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特里·雷瓦：“西方将俄罗斯市场拱手让给中国，我们也很乐见”

编者按：“西方破坏俄罗斯经济的计划失败了。”

12月4日，在第十五届“俄罗斯在呼唤！”投资论坛的开幕致辞中，普京再次指出，西方国家试图在各个方面击垮俄罗斯，包括对俄经济造成损害，西方国家的掌权集团已被证明是不可靠的贸易伙伴。

这一点，俄罗斯国内也深有体会。

俄罗斯消费市场专家德米特里·雷瓦在和观察者网的交流时就提到，西方国际制造企业在俄乌冲突后离开了俄罗斯市场，留下了巨大的空白。在这之后，中俄之间的贸易联系进一步加强，未来双方在农业、远东地区开发等领域，也将会有更多的合作。

【翻译/ 薛凯桓】

观察者网：数据显示，去年俄罗斯实现了马铃薯的完全自给自足，肉类和鱼类的自给率更是超过了100%。这些数据看似平常，实则意义重大。我们知道自俄乌冲突后，俄罗斯面临着西方的全面制裁，从这个角度来说，能否请您解释下俄乌冲突以来，俄罗斯是如何实现粮食自给的？都做了哪些工作？

德米特里·雷瓦：除了您提到的食品种类外，俄罗斯的鸡蛋、糖、小麦、谷物、蔬菜几乎全部实现自给自足，也在积极发展大棚蔬菜。在小麦和葵花籽油出口以及矿物肥料出口方面，俄罗斯仍旧处于世界领先地位——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这可以确保全球的粮食安全。

在化肥生产方面，俄罗斯的化肥产量仅次于中国，近年来已超过美国和印度，并继续以每年10%的速度增产。至于肉类和蔗糖，其产量近年来增长了4倍，俄罗斯每年生产约1700万吨屠宰活重肉，产量已超过印度，位居世界第四位。

要知道，在1999年时，俄罗斯的屠宰活重肉产量只有430万吨，其中70%来源于进口，主要是从美国进口的家禽，它们被称为“布什腿”。这些都是苏联解体、合作纽带断裂以及整体经济崩溃的后果。

上世纪90年代，俄罗斯的经济萎缩幅度比二战期间还要大。1998年卢布贬值后，俄罗斯的农业生产开始变得有利可图，21世纪初油价大幅上涨，俄罗斯将部分资金用于恢复农业，通过进口关税和进口配额制（一种贸易限制手段，指某个国家会在特定的时间段内给进口的某国某商品设置数量限制，超过了限制后，该国企业就不能再进口某国的某种商品）保护市场，为目标行业提供优惠融资和补贴，促进俄罗斯农业的恢复。

最近取得的成就则要归功于2007年及以后实施的首批国家项目。仅肉类行业就建立了数千家新企业，涌现了拥有数十万公顷土地、出口额达数十亿美元的强大农业控股公司。

2014年乌克兰危机开始发酵之后，俄罗斯和西方之间的冲突已成定局。食品市场从那时起，就开始积极推行进口替代政策，出台了新的国家支持计划和措施。八年间，俄罗斯成功实现了所有基本食品的自给自足。

俄罗斯关注的重点是保质期短的食品，这些食品更健康，也更受消费者青睐。例如，冷冻禽肉比冷冻美国鸡腿更健康，后者需要在海上漂一个月才能到达俄罗斯（质量无法得到保证）。此外，俄罗斯国内零售商如Magnit、Pyaterochka、Lenta等也在全国范围内迅速发展，生产商更容易将产品运至这些零售商的配送中心，再由它们将产品分销至全国各地，这也解决了物流方面的问题。

观察者网：俄乌冲突以来，西方一直在指责俄罗斯威胁了全球粮食安全。但数据显示，‌2023/2024年度，俄罗斯粮食出口量超过8900万吨，与上一年度相比增加了21%，小麦粉、燕麦、黑麦、荞麦、葵花籽饼和芥菜籽的出口都出现了增长。您怎么看西方的这些指责和对俄罗斯的制裁？

德米特里·雷瓦：俄罗斯有句谚语说得很好：“在有人偷东西时，谁喊抓贼最大声，谁就是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中国也有一句关于撒谎的俗话：“贼喊捉贼”。

这正是西方的真实写照，他们的媒体充斥着谎言。我们还记得，上世纪90年代初，苏联自愿从欧洲撤军，我们被告知北约不会向东扩张，然而事实如何呢？所有前华沙条约组织成员国都已加入北约，乌克兰战争正是这种欺骗的结果。

过去三年，俄罗斯对世界的粮食出口增加了四分之一。此外，俄罗斯的矿物肥料出口量增长了25%，也是当今世界最大的肥料出口国，占世界肥料进口总量的25%。这些肥料出口至包括巴西、印度和美国在内的诸多国家。

