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简子与阳虎_新浪财经

转自：邯郸日报

董寅生

河豚有毒，据说1克河豚毒素能使500人丧命，但经过高明厨师的谨慎处理，河豚却又能成为一道极致的美食。宋朝时，有人得到一条河豚，剖洗干净，精心烹制后，请东坡先生一同品尝。河豚端上桌，东坡不知何物，夹了一块，放入口中，但觉鲜美异常，于是风卷残云，吃得十分尽兴。酒足饭饱，主人告诉东坡刚才吃的实是河豚，东坡大吃一惊，转念又道：“也值那一死！”

有些比较出格的人才，与河豚有相似之处。他们有高出常人的才略，可是又有难以驾驭，不太服管，刚直犯上之类的毛病。一般领导，遇到这样长角带刺的人才，往往避之唯恐不急，很难将其放在合适的位置，发挥他的作用；可是气度恢弘的领导者，往往能破例任用这样异乎常人，难以驾驭的奇才。

《韩非子·外储说左下》，有这样一个故事：

故明主者，不恃其不我叛也，恃吾不可叛也；不恃其不我欺也，恃吾不可欺也。阳虎议曰：“主贤明，则悉心以事之；不肖，则饰奸而试之。”逐于鲁，疑于齐，走而之赵，赵简主迎而相之。左右曰：“虎善窃人国政，何故相也？”简主曰：“阳虎务取之，我务守之。”遂执术而御之。阳虎不敢为非，以善事简主，兴主之强，几至于霸也。

自古明君，都不依靠别人绝对不会背叛我，而要依靠我有让他不可能背叛我的预防手段；不依靠别人绝对不会欺骗我，而要依靠我有不会受到欺骗的智慧谋略。阳虎曾发牢骚说：“君主贤明，我阳虎就尽心去侍奉他；君主不贤，就别怪我阳虎掩饰邪念去算计他。”当初，阳虎在鲁国因为专权独断遭到驱逐，在齐国因行为失当被各方排挤，不得已逃到了赵地，赵简子却力排众议接受他加入自己的团队，后来还重用他为自己的主要辅佐。

侍从们窃窃私议：“阳虎这人狼子野心，一向善于窃夺别人的权力，主公为什么还用他做相？”赵简子说：“阳虎确实有专权犯上的前科，可是我更有维护政权的自信。”于是赵简子运用恰当高明的权术来驾驭阳虎，既发挥其才智，又打消其野心。阳虎见赵简子英明睿智，于是洗心革面，不敢为非，尽心尽力辅佐赵简子，使赵氏一族的力量更加强盛，几乎成为春秋晚期事实上的霸主。

阳虎，原是鲁国季孙氏家臣，其人颇有军政干才，也有建功立业雄心，他很注意延揽人才，培植党羽，一度还想将孔子拉过来为己所用。他果敢有为，跋扈专横，一度控制了季孙氏的实权，把持了鲁国的大政，后来在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中落败，被迫流亡多国，到处遭人排斥。阳虎自负才能，不甘碌碌无为虚度余生，一心想再投明主效力，可是人家都忌惮其黑历史不敢用他。直到遇到赵简子，阳虎才有了再度施展其才华的平台。

对阳虎这样一个河豚式的人才，赵简子肯定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但赵简子明白：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世间少有德才兼备的完美人才，对阳虎这类有缺陷有前科的人才，不妨一面用其所长，一面通过权术与制度防范其再度犯上。阳虎的黑历史，主要是在鲁国执政的那一段，离开鲁国以后，阳虎已是光杆司令，不再具有结党营私的便利，也不太可能继续专权恣肆。赵简子的英明睿智，就在于他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深信自己一定能够辖制这样一个急于建功立业的流亡者，让他老老实实为己所用。

阳虎热衷延揽人才，可是从他以往的记录看，他所推荐的人才也未必都成为他的死党。《韩非子·外储说左下》：阳虎去齐走赵，简主问曰：“吾闻子善树人。”虎曰：“臣居鲁，树三人，皆为令尹；及虎抵罪于鲁，皆搜索于虎也。臣居齐，荐三人，一人得近王，一人为县令，一人为候吏；及臣得罪，近王者不见臣，县令者迎臣执缚，候吏者追臣至境上，不及而止。虎不善树人。”主俯而笑曰：“夫树柤梨橘柚者，食之则甘，嗅之则香；树枳棘者，成而刺人。故君子慎所树。”

阳虎离开齐国逃奔赵地，赵简子问他：“我听说你阳虎不是一向很会栽培人吗，如何落得现在这般光景？”阳虎说：“别提了，当初我在鲁国当权，重点栽培过三个人，他们都因我的提携做到了长官；可是等我在鲁国获罪，他们却都来搜我捉我。我在齐国时，也曾向齐君推荐过三个人，一个人成为国君的侍从，一个人做了县令，一个人做了边防官；等到我在齐国获罪，那个接近国君可以为我讲情的根本不肯见我，那个做县令的立即前来捉我想要捆了我请功，那个做边防官的追捕我直到边境，因为我跑得快没追上我才肯罢休。可知我并不是真正善于栽培人啊。”赵简子听后，笑得前仰后合，他俯身对阳虎笑道：“你种植梨子橘柚，成熟后吃起来自然是甜的，闻起来自然是香的；如果你种下的是枳棘，长大后它们反而会刺伤种植它的人。所以君子开始栽培人时就要慎重选择啊。”

赵简子之所以敢重用阳虎这样的河豚，即在于他料定自己驾驭得了阳虎，也料定阳虎在自己的治下不可能培植起架空赵氏的个人势力。

赵简子破格启用阳虎的成功范例，大概启发了后世之君破格用人。春秋时期，各国多以本国人为相，到了战国时期，各国往往用异国人士为相。像商鞅、张仪、范雎、蔡泽、李斯都不是秦国人，却都在秦国做到了宰相。吴起不是楚人，却做了楚国宰相。苏秦并非赵人，却做了赵国宰相。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汉武帝继位以后，为了开创前所未有的大业，下诏求贤：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

大意是说，自古以来，想建立异乎寻常的丰功伟业，一定得倚重非同凡响的大才奇才。就如有些千里马，虽脾性暴烈，不易驯服却能日行千里，而有非凡本事的人也往往容易背负世俗讥议的包袱，可一旦获得重用，往往能建立盖世功名。要让难于驾驭的烈马与放纵不羁的奇才发挥作用，主要还看主人能否驾驭他们使用他们。

英雄所见，往往不谋而合。东汉末年的曹操自比握发吐哺，求贤若渴的周公，他三发求贤令，强调征求人才不可求全责备：

“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有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

曹操列举的这三个人，如果吹毛求疵，都有可指摘的地方，管仲背主事仇，分财多取，姜尚耄耋之年，年迈体弱，陈平见风使舵，品行不端，可他们一旦被齐桓公周文王汉高祖破格重用，都发挥了不可替代的关键作用。

这样力排众议的宏大气魄，慧眼独具的卓越见识，是不是与赵简子如出一辙。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今天的中国，除了要努力发现、培养、成就我们本国的人才，还应大力延揽世界各国的英才俊才为我所用，这是一条实现我国崛起复兴的重要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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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河北省儒学会理事，邯郸市地方文化研究会专家）