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世界中国年丨张小刚：敦煌石窟壁画中“龙”与“蛇”有何关联？

中新社兰州1月29日电 题：敦煌石窟壁画中“龙”与“蛇”有何关联？

——专访敦煌研究院副院长张小刚

中新社记者 丁思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蛇具有吉祥与凶险的双重身份。古人认为，蛇既拥有神的特性，又是构成龙的要素，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和吉祥寓意，象征着美丽多姿、痴情重义、灵活应变等。敦煌石窟保存有许多“蛇”的形象，种类丰富、千姿百态。

敦煌石窟中蛇的造型和纹样，寄托了人们何种愿望？为何敦煌壁画中有些“龙”，是以“蛇”的形象出现，二者有何关联？东西方对蛇的理解又有何不同？敦煌研究院副院长、研究馆员张小刚近日接受中新社“东西问”独家专访，对此作出阐释。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敦煌石窟中有关蛇的图案和形象，主要有哪些造型、纹样，有何寓意？

张小刚：敦煌石窟中有关蛇的内容丰富、形态各异，有的刻画在菩萨胸前，有的在窟顶或中心柱，有的在经变画中，是敦煌石窟动物图像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有以下种类：

作为装饰纹样的蛇。敦煌石窟最早出现的“蛇”形象是以装饰纹样呈现的，如莫高窟第275窟(北凉)西壁南部下层的菩萨像戴有“对蛇”纹样的项饰，蛇的形体简单，对称出现在菩萨胸前。莫高窟第244窟(隋代)北壁菩萨像中，这种对蛇纹样以泥塑的形式呈现。

作为瑞兽的蛇。中国先民对蛇的崇敬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上古神话传说中，有很多尊蛇为始祖神、信仰蛇神的故事。人类始祖伏羲和女娲与蛇的关系密切，其人首蛇身的形象出现在莫高窟第285窟(西魏)壁画上，是中国传统神话思想与佛教内容相结合的呈现。

古人还认为蛇和龟是延年灵兽，象征吉祥。在中国传统神话中，龟与蛇结合的神灵即玄武。敦煌石窟中，蛇用于表现四大神兽中的“玄武”，作为玄武身体的一部分出现，被赋予长寿、生命不息的寓意。

莫高窟第249窟窟顶东披的玄武。 (敦煌研究院 供图)

作为猛兽的蛇。古人用“杯弓蛇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等众多与蛇相关的成语、俗语来比拟蛇的形象，侧面反映出人们对毒蛇的畏惧。敦煌石窟经变画中，蛇常以毒蛇猛兽的形象出现，反映出人们对蛇的恐惧和敬畏，也说明蛇的力量不容小觑。

中新社记者：敦煌石窟壁画中的“龙”与“蛇”有何关联？

张小刚：在自然界中，有的蛇用盘绞方式捕食猎物，体形越大、力量越大。在敦煌壁画中，这种“大力士”般的蛇，被赋予守护者、护法的寓意，“天龙八部”就是典型代表。

天龙八部是佛教护法、听经的八位天众，分别是“天”“龙”“夜叉”“乾达婆”“紧那罗”“阿修罗”“迦楼罗”“摩睺罗伽”八个部众首领。他们是敦煌壁画常见题材，通常画在佛的两侧，被视为天地生灵中英武勇猛的代表，起到镇窟护法的作用。

榆林窟第25窟北壁左侧弥勒经变之天龙八部。 (敦煌研究院 供图)

在石窟艺术中，古代画工将这些神灵赋予类人化的面貌，其中“摩睺罗伽”是与蛇有关的形象，为大蟒神。天龙八部中的“龙”也与蛇相关。龙在印度称为“那伽”(梵文：Naga)，汉语译作“龙”，实际是大蟒蛇。在印度佛教艺术以及新疆石窟壁画中的龙王，通常是以蛇头蛇身或人面蛇身的形象出现。

在敦煌石窟部分龙图像中，也吸收了印度大蟒蛇为代表的龙神形象，有的人形龙王图像中，在其头后伸出数个蟒蛇头，这是典型的印度龙王特点。这表明，莫高窟造像艺术受印度佛教艺术影响，也体现了中国古代民间将蛇称为“小龙”的说法，蛇的灵瑞和吉祥传达出古人对神灵始祖的敬仰。

