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初的珠江口,冬阳还透着一丝暖意。乘着暖意,一批肤色各异的媒体记者走下白色的大巴,开始观赏滨海景色和正在崛起的楼宇群。

这里是南沙,广州最南端的城区。这些天,吸睛无数的2017《财富》全球论坛正在广州举办。论坛期间,由广州市政府组织,每天都有8条不同的线路供海内外的媒体记者和商务人士考察。组织者给南沙的考察线路取了一个富有意味的名字——“广州未来之城”。

在本届《财富》全球论坛的不同场次上,“南沙机遇”也成为政经人士的高频次话题之一。越来越多的政经人士确信,“千年商都”广州的未来,就在南沙。

南沙,原属广州番禺,2005年升格为广州的新城区,先后在2012年和2015年获批国家新区和广东自贸区片区。按照官方的定位,南沙将建设成为广州唯一的城市副中心。经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寂寂无名,南沙正接受经济增长给予的荣耀。现如今的南沙,拥有珠三角地区几何中心和开发强度较低的物理基础,兼有政策加持的化学反应,正在成为资本和产业的“价值洼地”。

统计数据显示,南沙经济增速已连续15个季度在广州排名第一,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和固定资产投资长期位列第二;落户了92个世界500强企业投资项目和103家总部型企业;形成了千亿级汽车产业集群和千亿级融资租赁产业集群。

这座年轻的滨海城区,在未来该如何延续和强化广州城的基因?

几何中心“进阶”

本地人陈卓觉得南沙越来越“旺”了。

驱车行驶在南沙的主干道进港大道上,道路两侧高高的黄色吊臂和覆盖着绿色防护网的在建楼盘,预示着城市的开发正在进行。而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创业者和置业者,多方需求合作资本,多处打听楼盘价格,显示出南沙对外来者的吸引力。

经济数据同样显示着南沙的活力。统计数据显示,南沙的经济增长率已经连续15个季度排名广州11座城区首位,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和固定资产投资长期位列全市第二。在经济发达的一线城市广州,城区之间的竞争相当激烈,南沙这样的成绩可谓是“经济优等生”。

人们津津乐道的,除了南沙颇有吸引力的房价,还有南沙的区位优势。摊开地图,以南沙为中心,半径50公里画圆,可覆盖广州、深圳、珠海、香港、澳门等环珠江口城市;如果半径延长至100公里,圆环则基本上可覆盖整个珠三角地区。南沙区政府的官方宣传,也重点推介“几何中心”的独特区位。

然而,在二三十年前,即便南沙在地图的位置如此好找,还是会有许多人不禁要问,南沙在哪儿?是南海上的南沙群岛吗?

这并不只是地理知识的缺乏。二三十年前,在外人的刻板印象中,南沙只不过是游离在广州城市边缘之外的“野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正是珠三角城市走向全球经济舞台的“腾飞时刻”。以“广东四小虎”为代表,县域、村镇的民营经济野蛮生长,制造业外资开始抢滩登陆,剧烈的产业变革就发生在南沙周边七八十公里的地方。彼时,珠三角地区还流行着“南(海)番(禺)顺(德)”的说法,指称三个地理相邻、文化相亲、经济出彩的建制县(顺德、南海现属于佛山市的市区)。但隶属广州番禺的南沙,却寂寂无名。那时,老广州人甚至给南沙取了个绰号——“番禺的西伯利亚”,带有偏远落后的意味。

在2016年5月的一次论坛上,香港商人霍英东之子霍震宇曾回忆上世纪80年代末和父亲到南沙的情景,那时候他们见到的就是一片荒地。但霍英东却看中这片“宝地”。他的理由是,南沙是珠三角地区的几何中心,位于珠江口河流和海洋的交汇处,有像香港尖沙咀那般繁荣的潜质。从1988年开始,这位“执拗”的香港商人先后800多次到访南沙,用实际行动捍卫着他对南沙经济价值的认可。

时间跳回到今天,霍英东像是一名经济预言家。南沙跃升为“经济优等生”,重要原因是南沙被压抑的区位优势得到释放。

多名经济学者的共识是,尽管南沙是珠三角地理上的“几何中心”,但过去并不是华南区域的交通枢纽。岭南水乡河网密布,南沙与外界的联系过去被河网阻隔,加上南沙过去远离广州的城市中心,现实中并没有四通八达的交通功能。这不由让人着急。

但在华南城市研究会副会长孙不熟看来,广东“四小虎”光芒四射,广州对南沙的态度却是“宁可荒不可慌”,20多年没有大动。

时间进入21世纪,珠三角经济开始转型,“养兵千日”的南沙终于要派上战场了。2000年,广州提出城市“南拓”战略,将南沙纳入广州城建计划;2001年,广州市政府提出在南沙“再造一个新广州”的口号。随着经济转型加速,南沙在2012年获批国家新区,掀起新一轮开发建设高潮。