说是一回事，做生意又是另一回事。美国会选择最经济实惠的供货地大采购，只有其欧洲附庸国还在坚守摧毁自身经济的制裁。

此外，俄罗斯也在积极向世界各地出口肉类、奶制品、糖果产品，这些不再只是原材料，而是具有高附加值的加工产品，规模以数十亿美元计。

很显然，欧美并没好好研究俄罗斯的历史，当俄罗斯受到威胁时，民众会团结一心，更加努力工作，为自己的国家而战，包括在国际市场上。

观察者网：目前中国是俄罗斯农产品的最大进口国。2023年，俄中农产品贸易额增长36%，突破100亿美元。同时，俄罗斯对华农产品出口额增长52.6%，至75.86亿美元。近年来，中国人的食品消费结构也发生了变化，俄罗斯在出口中国农产品结构上有没有什么变化？有哪些新市场需求的开拓？

德米特里·雷瓦：是的，俄罗斯的出口结构正在逐渐发生变化，糖果出口增长迅速，俄罗斯已经成为中国最大的巧克力供应国，超过80家俄罗斯企业为中国供应肉类产品和副产品，不久前还获准向中国供应猪肉，且供应量持续增长。

你可能会感到惊讶，俄罗斯是中国火鸡进口唯一来源国，年供应额约为5000万美元。俄罗斯是欧洲火鸡生产的领头羊，也是世界第二大火鸡生产国。火鸡肉品质上乘，是一种非常健康的低脂肉类，我们也希望有更多中国消费者能够喜爱火鸡。

牛肉出口也在稳步增长中，俄罗斯向中国出口的鱼类接近150万吨，金额超过20亿美元，这些鱼类都是在海洋中捕获的“野生”鱼类，而不是养殖鱼类。值得一提的是，堪察加蟹可以称得上是世界顶级美味。

一些传统产品，如大豆和大豆油、饼粕、亚麻籽的出口量也在增长。俄罗斯生产的所有大豆和小麦均为非转基因产品，这是巨大的优势。遗憾的是，目前并非所有小麦都被允许从俄罗斯出口到中国，但在这一领域，我们完全有能力大幅提升供应量，必要时甚至可取代澳大利亚的地位。

此外，冰淇淋、罐头食品（酸黄瓜）、蜂蜜、奶酪的对华供应也在增长，乳制品的供应量也在增长中。过去20年，中国乳制品生产和消费的快速增长堪称全球奇迹，中国也有了自己的全球知名乳制品品牌，其成就令人赞叹。因此，乳制品行业也需要大力发展，俄罗斯是全球乳制品生产大国之一，双方在此领域也存在合作机遇。

观察者网：当前，俄罗斯和中国都面临一个不再友好的欧美市场，欧洲刚刚对中国电动汽车加征了关税，中国也出台了反制措施，对欧洲的猪肉、白兰地进行反倾销调查。中国对这部分农产品的需求，未来会不会转移到俄罗斯市场？或者说，在应对欧美制裁方面，中俄可以有哪些合作和互补的地方？

德米特里·雷瓦：在汽车这样的细分市场领域，我们两国之间有一个很好的互动案例。

当所有西方国际制造企业离开俄罗斯时，俄罗斯市场出现了空缺，这几乎是一个每年规模超过500亿美元的市场。中国的卡车和汽车制造企业很好地抓住了这一机遇，并与墨西哥一道成为了世界汽车生产的领导者。

与此同时，所有的欧洲汽车制造企业都处于破产边缘。他们在俄罗斯市场上耕耘了30年，在生产和推广上投入了数百亿美元，却在两年内拱手让出了所有成果。这是俄罗斯抗击制裁的一个绝佳范例。

现在来说说猪肉。俄罗斯是世界上猪肉生产成本最低的国家之一，如果有必要，我们甚至可以满足欧洲进口猪肉的所有需求。在三年内，我们每年可以供应100万吨甚至更多猪肉。我们绝对可以替代西班牙向中国出口的60万吨猪肉（2023年西班牙向中国出口约56万吨猪肉），但目前中国可能对这一点不是很感兴趣。

目前，只有少于5家俄罗斯企业有权从俄罗斯向中国出口猪肉，毕竟中国自己就是全球最大的猪肉生产国，也在保护自己的产业。不过，俄罗斯的酒类质量相当高，特别是伏特加，我们肯定会全力供应。

在大豆、玉米等领域，中俄之间也有很好的合作前景。中国从美国大量购买这些作物，在这种情况下，贸易战几乎不可避免，他们总会找到理由。因此，我们需要提前达成协议，俄罗斯将增加这些作物的种植面积，但这需要数年时间，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准备。最重要的是物流，好在我们不必全靠海运，我们之间有共同的陆地边界。

