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全国人大代表、中国工程院院士李校堃：协同创新需要系统观念，科技、产业融合关键在“人”

南方财经全媒体集团全国两会报道组柳宁馨 北京报道

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推动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融合发展。坚持创新引领发展，一体推进教育发展、科技创新、人才培养。加快概念验证、中试验证和行业共性技术平台建设。

聚焦具体领域的系统化创新生态打造，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中国工程院院士、温州医科大学校长李校堃带来了《关于坚持系统观念持续打造生物医药创新发展生态的建议》。

（全国人大代表、中国工程院院士、温州医科大学校长李校堃，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围绕生物医药领域的创新生态、成果转化、人才培养等话题，21世纪经济报道专访了李校堃，在他看来，要推进中国生物医药产业高质量发展，需要建立起集政府、高校院所、医疗机构、医药企业为主体、覆盖全产业链的生物医药创新生态系统。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融合的关键是人的理念和观念，还有创新人才的融合，核心是人的问题。

协同创新难题待解

《21世纪》：你能谈谈关于生物医药创新发展生态的系统思考吗？

李校堃：生物制药产业链条长、壁垒高、迭代快，从基础研发到市场推广涉及多个主体。我国生物医药产业还存在源头创新研发能力较弱、医药创新同质化严重、高端药械进口占比高、医药专利技术成果转化率低等问题。

高校、医院、企业是生物医药基础研究的三驾马车，纵观全球顶尖的生物医药产业区域，都集聚了很多高水平大学、科研机构和医疗机构。当前我国高校、医院、药企协同创新不足，原创性研究成果对行业高速发展支撑有限。

在我国，医学院校在培养契合产业研发需求的人才体系领域，迫切需要进一步系统思考；医药企业出于综合风险考虑，在新机制、新靶点等前沿基础研究投入意愿不足，转化动力不足；医疗机构肩负繁重的临床诊疗服务，难以长期专注创新型的项目研究和推动临床转化。

因此，加强高校、医院、企业的良性互动，实现“从实验室到病床”和“从病床到实验室”的双向转化势在必行。

《21世纪》：你还观察到哪些医药创新领域亟需解决的问题？

李校堃：我国医药创新呈现明显同质化特征，原研首创新药占比显著低于国际水平、高端药品、医疗设备、试剂耗材等过度依赖进口，也存在逆全球化背景下发达国家对高端生物技术的封锁，数字化技术、医学数据库在生物医药应用与国际相比仍有差距等现实问题。

此外，人工智能等数字化技术作为生物医药产业的数字化转型中的重要环节，其应用在生物医药产业非常广泛。但与国际相比，在人工智能等数字化技术的应用上，中国生物医药产业尚处在非常早期的阶段，目前国内生物医药企业的应用仍是少数。

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融合关键在“人”

《21世纪》：政府工作报告提出，推动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融合发展。结合具体工作实践中的观察，可以谈谈你的看法吗？

李校堃：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深度融合，温州早已开始实践，当前是在往深水区不断探索，也为其他地方提供更好的经验和发展借鉴。

不过，我们也发现，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融合的关键是人的理念和观念，还有创新人才的融合，核心是人的问题，最重要的是培养能够把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进行融合的人才，理念的推进最重要。

例如，现在高校要聘请一些企业专家到高校做教授，需要制定一些政策让他们进入高校，和高校考核体制衔接。教师队伍也需要有企业背景的人才，把先进的产业理念带到课程，但对这些人才的考核评价需要专门的机制。

同时，一些教授在做项目转化时，是否可以有更加容错更加开放的机制，让科技成果更加顺畅地投入产业化？这些问题都需要在发展过程中解决，在理念上政策上进一步完善。

《21世纪》：除了人的因素，科技成果转化方面还有哪些需要克服的难点？成果转化平台和中试基地建设还需要注意哪些问题？

李校堃：在成果转化方面，学校关注的多是小规模试验，也就是小试，但小试必须通过中试放大后，才能够接受市场的检验，进入投产阶段。

一般而言，大学里小试的实验室较多，中试的实验室相对较少。同时，进行中试放大需要特殊的工程化人才，整体的投入也比较大。我们通过和政府、企业合作，在校园外建立了一个中试放大平台，学生可以真刀真枪地看到产业生产过程，实现了从课堂到生产基地，从小试、中试到放大的无缝衔接。这样培养人才的质量和视野相对较高，学生毕业后到市场上的竞争力比较强。