在广州市的城市战略中,南沙的位置屡次调整升级。2015年4月,广东自贸试验区挂牌成立,南沙新区成为三大片区之一。彼时,南沙新区片区的定位就明确被定位为“面向世界”的“以生产性服务业为主导的现代产业新高地和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综合服务枢纽”。2016年广州市第十一次党代会上,南沙被确定为广州唯一的“城市副中心”,民间由此将南沙称为“广州未来之城”。

随着定位的不断提升,南沙交通基础设施建设不断完善,南沙与外界的“连接”真正开始疏通。如今,南沙的“几何中心”优势的呈现,恰好呼应“广州未来之城”这张名片——港口的繁荣对应着广州“国际航运枢纽”建设,而优质项目的落户则是广州推行“国际科技创新枢纽”和“IAB(新一代信息技术、人工智能、生物医药)战略”的载体。

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副会长周林生表示,随着交通基础设施的完善,南沙正成为区域性交通枢纽;而且南沙历史上开发不多,土地资源充足,土地成本较低,因而形成了粤港澳大湾区的“价值洼地”。

“南沙有803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积,”周林生说,“在环珠江口地区,这是最省成本的地方,你不可能再找到第二块这么大的投资热土了。”

政策“赋能”

相对空白的纸张,总是更易作画。

相较于珠三角地区的不少城市,开发程度较低的南沙并没有太多需要腾退或转型升级的民营经济,而是一步跨过加工贸易的阶段,直接迈向高端的装备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从2015年4月广东自贸试验区挂牌开始,广州市和南沙新区政府不断推出产业政策,吸引高端产业、高端项目落户。融资租赁、航运金融、船舶制造、航运仲裁、大数据等一批高端产业,正纳入南沙的经济版图。

南沙“新建”的产业版图中,大数据、人工智能是最为闪光的几个领域之一。在全国的人工智能浪潮中,南沙并没有发展人工智能的基因。它过往并没有较强的科研机构,没有人工智能的重磅企业,甚至连大数据、人工智能的“前身”电子信息产业都不曾发达。

然而,没有“历史”的南沙,却先后被世界500强相中。2017年,亚信集团宣布在南沙设立亚信数据全球总部,微软公司则选择携手南沙区政府、香江集团打造微软“广州云”和人工智能领域的应用孵化平台“独角兽牧场”。

“独角兽”, 创投界对5年内估值超过10亿美元的创业项目的美称。“独角兽牧场”的名字,显示出微软公司对在南沙培育独角兽的信心。位于南沙香江金融中心的独角兽牧场,目前已经进驻十来个人工智能项目。共享办公空间的工作场景,呈现出一片繁忙的景象。

问及创业者选择南沙的原因,独角兽牧场总经理冯建林坦言,“1+1+10”产业政策体系,直接促动了许多优质项目落户南沙。

“1+1+10”产业政策体系,并不是单一的人才政策或奖励政策,而是南沙区政府对以往政策的梳理和“打包”集合,于2017年10月正式印发。这个政策体系包括1个纲领性文件、1个产业发展资金管理办法和10项产业政策。总部经济、科技创新产业、先进制造业、金融服务业等领域的扶持政策,显示出南沙区政府“白纸作画”的设计思路——这与广州对未来产业布局的方向一致;针对集聚人才创新发展的政策措施,则体现出南沙区既要产业、又要人才的倾向。

“1+1+10”产业政策体系提出向科技企业提供“全生命周期支持”。对新引进的新型研发机构,南沙将给予最高1亿元的建设运行费。对新引进的高新技术企业,除落户奖励外,南沙还将连续5年按其对区经济贡献的95%予以奖励。而人才引进也与产业项目、企业发展紧密结合,对于企业高管人才、核心骨干奖励最高达个人经济贡献100%,且人数、金额均不设上限。

不过,周林生强调,南沙目前发展得好的产业,并不是单靠政府一手规划出来的。其根本原因在市场,在于交通枢纽优势、成本优势对要素的“磁吸效应”。南沙的政策体系,恰好顺应了这种市场的需求。

冯建林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珠三角地区周边有很好的人工智能基础,企业落户南沙,利用南沙的区位优势,既可使用深圳、东莞的电子元器件配套链,又能对接广州市的研究资源,还能通过香港对接全球市场。

南沙运用大数据的“市场采购监管”模式,恰好体现制度创新和市场的“磨合”。广州被访间戏称为“亚非拉首都”。来自非洲不同国家的商人们,几乎每天都穿行在广州城区专业批发市场“扫货”,购买服装、鞋靴、皮具等小商品,通过口岸送回非洲。这种方式被称为“市场采购”,特点是量少,采购的商品往往都填不满一个集装箱,要带着材料一件件申报非常费时费力。

