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畦一畦的花开

■高眉低看  ·钱红丽

初来这座城市,租居于一个老式小区内,房屋前后均被广玉兰高大茂密的树荫覆盖,阴阴郁郁,如在森林。每户底楼皆有一座院落,有的人家掘了一口井,鸡犬穿梭,恍如置身东晋;有的人家遍植瓜蔬花草。我们居楼上的自然占了便宜,一年四季,花叶盛景尽收眼底。

        暮春的牡丹芍药,初夏的蔷薇月季。楼下老人养了两丛金丝桃,正是这样的季节,夏阳如锡箔,打在黄金一般的花蕊上,在风里微微晃动。老人将小院一辟为二,一边花木扶疏,一边成了小型菜园试验场。暮晚时分,我喜欢伫立阳台,看庭院小园野景。倏忽一天,黄瓜起架了,攀藤了,开花了。蚕豆结了豆荚,简直闻到豆香气。瓠子花始终低调,是大提琴于低音区徘徊……夕阳的余晖中,那些瓠子花忽地变得蔫头耷脑,仿佛与一个不对性情的人交谈,始终抖不出什么神气来,小小的洁白花瓣悉数收拢,几欲奄奄一息的样子。被露水滋润一夜后的翌日清晨,瓠子花忽又重新活过来,是小鹿般的虎虎生气,像婴儿的眼,白得机灵。五个花瓣完全敞开,纷纷于毛茸茸的绿叶丛中探头探脑,孩子一样顽皮地举着一把小白伞,令人恍惚。凉风习习中,纯白干净的瓠子花像极海子笔下的诗句:我所希望的少女、踏着清凉的露水慢慢走来……瓠子花这小范围的白,丝毫不影响近旁南瓜花的气场。南瓜花开得壮丽,粗声大嗓的土黄色,花蕊长舌妇似的伸出来,本没什么错,也不过是招引蜂蝶——自然界中所有物种比比皆是的特征。

        在这一点上,显出瓠子花的高格了,性情冲淡平和,如此一览无余的素白,不曾涂脂抹粉,日日如此,气息平稳顺畅,并非盛气凌人,是恒久忍耐———不须文字传言语,玉想琼思过一生。

        一日日的,风越来越急,天上的流云大面积迁徙……小满驾到,夏季一日深似一日,瓠子花渐渐凋敝,也分外有流连的意思,有的格外喜欢在身上挂个小瓠子什么的,起先是嫩青,然后自然过渡至深青,风来,一串长藤上来回晃悠,身心自在,多像野孩子不爱着家,玩痴过去了。

        空气中仿佛有香气,不太热烈,淡淡浅浅,彼时,不曾有家累,大量余暇,能做什么呢?无非趴在阳台的水泥栏杆上俯瞰瓠子花,它让我想起故乡。一个人的来处,永远那么明晰地印刻于基因血液中,一刻也不曾流逝。那一爿院落比真正的远畈田畴还要解我的乡愁———我一直与故乡有着情感链接的,不论走到哪里,均有万千挂牵。

        到了仲夏,那户人家栽下的这几棵瓠子秧,虽也茂密茁壮,但自始至终没有结成一只瓠子,那些童年版的小瓠子在藤上晃着晃着,不几日,未等及少年期来临,便枯萎了,一骨碌掉下地去。或许是施肥过重,民间所谓“惯子不孝,肥田出瘪稻”,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一点不假。或许,种瓠子的老人,也不过是喜欢这一挂绿一藤花呢,未必稀罕结个现实版的瓠子。老人家与我一样,何尝不是图的精神上的愉悦,无非如此。一直寡居的她,过上了王维式的田园生活了,左院竹篱,花草葳蕤,右边菜园,收获一茬茬韭菜。有一天午后,我见她坐在院中石凳上,细细地择韭菜,一根一根捻起,撕掉外皮,像极我乡下外婆挑灯缝补。在她的身旁,花在默默吐芳。这一挂绿一藤花的独自的日子,宁静而又寂寞。许多年过去,我一直记挂着这个老人,晚年的她,一头白雪,精神领域颇为殷实饱满,恰如苏东坡,一边赏着门前修竹,一边在火上煲着猪肘子。

        一个人能过上既有竹赏又有肉吃的生活,似乎是不差的命运。如今,我们天天都在吃肉,却把竹子晾一边去了。我们家铁质的晒衣杆上尚且架着几根竹,竹壳青的黄,被雨水磨得发亮的岁月之黄。这些尚且不说了,人至中年,也没什么可亲可叹的,一般地,都一把扪在心里藏起来了。

        偶尔,小区菜市遇见,我们一致的微笑致意,不曾言语。

        当年的日子走得慢,一日当两日过。小满前后,是石榴的盛花期,下雨一样繁复,惊叹号一般的橘红,每一朵石榴花,都是一枚小型太阳———望着那些石榴花,我总是在心里蠢蠢欲动,幻想干成一件人生中的大事。像辞职去上海,去更大的天地磨炼自己。到末了,又总是被人性深处的懒惰击败,依然按部就班地骑车,自桐城路一路往北,过赤阑桥,便到了人声鼎沸的单位。

        偶尔我会绕着小区跑步,每一次都愿意辗转至楼下老人院落前,隔着铁栏杆,近距离观察那些蔬菜之花。这始终呼啸着乡气的,村野之气的,自然之气的精灵们。

        正午的豆角花,煞是好看,青紫色,粉紫色,肉质的两片花瓣,对衬着舒展,似乎走到哪里均有个伴似的喜悦。嗯,豆角花当真是喜悦的气质,妖妖的,宛如蒲松龄笔下的狐仙,俄顷,垂下两尺余长豆角。每朵豆角花下,均会守信地结出两根豆角,出双入对的———唔,永远不孤单,有了精神的归依。大风吹来,但闻狐仙一样的豆角花喜悦地喊:我要掉下来了,我真的要掉下来了!豆角这种植株,它的茎、藤异常单薄,任谁也不信怎么就能挂得住那么长的豆角,何等的韧劲、耐性呢。

        所有这一切,非豆角花要操心的了,它的使命便是一直开到妖娆,荼蘼,凋敝,到了临了,到底凸显出一个成语的魅力———“佳偶天成”。当两根豆角被老人的一双手摘下,末梢隐隐还见一团枯萎的黑,那是豆角花的魂。

        夏日的南瓜花,我不曾爱过,它们盛大而壮丽的土黄,注定了不被人在意,透过暮色,像一声定音鼓,为一天的喧嚣黯然画下了句点。

        这么讲,真是惹南瓜花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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