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暗涌Waves)
文 | 陈之琰
韩彦是个很难被归类的投资人。
2008年,27岁的他从麦肯锡转行进VC就加入了光速(Lightspeed),当时这个美国投资品牌也刚刚来到中国,当时他只是个投资经理。而成为GP的过程是通过参与光速美国的中国办公室独立、主导双币化的转型和规模增长——那时他更多的同辈们的路径则是离开大机构,成立VC2.0。连续在公司第一轮融资投到途家、信也科技(拍拍贷)、杏仁医生、满帮集团、小鹏汽车,韩彦固然是个不错的投手,而在他的公开表达中,又却更愿意主动提及机制变革、全员carry、团队年轻化等组织管理话题。
八年前,35岁的韩彦入选36under36时,我们与他有过一次深度访谈。当时的那篇稿件中我们写道,行业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投资人:一种重理论,擅长于自上而下的推导;另一种重实感,对实际世界的欠缺和机遇有强烈感知,并选择对的时间点扎进去。韩彦是后者。
这也决定了,相较于许多人,韩彦无法贴合那些“典型投资人”的画像。相较于那些千篇一律的投资方法论,韩彦更愿意谈的是人性、心灵与爱。他爱聊与创始人之间心灵交往的故事,会提起去中东时他所见到的“LP希望了解中国的眼神”,还有他破除限制带领员工一起去意大利西西里岛团建的时光。韩彦说自己更相信“理性归纳与感性演绎的结合”。
两年前,韩彦创办了心资本。今天,这家新生的投资品牌完成新一期人民币基金的首关。这支“心资本人民币探索基金”总规模设定在10亿元。
在挑战重重的一级市场,美元背景的新GP要募集人民币基金往往是一道坎,成功迈过者寥寥。当我们求解美元基金出身的新GP如何募集人民币基金时,韩彦的回答是:实实在在赚到过钱,还要懂得LP的需求和恐惧,而弄明白这件事,花了一年半的时间。
这个回答,仍然是感性的。
韩彦旗帜鲜明地喊出了一个新的口号:要做一家人民币和非美国美元的中国双币基金。尽管近些年美元基金LP结构的多元化已成为行业共识,而韩彦的做法则更“激进”。他告诉「暗涌Waves」,“Non-US的意思还包括非美国品牌、非美国国籍,资金池中即便有100万美国美元都不可以。”
这种选择背后的原因,从心资本已投项目所覆盖的新能源、芯片、航空航天、AI大模型等赛道可看出端倪。在新能源新交通领域投资了满帮集团、小鹏汽车、环世物流、蓝箭航天、微纳星空、小鹏汇天和速腾聚创;在人工智能方向则落子百川智能、沐曦、蓝湖、心影随形和闪极科技。
韩彦说,心资本专注人工智能、机器人、新能源、新交通等硬科技领域1%的核心资产,要做其中优秀中国企业家的“第一个机构投资人”。
如果说,感性曾经是韩彦能更早洞察需求、找到投资机会的方法,而另一面,在建立一个全新品牌的过程中,感性似乎也能理解为对于时代温度的感知和足够柔软的身段。这或许才是韩彦能够跨过那道坎真正的关键。
以下为「暗涌Waves」与心资本创始合伙人韩彦的对话——
做一支Non-US美元基金
「暗涌」:过去几年里你做的最重要的决定是什么?
韩彦:这个世界发生了大变化。美国美元的时代结束了,每个人都要做出选择。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不要去做一个错而容易的决定。
「暗涌」:什么是“错而容易的决定”?
韩彦:挪动肉身创造安全感。当时非常多年轻人把屁股挪到新加坡,觉得自己就安全了,这就叫错而容易的决定。
「暗涌」:那什么是难而正确的?
