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嘉兴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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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敏
好看的小说要有让人欲罢不能的情节、让人爱恨悬心无法放下的人物、让人身临其境的情景、让人读罢掩卷沉思不已的内核。
《晚安玫瑰》就是这样一部好看的小说。
它是迟子建十几年前的作品,篇幅不长,主题也不宏大,内容无非是情爱纠葛,可是叙述温婉而有力量,线索清晰又韧性十足,不动声色之间抽丝剥茧。越剥,越让你感到辣眼睛、痛肺腑,出离人间。
“吉莲娜是我在哈尔滨的第三个房东,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八十多岁了”——小说起笔便充满张力,后劲十足。“我”“吉莲娜”,小说的主要人物,直接登场。“第三个房东”,很有悬疑感,让人好奇第一个房东、第二个房东,以及“我”与第一个房东、第二个房东之间的故事。“哈尔滨”,故事的发生地,一个富有异域元素、传奇色彩和烟火气息的冰雪城市。“我认识她”,既是之前一系列事件的终点,又是之后一系列事件的起点,也让人忍不住想:“我”是怎么“认识她”的呢?“她已八十多岁”,就更有魅力了,洗尽铅华,珠玑不御,就像一只玉成珍珠的蚌,平静地等待开启。
然后就有了以赵小娥为第一人称的故事叙述。
二十五岁的赵小娥,是一名报社校对员,入职三年,在工作队伍中没什么存在感;出身农村,到大城市生活,没亲人,没房没车更没钱;相貌实在一般,却也谈过两场恋爱。第一场,在大学校园里,被同学撺掇成的。哲学系陈二蛋,农村出身,相貌平平又木讷愚笨。就这样一个人,半年后甩了赵小娥,原因是家人嫌她长得单细,怕不好生养。第二场,入职后,网友见面而成的。宋相奎,公务员,同样农村出身。三个月后同住,两年后要谈婚论嫁的时候分手,原因是没房子的宋相奎移情别恋,别恋对象是赵小娥的房东聋哑女柳琴。赵小娥认识第三个房东后谈了第三场恋爱,齐德铭,一个制药厂的销售,人仗义,经济条件也不错,就是出差多。
当一切都向更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赵小娥遇到了血缘关系上的父亲——那个让她从小背上屈辱与骂名的强奸犯。她走近这个人,认了他干爹,逼他说出了真相,但没给他留生路。赵小娥替妈妈和自己报了仇,可是她并没有想象中快乐,而是惊惧不宁焦躁不安。吉莲娜安慰她,并说出自己的秘密——当年被继父谋害,然后自己亲手给继父的鸦片烟管里下砒霜。赵小娥像找到了同谋,心安了许多。可是吉莲娜让她悔过,她陷在自己偏执的绝望里,不肯。
吉莲娜死后,把洋房留给了赵小娥。一夜暴富的赵小娥没能等到齐德铭——他走下舷梯的那一刻突发心梗。赵小娥拿出全部积蓄,支付了生父的墓地费;穿上用生父的钱买的黑底红花裙子,来到齐德铭准备向她求婚的老会堂,才说一句话,就疯了。
这个时间跨度刚好一年的故事里,有动人的爱情,也有不幸的婚姻。
赵小娥父母的婚姻,赵小娥继母与养父的婚姻,吉莲娜父母的婚姻,吉莲娜母亲与继父的婚姻,宋相奎的婚姻,黄薇娜的婚姻,齐苍溪的婚姻……真可谓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幸。可是我们也看到了动人的爱情,既有玫瑰的芳香,又有带刺的质感。
对赵小娥来说,陈二蛋、宋相奎、齐德铭,一个比一个深情,一个比一个伤人。在陈二蛋那里,她败在相貌平庸;在宋相奎那里,她败在口袋拮据;在齐德铭那里,她败给了生命的无常。精神病院能治好她的歇斯底里,却开不出情伤的药方,所以她也不想听到时间的声音了,因为时间对她来说,“已是干涸的河流”,失去了意义。
爱情的出路未必是婚姻。吉莲娜的坚守可以是个样板。“我盛开过,在心底存了一辈子可以回味的香气”,所以她从二十几岁独居到八十几岁。杭州香雪海边的梅花,装进香囊,便让一刹那成了一生。落花御风,一瞬永恒。玫瑰走进暗夜,会芳香整个星空。会爱,才能慈悲为怀,才能换一个世界的安宁。
这个时间跨度不止一年的故事里,有粗粝的现实,也揉进了厚重的历史。
赵小娥走进吉莲娜家刚好入冬。大雪纷飞里,她与齐德铭恋爱;四月的逾越节,过得欣欣向荣;五一节见公爹;六月得知生父就是穆师傅;七月的夏天,送走了穆师傅,送走了吉莲娜;八月,失去了齐德铭,然后也失去了一个秋天,出精神病院的时候已经又是一个冬天。次序的四季更迭里,小说呈现的现实像刚入供暖期的哈尔滨,烟尘肆虐。而时间逆推,展开的都是个人不堪的来处。赵小娥一代、赵小娥父母一代、吉莲娜一代、吉莲娜父母一代,时间足有百年之久,空间上大有打破国界之意。犹太人的流亡,日本人的侵略,苏联军官的跨国诱捕,民族历史的尘埃,落到个人头上,岂是一己之力可以推开?这种厚重感,提升了小说的思想高度,指向了人类共同的情感。
摩西带领族人走出苦海,吉莲娜也带领赵小娥走出爱恨“深渊”。迟子建的《晚安玫瑰》,教我们会爱,才能慈悲为怀。
《晚安玫瑰》
迟子建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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