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辽宁日报
肖复兴
在北大荒,冬天下大雪的时候,打狍子最带劲儿。
1971年冬天,我们大兴岛武装营成立,要组织一支宣传队,武装营的教导员邓灿,把我从生产队调来参与组建宣传队。1958年,10万复员转业官兵浩浩荡荡进驻北大荒,邓灿是其中一员,那时,他才20岁,成为在我们大兴岛开荒建点住地窝子的第一批开拓者。他能文能武,业余时间最大的爱好,一是书法,二是打猎。他特别爱在大雪天,挎上把双筒猎枪,招呼我和通讯员小赵,跟他一起出去踏雪打猎。
北大荒冬天猎物最多的,天上飞的数野鸡,地上跑的数狍子。当年这都是北大荒常见的野味,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更不是野生保护动物,是人们打猎的猎物,和打野兔子一样稀松平常。那时,我见过野鸡,没见过狍子,只是听北大荒当地人说过狍子,一般是说人傻,是个傻狍子。我也听说过北大荒有句歇后语:狍子的屁股——白定,定取腚的谐音,说的是定好的计划,说好的事情,没有实现、办到,白定了,泡汤了。狍子的屁股上有一圈醒目的白,让北大荒的歇后语多了几分通俗易懂的俏皮。
那时年轻,觉得野鸡比狍子好看,翎毛长长的,五彩斑斓,我很希望老邓能打中一只,拔两根野鸡毛,插在瓶子里玩。可是,野鸡很机灵,你瞄准它正要扣下扳机,它已经警觉地察觉到了,扑棱一下,飞跑了,不那么好打。而且,老邓的兴趣似乎不在野鸡,意在狍子。
相比野鸡,狍子好打,比野兔子还好打。一般情况下,它发现人了,哪怕是枪口对准它,它只会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在等着你打它一样。所以,北大荒人管它叫作傻狍子是有道理的。特别好玩的是,好几次,看见老邓端起猎枪,瞄准它了,它站在雪地里,和老邓对视一会儿,忽然就扭过脑袋,把屁股对准他。狍子全身土褐色,只有屁股有一圈白,格外醒目。狍子就那么傻傻地站在那里,等着他打。
我指着远处的狍子说,老邓,它等着你呢,一动不动的,当然好打了!
老邓瞥了我一眼,把猎枪递给我,说了句:你打个试试!
我接过猎枪,朝着傻狍子瞄准,“砰”的放了一枪,没打中,狍子跑了。
老邓拿过猎枪,笑了,对我说,傻狍子是傻,但你这么打,比傻狍子还傻!
我说,我枪对准了它的白屁股打的呀!
老邓指着纷飞的雪花,说:这么大的雪,狍子的屁股是白的,雪也是白的,你能分得清哪儿是哪儿?
那咱们怎么不等雪停了再出来打?
雪停了,你出来了,它可就不爱出来了!
下这么大雪,怎么看清它的白屁股?我又问。
老邓没有回答,带着我和小赵踩着雪窝子,向荒原的一片叫底窑的野树林走去。准备在这里守株待兔吗?我有些疑惑。等了半天,没等来狍子的影子。老邓对我们俩说:“打猎和钓鱼一样,不能着急!狍子不是从荒原向林子跑,就是从林子里往外跑。你们信不信?”
果然,过了一会儿,看见一只狍子跑进林子里,在一片柞树前站住了,好像发现了我们。就见老邓举起了猎枪,等着狍子转过身,露出了那醒目的白屁股,“砰”的一声枪响,狍子应声倒地,那样子很有些宁死不屈的壮烈,很是让我心惊。小赵朝狍子跑过去,我还愣愣地待在那里,看着小赵把狍子扛回来,看着老邓扛着猎枪,眯缝着眼睛,得意地笑。
你们说说,为什么等到狍子跑进林子容易打?
大雪天里,林子里的树多,树干大多是褐色,柞树垂下来的叶子虽然挂了雪花,但还显出红色来,狍子的白屁股,这么一对比,就一下子扎眼了!我明白了,老邓多年打猎,久炼成精了!我夸赞他,他高兴地说:走,回去炖狍子肉吃!
狍子肉并不好吃,主要是太瘦,没有一点儿油水,很柴,不香。那时候,只是把狍子肉放在清水里,搁点儿盐清煮,没有别的什么佐料。
第二天,营长和副教导员来了,大家一起吃,看老邓和营长、副教导员一边喝酒一边吃肉,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吃得酒杯相撞,一片狼藉,成为缺油水的艰苦开荒日子里,难得的一次打牙祭。
一晃,53年过去了。前些天,老邓去世了,他刚过了86岁的生日。北京冬天的雪很稀罕,再也没见过北大荒那么大的雪,再也没有见过狍子。大雪天里,在北大荒大兴岛那个叫底窑的老林子那片柞树前,老邓举起他的那把双管猎枪打狍子的样子,定格在青春的记忆里。那一年,老邓3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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