中新社记者：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和佛教东传，中国传统蛇的形象有无借鉴和吸收？从绘画和造型等技巧来看，如何体现东西方元素？

张小刚：中国蛇文化起源很早，原始社会就已存在，仰韶文化的陶器上就有蛇的图像。经过数千年发展，蛇的形象和意涵已深入社会各层面。随着丝绸之路开通和佛教东传，古印度佛教中的蛇文化经丝绸之路传入中国，与中国原有的蛇文化相互交流融合。

印度佛教艺术中，蛇常用来表现龙王，或以人形龙王出现，或以蛇形龙王出现，蛇体扁平，多以眼镜王蛇的形象呈现。这种形象的龙，直接影响到敦煌石窟造像艺术，莫高窟第305窟(隋代)西壁龛外南侧绘制的释迦降龙入钵说法图中，龙的形象与印度流行的眼镜王蛇相似，这是对印度蛇文化的吸收。

吸收外来文化的同时，莫高窟也对蛇形象进行了再创造。例如天龙八部中“摩睺罗伽”身穿中国武将样式的铠甲，头顶印度文化代表的蟒蛇形象，是与中国传统文化结合后的再创造；又如，敦煌石窟中虽有以龙王形象出现的蛇，但不再是印度流行的躯体扁平的眼镜王蛇形象，而是中国传统的蛇形象，通体圆润、色彩斑斓。

随着丝绸之路与佛教东传，印度以蛇表现龙王的图像传入中国，影响了中国对蛇的理解和创作，丰富了中国蛇文化的内涵。

中新社记者：东西方文化关于人类起源的传说，都不约而同出现了蛇。从古至今，东西方对于蛇的寓意和理解有何异同？

张小刚：蛇在东西方文化中的寓意有一定共通性，都具守护之意。古埃及文化中，眼镜蛇神是古埃及法老的保护神，其形象常现于权杖、壁画和雕塑。印度有关蛇的传说和神话众多，蛇是住家守护者的化身，其旺盛繁殖能力象征着生命力，这与中国古代以蛇形象展示人类始祖伏羲与女娲的意涵类似，都表达了对蛇的生殖崇拜。

而东西方对蛇的寓意和理解也有不同。在西方文化中，蛇与邪恶、诱惑相关，如引诱亚当与夏娃偷吃禁果，成为人类灾难之源。

蛇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内涵丰富、价值多样。古人眼中，蛇有幸运、神圣、长寿等诸多美好寓意。蛇文化源于对蛇的恐惧与崇拜，其灵瑞和吉祥传达出古人对神灵始祖的敬仰，表达了人们对美好、幸福、平安的祈愿与向往。历经数千年交流融合，蛇在中国呈现出多元复杂的寓意。

莫高窟第285窟窟顶东披的伏羲女娲图像。 (敦煌研究院 供图)

中新社记者：敦煌研究院还将如何向海内外民众讲好关于壁画中十二生肖的故事？

张小刚：生肖文化在中国有数千年历史，与人们生活紧密相连，不仅指导着日常行为，还是个人身份和性格的标识。春节申遗成功后，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一个组成部分，生肖文化是讲述中国故事的题材之一。

针对壁画里的十二生肖，我们已初步整理并制作了一些动画视频。今后，还将强化数字十二生肖系列工作，以敦煌石窟壁画中的十二生肖动物为原型，制作生动有趣的动画视频；开发相关主题的互动游戏，增加游客趣味性和参与度；利用VR、AR技术，让观众身临其境感受壁画中的生肖世界。

未来，还将策划举办以“敦煌石窟壁画中的十二生肖”为主题的展览，让观众深入了解生肖文化和敦煌艺术；设计系列生肖文创产品，深入开展学术研究，为讲述生肖故事提供学术支撑。(完)

受访者简介：

张小刚。受访者供图

张小刚，敦煌研究院副院长、研究馆员，甘肃省社科联兼职副主席，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常务理事，中国考古学会理事，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首席专家，甘肃省优秀专家、省拔尖领军人才，主要研究方向为石窟考古与敦煌学，著作包括《敦煌佛教感通画研究》《肃南马蹄寺石窟群》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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