俄罗斯拥有巨大的可耕地面积，可用的清洁水源，自给自足的肥料，强大的农业机械（罗斯托夫农业机械制造厂Rostselmash是世界领先的农业机械制造企业），俄罗斯还有廉价的能源以及最重要的天然气产品。在这里，我们可以找到互补的地方，提前准备物流通道，扩建物流基础设施，在国际市场上互相帮助，我们稍后再谈这一点。

现在世界正向向多极化格局过渡，中俄之间是“背靠背”战略协作关系，为了胜利，我们要相互支持，不要坐以待毙。在20世纪30年代和50年代，苏联曾大力援助中国，先是帮助抗击日本，后来又帮助中国建设工厂、推动工业化，尽管苏联自己也刚刚经历了一场艰苦的战争。俄罗斯人总是乐于助人，并且总是将受到的帮助铭记在心，永远不会忘记谁帮助过他们。

观察者网：在今年9月的东方经济论坛上，俄罗斯总统普京强调了远东开发对于俄罗斯国家未来的重要作用，认为远东的发展将增强俄罗斯的世界地位。从农业发展的角度，远东地区有哪些优势和短板？

德米特里·雷瓦：我也参加了这次东方经济论坛的全体会议。远东地区是俄罗斯最大的区域，当然，最重要的是其丰富的资源。比如在鱼类加工方面，我们可以建造加工厂，发展水产养殖、海水养殖，加上这里有冷水，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库页岛、滨海边疆区、堪察加都非常适合鱼类养殖，我们只需开始投资并将产品出口到中国即可。远东的港口基础设施都比较发达，特别是远东的门户符拉迪沃斯托克港。

农业用地也亟待开发。例如，远东的粮仓是阿穆尔州，这里有约160万公顷的可用耕地和肥沃土地，有3座水力发电站，第4座正在建设中。这里能源廉价，土壤肥沃，气候适宜，俄罗斯近40%的大豆都产自这里。这里还拥有将大豆加工成油的大型产能，并坐落着领先的食品生产企业，其生产基地距离中国仅有几公里。

交通方面，这里有连通布拉戈维申斯克和海河的大桥，滨海边疆区在农业领域的互动较为良好，在后贝加尔边疆区，有一个很好的中转枢纽，可以转运来自俄罗斯中部的数百万吨农产品。这里在物流和乳制品行业有一些投资，但当地没有大型乳制品生产企业。

当然，远东地区也有不足之处，例如劳动力短缺、气候仍然严酷、基础设施薄弱（但正在逐步改善），该地区的燃气化尚未完成等等。

例如，我们现在正在寻找投资者在一个地区建立一个每年生产2.5-3万吨牛奶的乳制品农场，并在另一个地区建立一个同等规模的农场，我们准备签订至少10年的合同，以高于市场的价格收购所有生产出来的牛奶。

此外，还有国家补贴、TOR优惠制度（俄罗斯对远东的国家优惠制度，在税收条件、简化的行政程序和其他特权等方面给予远东企业一定便利）等便利，远东对乳制品农场建设更是有高达50%的返利补偿，在某些地区甚至更高，每生产1升牛奶可获得8卢布的补偿，而且头10年几乎没有任何税收，还有优惠利率。远东地区牛奶短缺量高达50万吨，也就是说，这种产品虽有生产，但原料来自进口。

销售方面也没有问题，加工商会全部收购。我们也在寻找投资者为一个产能高达2万吨禽肉的养禽场进行投资，远东地区的冷藏禽肉缺口高达20万吨，且出口潜力巨大（禽类养殖有巨大的发展空间）。现在整个俄罗斯东部只有两个养禽场，只能满足市场不到20%的需求，其余的禽肉需求只能以冷冻形式从俄罗斯西部运抵东部，但我们需要的是（新鲜的）冷藏禽肉。

因此，我们准备签订10年的合同全部收购以上产品。除了我们之外，俄罗斯的连锁店例如“皮亚特罗奇卡”（Pyatyorochka，隶属X5集团，该集团是俄罗斯最大的食品零售企业）也准备这样做。他们也为根本无处获得冷藏禽肉而烦恼，所以也准备确认购买这些产品。此外，远东还缺少温室大棚，这一领域的投资空间同样较大。这些都是有州长和地方政府支持的现成投资项目。

俄罗斯远东地区资源储量根据行业统计数据整理及《中俄在俄罗斯远东地区合作发展规划（2018-2024年）》

观察者网：但我们也知道，在中俄民间流传着一些关于远东开发“中国威胁论”的故事，比如中国的移民、技术会对远东地区造成威胁，不知道您是否听说了这些传言？真实情况是怎么样的？中俄在远东地区开发上可以有哪些合作？