韩彦:做一家“人民币+非美国美元”的投资机构,non-US US dollar fund。
行业在大洗牌,的确很难。第一个难就难在很多人做不了决定。第二个难是如何理解中国、抱紧中国,然后更好地打开世界。
逻辑上,选中国或选美国都对,只要选这两个国家。而我是中国人,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人去美国是碰不到核心资产的,那还想什么?All in China就对了。
在这个基础上,既然地球是割裂的,那就需要人有适应多边不同的能力。我能柔韧地拥抱中国,有意愿并且有能力把中国的优秀企业带到全世界。所以,对我来说没那么难。
「暗涌」:现在非常多美元基金的LP构成已经有了多元化的趋势,美国美元的占比都在下降。
韩彦:Non-US的意思还包括非美国品牌、非美国国籍,资金池中即便有100万美国美元都不可以。除非不准备投新材料、芯片、硬科技、大模型等等,这个list只会越来越长。
中美竞争其实是一件很健康的事,是两个事物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而且它不是短暂的,而是长期的。后来,我完全想明白了这件事,那这个决定就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暗涌」:美元基金出身的“新GP”能成功募集人民币基金的极少,所以你必须旗帜鲜明地“站队”?
韩彦:最重要的一点,一定是我决心要募人民币基金,决心要拥抱中国。2016年光速中国募集人民币基金1期,我也去跑了募资,里面的有些LP现在也成为了心资本的LP。
「暗涌」:但8年前和今天,环境还是发生很大变化的。
韩彦:现在人民币募资的规模基础是国资。地方政府的需求是什么?完成返投任务、提升地方产业。所以一个GP要想到三点:第一,投的方向要和当地产业契合;第二,帮助政府做好风控,规避后续可能追责的风险;第三,不仅只想着投资的第一年,要把第二、第三、第四年,把怎么退出都想好。
募集人民币,更要懂得LP的需求和恐惧,创造长期的共赢。
「暗涌」:具体说说?
韩彦:比如,我会和地方政府聊机器人、eVOLT的周期。什么时候值得投?什么时候一定不能冲进去。对于地方政府来说,“以投资代招商”最简单的就是“投资机构带过来三个腰部公司落地”。第一年完成指标很高兴,第二年隐约有些不对,第三年发现这三个都没了。这种GP的本质是高级中介。
我的方式很明确,带到当地的企业不会超过两个,大概率一个。但这些企业一定是链主、一定能退出。即便出现风险一定能提前找到解决方案。而对等地,我请政府和心资本一起,不遗余力地支持它,帮助它长起来。
「暗涌」:这中间的信任是怎么来的呢?
韩彦:必须帮助当地实实在在地赚到过钱。我们人民币基金第一个LP是自己找上门的。2023年开年,有一个人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你是韩总吗?你大概不记得我了,但我知道你。”我刚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新型诈骗,后来才知道他是一个地方的科技局局长。
原来,我之前投资的满帮、极石都在那个地方落地,成为了当地的纳税大户。当时这个局长也不知道我做了心资本,来找我是为了从portfolio里再挖挖公司的。后来这个很市场化的国资,就成为了我第一个敲定的LP。
「暗涌」:现在可以只做人民币基金吗?
韩彦:不行,因为我们投的公司会有海外业务。我相信他们未来会有更多的海外业务,可能在香港或海外上市,我希望心资本参与其中。
「暗涌」:所以2023年你去了中东,目的是为了美元基金的募资吗?
韩彦:只是一方面,和我一起去的还有我们生态圈的十家企业。这个过程里不仅让中东的基金见识到了中国技术,也为我们的企业带来了不少的合作、投资和订单。
「暗涌」:期间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韩彦:中国企业太容易被误解了。在阿布扎比的时候,就有当地投资人跟我讲,美国人是做1分讲10分,印度人是做1分讲30分,而中国人是做10分讲1分。所以,心资本也开始招募全球华人在英国、在迪拜的团队,来帮助优秀的企业家融入世界文化。
「暗涌」:为什么你能够做这件事?
韩彦:这三年我跑了欧洲、中东很多个国家,去到伦敦、奥斯陆、阿布扎比。当我跟当地LP交流的时候,他们会说好少有second generation的中国GP过来。
土生土长从junior做到GP,不急着买各种国籍,能说英文又能喝白酒的投资人,其实在中国并不多。
「暗涌」:对于心资本这样的first-round fund,现在的主流LP还愿意买单吗?
韩彦:大多数LP都不觉得我是first-round fund。这是我的优势,因为我不是机构一般的partner出来自己做,而是实实在在占股50%股东,直到今天,光速中国2016年和2019年的美元和人民币基金的管理公司,我还是50%的股东和Keyman之一。我和我的团队仍会做好退出和管理工作。
「暗涌」:这两年的一个趋势是LP在资产配置时一级市场的比例在下降,在这种情况下做一家新机构还是一个好时机吗?
