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李苦禅之子）
齐白石先生的心特别宽敞，没有听说他动小心眼。当然他画上也题“人骂我，我也骂人”，仅仅在画上这么题而已，还真没有听过。
我父亲在齐门之下一直伺候三十四年，没听说他骂过谁的。最多是有人说他“仅得皮毛”，他对这个不能理解，所以在以后的题画和文章、口述里面略微提到一下关于“皮毛”的看法，因为那毕竟是吴昌硕曾经批评过他的话。当然这里面包括吴昌硕对于未来的这位大师还有不理解之处，批评时的语境如何也不为人知。时代在变，理解一位后来的大师还需时日。
白石老人确实很崇敬吴昌硕，吴昌硕还亲笔给白石老人写过笔单，按说他是老前辈，能够给齐白石写笔单，这本身来讲就是很好的事。但他毕竟对白石老人有些东西不理解，认为仅得皮毛。白石老人对这个不甚理解也不好接受，因为他毕竟有自己的创新。你现在看，他和吴昌硕不一样，尤其是到后来完全就是齐派自家风貌，无人可以替代。至少吴昌硕只画花卉，不画鸟，题材比较窄。但是这几样人家拿住了，那也厉害，是不是？
有时候题材不在太多，那宋代的文与可一辈子就画竹子，你说他不是大师？郑板桥一辈子就画竹子、兰草，菊花都不多，他不算大师？那不能这么说，题材多固然好，但是也不是决定是否大师的唯一的理由。那文与可竹子要是画得不好的话怎么教苏东坡画竹子？苏东坡传世的两件东西里面就有他画的竹子的墨迹，一件在日本，一件在中国美术馆。邓拓同志收藏了以后，经北京所能找到的老一辈画家共同鉴定之后留下的，最后交党费了，全部收藏都捐给国家，收藏在中国美术馆。我们因为苏东坡就留下这么两件东西，就说他不是大师？那两笔您试试，您试试。王羲之一辈子一张“正式书法作品”都没有，也没有盖章，《兰亭序》不是草稿吗，这圈儿那儿改的，那不算大师吗？
人家活着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书圣”，是书法家，现在人都是太着急，“超前消费”，连名誉都“超前消费”，这本来应该死了以后可能得到、可能得不到的头衔，活着就用。“大师”“巨匠”这样的词儿慎用，尤其是“巨匠”，那基本上是盖棺之后两三百年才有可能论定的，那轮到谁头上就另说了。做人得虚心，我父亲苦禅老人经常给学生讲，白石老人一辈子虚心这种品质最应该学。
（据《李燕聊齐白石》，原文有删减，题目为编辑后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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