德米特里·雷瓦：这绝对是不实的（指中国威胁论）。我们完全不担心投资者或技术的“威胁”，相反，我们正等着中国投资者来投资那些对他们而言具有高盈利性的现成项目。

你说得对，中国拥有技术和资源，包括金融资源，而我们有这方面的需求和现成的投资项目。我自己就从俄罗斯南部来到远东，但我并没有看到所谓的威胁。

从俄罗斯到中国的游客数量也在增长，我认为俄中两国人民永远是兄弟，这样的谣言根本站不住脚。然而，到目前为止，俄中两国的贸易还止步于俄罗斯向中国出口原材料（如石油、天然气、煤炭、黄金、木材、鱼类、化肥、农产品），以及俄罗斯从中国进口设备、机械、消费品、家用电器等。双方合作共建企业、工厂、农场和IT项目的数量非常少。

所以，我们反而正在等待积极的投资者，并在各方面提供帮助，而最先进入的投资者，也通常会获得巨大的利润。在每个项目中，国家几乎都会派出俄罗斯政府副主席级别的官员来充当担保人的角色。

观察者网：您对布拉戈维申斯克-黑河边境地区发展有哪些设想？

德米特里·雷瓦：布拉戈维申斯克与海河的贸易往来日益活跃，货物流量持续增长，俄罗斯企业已开始在海河租赁仓储综合体，其中就包括“Ozon”（俄罗斯第一家电商企业，三大电商平台之一）公司。农产品贸易也迅速发展，旅游业更是突飞猛进。世界上首条跨境缆车索道正在建设中，预计将于2025年投入运营。到时候你要是再来到海河，乘坐缆车即可抵达俄罗斯，反之亦然，这种体验在全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

在此之前，这两座城市之间已经建起了第一座桥梁，也是中国和俄罗斯之间的第一座桥梁。阿穆尔河（黑龙江）两岸还共同举办了“味蕾之岸”美食文化节庆活动。每年5月举办的阿穆尔经济论坛，已正式成为东方经济论坛的分会场。

在我看来，如果“两国一城”项目得以实现，那它将成为全世界的典范。当这两座城市的居民无需签证，即可在这两座城市中自由往来、购物、投资、就餐、求学、就医时，这必将成为全世界的一个典范。

黑河市对面是布拉戈维申斯克，也叫海兰泡，两地被称为中俄双子城 资料图

观察者网：就我了解到的信息，中俄之间已经就农业合作展开了非常具体的工作，比如专家技术交流、育种合作、市场调研等等。能不能请您再详细介绍下具体情况？未来会有哪些成果推进？

德米特里·雷瓦：当然，双方都在研究彼此的市场情况，此外，双方还在地区和省级层面成立了多个小组，以促进出口、加速推进合作项目。

俄罗斯联邦兽医和植物卫生监督局密切协作，检查对华出口企业，双方海关也保持沟通，我们也在帮助中国企业家更快解决进出口业务方面的问题。俄罗斯工商协会的工作开展得不错，出口中心以及边境地区政府之间的协作也很顺畅。

我不知道最终会取得怎样的成果，但我希望立法能够更快实现协调，尽快实现双方取消关税壁垒、加大对彼此经济投资力度的理想状态。当然，最主要的问题是支付问题，而且情况每况愈下，两国之间的贸易额开始下降。美国的次级制裁让中国银行感到恐慌，他们害怕受到制裁，因此，货物贸易转账遇到了问题。

共同的敌人干扰了双方的贸易，但遗憾的是，这就是当前的形势。我们明白中国面向全球出口，这（对俄贸易）对中国而言存在重大风险。但我们认为，如果中国商界提出要求，中国政府会找到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

观察者网：您对中国的经济前景有多乐观？

德米特里·雷瓦：过去35年里，中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济增长了数十倍。

中国已经在很多工业指标上超越了美国，按购买力平价计算，中国经济世界第一，但按名义价值计算的话，以中国40元和美国1000元的理发价格进行比较是不准确的。当然，中国在科技方面仍需要加紧发展，例如半导体、芯片制造、民用航空、计算机软件等。

而我们，选择了发展“民主和自由市场”的道路，拒绝计划和市场管制，对言论自由等等这些西方的欺骗手段信以为真。

1990年之后的结果我们已经看到了，现在我们正在努力恢复和发展经济，他们（西方）却试图通过战争和制裁来阻止我们，我们在这里只有一个选择，要么赢得胜利，要么核战爆发，人类历史终结。所以，中国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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