大数据的应用很好地解决了这一问题,南沙检验检疫局建设的“智检口岸”与企业信息打通,只要非洲商人将采购清单交给货运代理公司,货运代理业务员核对商品后,即可利用企业自身生产系统原有信息,随时随地按下“发送”键,就可以在线上完成检验检疫申报,整个流程可实现“秒放”。人工智能根据申报者累计的诚信记录,随机调整抽查概率,信誉越好的申报者被抽查的概率越低。

2013年,南沙成立全国首个口岸“市场采购出口商品检管区”。依托“市场采购监管”模式,南沙市场采购商品出口的标箱总量每年均以超过40%速度增长,2016年从南沙市场采购出口商品超31万标箱。这一监管模式,也成为广东自贸试验区建筑“制度高地”的重要经验。

在市场和政策的双重“赋能”下,南沙正在构筑“千年商都”未来的产业版图。

美丽“留”人

南沙不仅在构筑现代产业版图,还在构筑未来的“美丽广州”。香港商人霍英东当年看中南沙,除了地理区位,还有宜居的生态环境。

缓步走在蕉门河畔的人行绿道上,迎面撞见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映衬着远处浓绿色的大山乸,就像城市清澈的眼睛,颇有“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之感。这里是南沙的凤凰湖,南沙城区建设规划的中心地带。由于坐拥湖光山色,周边的楼宇赚足了“人气”。

但很少有人想得到,眼前的凤凰湖,十多年前就是几个巨型的废弃采石坑。尽管没赶上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经济腾飞的“快车”,但南沙还是用独特的方式支持了珠三角的城市建设——用山里的石材。彼时,南沙不少地方都开设有采石场,甚至香港的建筑都曾采购南沙的石材。2003年后,南沙宣布关闭所有采石场,开始山体复绿工程。

不过,对于如何恢复废弃采石场的生态,南沙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南沙水务和环保局总工程师周英说,南沙采取了一种超前的理念,考虑兼顾生态功能和景观功能。因而,南沙的城市建设者引入蕉门河的活水,将废弃采石场改造为人工湖,并在湖畔配建滨水景观,为居民提供休闲去处。

“我们想延续岭南水乡的传统,延续岭南美丽的水环境。”周英说。

这种执政思路堪称“达康书记”的现实版。电视剧《人民的名义》中,担任市委书记的李达康,把废弃的塌陷采矿区改造为人工湖,临湖布局高科技产业园。现实中,围绕着凤凰湖,已经出现不少办公楼和住宅区。

“要让人们望得到山,看得到水,记得住乡愁。”不单只是凤凰湖工程,南沙将官方强调的这句话落到了实处。这也是“美丽广州”的应有之义。

明珠湾区开发办公室主任曾攀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为了让每个人都可以看得到水,南沙并没有打算在河岸边盖高楼,同时也不建筑较高的堤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级堤”的技术。

与传统堤防相比较,“超级堤”堤防宽度达数十米至数百米,是一种“宽度换高度”的设计,利用绿化、多级平台等形式加宽堤岸缓冲距离,缓坡递增高度,缓冲风暴潮导致的海水越浪对堤岸的冲击力,起到消浪效果。这种设计的直观效果是,河岸边将增添一道人行道和一道绿化带,成为居民的休闲去处。

“仅仅是两年前,这里还是一排低矮的民房,房屋后面漫山遍野都种满了火龙果。”在南沙灵山岛尖的“超级堤”上,本地人陈卓指着眼前的一片草地说。他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以往破落的民房遮住了居民欣赏河道美景的视线,现在的“超级堤”又让美景重归人们的视野。

人居环境的精心设计,焕发出“生活在南沙”的吸引力。多名创业者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南沙较低的房价和宜居的生态环境,让他们印象深刻。

南沙国土资源和规划局副局长王巍表示,经历了这些年的开发,南沙对中高端人才已经有很强的吸引力。现在的重点要让来南沙的人才留下来。高素质的中高端人才,对居住环境、对生活质量的要求比较高,因而需要用美景把他们留下来。

对生态环境的重视,使得南沙天生丽质的生态环境更加美丽。环保监测数据显示,南沙大气环境质量逐年上升,PM2.5平均数值由2013年的50下降为31,空气质量“优”的天数占全年近90%;地标水质全部达到 II 类水质标准——在我国水质分类标准中,II 类水可以作为直接的饮用水源。

周英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由于城市的建设为生态环境预留了位置,南沙没有发生过任何一例“先污染、后治理”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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