韩彦:好也不好。不好的确是新品牌,但没关系,品牌是人做起来的,有人就有品牌。好是好在我虽然是新品牌,但是新品牌里最没有包袱也最有legacy的。换个维度,创业者永远需要一级市场投资人。帮助创业者带来最大价值创造的一定是最早相信他的人。
人要去迎接变化
「暗涌」:从今天来看,没有人会觉得2022年会是个创建一家新VC的好时机。
韩彦:我觉得很好,现在机会超好。你不觉得吗?
「暗涌」:募不到资、投不到好项目、被投退出不了,这些实际的问题都不难吗?
韩彦:我觉得,让大家觉得最不舒服的其实是游戏变了。原来,美元基金投100个出来一个1个home-run的模式肯定不存在了。这个世界的未来就是硬科技的”军备竞赛”,就是去拥抱AI、能源、机器人、eVOLT、高端芯片等一切“敏感”的东西。
那么,这些领域里面的公司为什么还退出不了?要不就是公司不赚钱只烧钱,要么是科创水平不够,要么不是中国最核心的资产。为什么我们不能调整自己,就去投中国最核心的资产、最“敏感”的科技呢?
「暗涌」:换个游戏是你创办心资本背后最重要的因素吗?
韩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我答应了我合作多年的老搭档不去提这个问题。反正重要的是,人要去迎接变化。
「暗涌」:心资本的官网上有一句slogan:非共识价值的最早陪伴者。但你前面提到的领域大多都已经是市场投资的共识了。
韩彦:过去移动互联网是共识吧?同行们投了非常多的移动互联网公司,而我投了移动互联网里的非共识满帮。共识是大势,非共识是细节。共识是AI大模型,非共识是心资本投资了百川。
「暗涌」:为什么投王小川?
韩彦:很多人问我这个问题。其实就一个原因,今天对创业者的要求太高了,必须集齐7大能力才能“召唤神龙”——组团队能力、团队的技术密度、融资能力、政府关系能力、商业化能力、大厂关系能力和数据能力。
做AI大模型还得加一个买到算力卡的能力。
「暗涌」:那为什么你能投进百川?
韩彦:认识小川是在六七年前,因为是中欧校友,我和王小川一起去的美国。不是为了研究什么,就是去旅游。王小川的联合创始人茹立云也是老朋友了,他的上一个AI教育领域的创业公司我就是投资人。
后来我和小川能聊到一块去,主要是互相认可彼此的梦想。在大家都说要做通用大模型的时候,他说要专注在医疗上。对聪明人来说,脑子是永远在线的,但一个成功的创业者,要把一件难事做成的“执拗”是很重要的。
「暗涌」:非共识是过去典型美元基金的投资逻辑,但最后赚到的本质是高速成长的钱。今天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韩彦:中国仍然有高速成长,但要满足两件事:第一,这个方向是全中国、全世界都看好的方向,即有概念;第二,要选择这个方向中既有revenue又有profit的公司。有概念,意味着融资能够持续。有概念无收入估值也能上去,但一定不是最大的。而既有概念又有收入,就能实现高成长和高收益。
「暗涌」:你是做早期投资的,较早阶段如何确定未来一定有收入呢?
韩彦:好问题。看信号。我有一个收获和一个失误。当年投小鹏汽车的源头是因为我是特斯拉第一批的Model X车主。开特斯拉的过程让我体会到的爽感是能带来收入的,那么中国需要有中国的特斯拉,所以投了小鹏汽车。但失误是miss了pony(小马智行)。在他们团队只有十个人的时候我在美国见了楼天成和James(彭军)。当时估值1亿美金,融2千万美金。真的嫌贵,犹豫,就去看了第二、第三、第四名。看了发现都不行,再回过头去看pony的时候估值又往上了。后来我想明白一件事,EV这么大的一件事,自动驾驶的收入是能“轰出来”的,它并不是一个只有估值没有收入的生意。
所以,收入和利润是有信号的东西,要勇敢的跑进去。
「暗涌」:信号是市场足够大?