建设中试基地也不能一哄而上，需要结合高校的优势特色学科，和企业结合起来做，不能孤立地自己做。只有这样，才会知道市场发展的动向和进程，让科技成果转化进入可持续发展的良性循环。

推动高校、医院、药企组建国家级创新联合体

《21世纪》：具体到生物医药产业，围绕创新链、产业链融合可以有哪些探索？

李校堃：从全局上、源头上解决我国生物医药高质量发展面临的问题，必须坚持系统观念，高质量打造医药创新生态系统，围绕产业链部署创新链、围绕创新链布局产业链，深入谋划创新主体、政策、资本、人才之间的良性循环互动，形成我国生物医药领域战略科技力量。

一是推动高校、医院、药企组建国家级创新联合体，提升协同攻关能力。借鉴世界先进生物医药集聚区的成功经验，整合区域性高校、科研机构、医院、大型药企优势资源，支持高校、企业、医院共建联合实验室、临床研究中心、科技企业孵化器等，建立跨学科、跨领域、跨单位的创新联合体。

二是加强医药研发方向的指引，避免研发同质化。建议国家药监局联合卫生健康委等部门建立研发管线全生命周期监测平台，实施靶点/适应症红黄蓝预警机制；鼓励前沿技术攻关，强化源头创新牵引，针对重大创新项目给予优化审评程序、建立快速通道等手段，真正支持高临床价值的药物研发和注册。

《21世纪》：还需要哪些外力支持？以及体制机制方面的探索？

李校堃：建议优化基金结构，加强生物医药领域相关投入。一方面，加大新药研发的财政投入，继续实施“重大新药创制”科技重大专项，并适度扩大项目资金规模，建立高效的科研基金分配、管理机制，鼓励长期、新颖、开创性的生物医药原始创新工作。

另一方面，发挥国有资本引导作用，鼓励各地国有资本联合知名投资机构、产业集团、社会资本共同发起设立生物医药投资基金，采用市场化运作模式，并通过设立种子基金、创新孵化基金等各类产业子基金覆盖产业生命周期全阶段，助推初创型企业实现快速发展、做大做强。

同时，坚持市场应用导向，培养生物医药产业急需的复合型人才，例如推动高等院校、科研院所与企业开展生物医药领域人才培养战略合作，探索设立政府、高校、生物医药企业等共建共享的人才学院。

在体制机制方面，可以优化科技成果转化激励政策，建立容错机制。提高研发人员在科技成果转化收益比例，充分利用股权出售、股权奖励、股票期权、项目收益分红、岗位分红等方式激励科技人员开展科技成果转化。

《21世纪》：高质量打造医药创新生态系统方面，从区域来看，温州医科大学可以率先有哪些探索？

李校堃：我们在思考作为一个地方高校如何对当地社会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首先是为医疗卫生健康产业做贡献，其次是为生物医药产业做贡献。

例如，在温州医科大学附近建设生命健康小镇，吸引生命健康和生物医药相关企业入驻，形成城市产业业态，也成为高校特色学科的科技创新高地。

温州医科大学的眼科全国知名，细胞因子药物研究也有优势，围绕大分子药物的小试、中试、放大到临床研究、生产、市场，可以做成全产业链小切口的产业生态。眼科方面，围绕眼视光，从教学、科研、产业、医疗服务，和大学、政府、企业、医院形成一个特色生态。

这两个生态做起来后，会加速相关科研成果的转化，使全球在这个细分领域的企业进一步聚集到温州，因为可以在当地找到该领域最好的产业生态。

对学校而言，有了这样一个产教融合基地，学生可以了解一线市场发展、科技前沿；对政府而言，可以用好高校的优势学科，找到城市和产业发展的新增长点；对资本而言，到产业生态集聚的地方投资，收益率比较高，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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