爱文学和文化的我在北京开始了文化探索。我去图书馆查阅杂志,然后按图索骥,发现了一连串的书店,包括已经不存在的光合作用书房、地标性的万圣书园、同样已经消失的胡同书店蓝羊书坊,以及许知远创办的单向街图书馆。我在这些书店里流连穿梭,遇到了文学,也遇到了哲学。我开始想在远离家乡的北京,去理解家乡禅的哲学。也可以说,这是我的目标之一。
在书店里遇到美国著名汉学家比尔·波特写的《禅的行囊》,却看不进去。现在回看在北京求学时期的自己,像极了历史上那些禅宗公案故事里向师傅提问佛法终极要义的弟子们。弟子们虽然很好学,但目的性也很强,禅宗师傅们往往都会回一句无厘头的话,比如,“庭前柏树子”或者“吃茶去”,让弟子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果碰上脾气不好的师傅,弟子们要么被棍棒打出去,要么被呵斥一顿,这就是成语“当头棒喝”的由来。当年的我,多次向大家求教禅的哲学,一次又一次碰了一鼻子灰,感觉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三十出头的我从北京到广州工作,彻底放弃了这个目标,不再去求索什么是禅了。那时的我,和现在的你一样,在哲学求索方面也没有目标了。
2019年,我和爱人第一次在广州过年,大年初三时岳母和我爱人在家看电视剧,我想去学校办一下公。我骑着自行车来到单位门口,发现大年初三单位没开门。吃了闭门羹,我学习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瞬间调整计划,打算去书店看一看。我原本打算去一家比较远的书店,骑到半途,改变主意,想着就近去旁边的书店看看。还好书店开门了,我被一本书深深地吸引,这本书就是复旦大学骆玉明教授写的《诗里特别有禅》。不同以往,这一次我已放弃目的性,以诗为载体,走进了禅活泼的世界里。读这本书时,我回看自己过往的人生,发现我的生活竟然一直与禅的哲学如一不二。
比如,高中时我加入了“废名文学社”,废名是出生于黄梅的著名作家,他将诗融进了小说的语言中。我有感而发,写了两篇文章参加著名作家贾平凹举办的《美文》写作大赛,文章寄出去后就抛之脑后了。万万没想到,我入围了在西安举办的决赛,还获得了2000元奖金。大约20年前,我无心插柳地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不过,班主任不同意我去西安参赛,父亲又没出过远门,我只好作罢。再比如,高考后,我一心只想去北京,读什么大学什么专业,我并不介意。又比如,我跨专业考北大心理学研究生,没考上北大我就服从调剂,只要能学心理学,去哪里都可以。最终,我去到了汕头大学。往事一桩桩,原来都符合禅的哲学。家乡黄梅县五祖寺山下的飞虹桥两端有六个字,“放下着,莫错过”,其中有禅。我在大理旅行时,无意间看到一个小挂饰,写着“有愿心,无目的”,也是禅。我将这个挂饰送给了一个有点迷茫的学生。
我打开禅的过程本身,也是禅。当我放下对禅的执着,放下理解禅这个目标后,回到自己生活的过程中,反而不求而得地抵达了禅境。在一次危机干预专班工作中,一位同行向我介绍了“禅绕画”,在设定好的空间内用不断重复的基本线条创作出并不单调的精美图画。我的人生就像一幅“禅绕画”,基本线条就是一段又一段颇有禅意的经历。比如,我尽心在心晴热线中服务社会,不求而得地获得了“感动广州的最美教师”。再比如,过段时间我将去华师汕尾校区工作,在广州与汕尾两地间来回,我依然会随遇而安,像当初从北京去到汕头一样。
没有目标,正是活在当下的时机。如果累了,就顺其自然地停下来歇一歇,哪怕退几步也不必恐慌。我写这封回信的时候,手机给我推送了一篇文章,“我发现不带目的地活才是王炸活法”。我正是这样生活的,唐朝一位和尚可以称得上这种王炸活法的祖师。他有一首非常著名的诗,我借花献佛送给你。
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我小时候在水田里插过秧,插秧时退步的确是向前。我已经预想到,当我在广州和汕尾两地来回时,我会向前一步,更加理解当年从乡村教师转成农民的父亲。或许,我还会更加理解在黄冈得名苏东坡的苏轼。
祝无目的有愿心地生活!
袁杰老师
2024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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