韩彦:市场大不大不需要信号,信号是在一个很小层面单位个体被反复利用的可能性。
心力、时间与爱
「暗涌」:一级市场是个多少有些论资排辈的地方。你原来的位置会成为你的包袱吗?
韩彦:我是82年的,还是个年轻人,年轻人有什么包袱呢?
我小时候跟着周海婴(鲁迅之子)玩无线电,做收音机、电报机,因为这个经历,后来在上海交大念的double E(电气工程专业Electrical Engineering的简称)。然后到微软中国、麦肯锡,再到联合创立一个基金品牌。在这个基础上,把自己学到的积累到的资源和经验投身到新的一个基金品牌上,完全没有包袱。
我走过的20年,是伴随中国互联网、科技走向欣欣向荣的20年。我从交大的工程技术男,到微软工程师,再到今天做高科技领域投资,职业轨迹也是我与时代发展的同频共振。前20年收官了,我人生的另外一段旅程开始了。未来我要做的是脑力继续在线,心力更在线。
「暗涌」:为什么叫“心资本”?
韩彦:用心做投资是最浅的一层。我希望接下来20年、30年不光用钱支持创业者,而是要和他们一起成为心灵的“共修者”,用soul power来支持他们。人生最重要的是心力,是用心感受你要做的事,你要合作的人。
「暗涌」:听着有点玄。
韩彦:我举个例子,Elon Mask能够成功是因为他自己优秀吗?不全是,他带着一批最优秀的人跟着他一样疯狂地做Tesla、SpaceX。那他靠什么说服这些人?光是脑子吗?不是,是他那种既asshole到令人厌恶但又极其疯狂的“地球拯救者”的信念。这个信念是从脑子里出来的吗?不是,是从心里出来的。
「暗涌」:你所投的创业者中,谁让你有soulmate的感觉?
韩彦:很多。比如,当年的张晖(满帮集团董事长兼CEO),每次和他聊天,差不多能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我们都是在探讨自己心灵的成长。还有何小鹏(小鹏汽车董事长)。我不是因为他特别懂造车才投小鹏汽车的,而是有一次他跟我说,“我不想孩子以后问我是做什么的,我只能回答他,我是个手机浏览器的创始人”。我投资他们的根本原因是,这些创业者的激情、believe在我这里得到了echo。
「暗涌」:要怎么才能看到一个人的心?
韩彦:当你允许自己不完美、脆弱的时候,你才能看得到别人的真实。Be your true self。
2008年,我刚入行的时候天天穿好西装、戴好领带,因为这个行业最厉害的都是老头。那个时候谁说我年轻,我会觉得是对我的侮辱。现在的我已经能很坦然地面对自己了。反而,我更庆幸自己在GP里面还算是年轻的,年轻人有长者们无法拥有的东西——时间。
「暗涌」:我们曾经回顾过人民币基金在中国发展的二十年,发现不论多厉害的GP终究是围绕着“生存”在做出各种选择。当下这种情况发生变化了吗?
韩彦:用一个数字回答你的问题,过去几年我个人为心资本自己投入了几千万。这显然不是为了生存,我是为了未来20年生活的意义。
今天的VC进入了一个更分化的阶段。再进来的人,能活下来一定是更有底气的。底气包括能力、财力,也包括心力,不然你活不下来。
「暗涌」:在此前的公开表达中,你提到自己错过滴滴、美图、快手。心资本是你在未来证明自己的方式吗?
韩彦:我不需要证明自己。当然,我miss了非常多的案子。但即便投得好,投到了小鹏、满帮,那是因为我厉害吗?不是,是因为我lucky enough to join the game。在这些好公司里面,投资人的贡献最多1%。
但做投资仍然对人生有意义,意义在于有这份幸运和优秀的同龄人共修人生的temple。
「暗涌」:最后一个问题,我还是想问,在大家都认为很难的这几年里,你觉得最难的是什么?
韩彦:我跟你说说近几年我脑海里一直会回想的画面。那是上海疫情解封后不久,周围的人都阳了,我陪着我爸妈去江西鹰潭的龙虎山。那天整座山只有十个人。你能想象吗?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但有家人、有希望、有爱。那一刻,我突然很珍惜。
爱的力量可以化悲愤、难受为感恩和好奇。所以你好几次问我最难的是什么?我的答案是:用爱的心去理解世界。
图片来源 |豆包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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